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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入仙門論道群》第38章
【第三十七章】三問佛

  苦蘊魔尊喬奈出聲的瞬間, 元機不其然地就想起了昨夜小一對他們說過的話。

  ——「詢問本身幷非真的心有困惑, 言語上的漏洞會化作他人攻訐於你的武器。」

  魔道人士雖然也問道, 但是他們所修的道途與正道心法南轅北轍,根本不能混爲一談, 而佛門心法更是魔道的剋星, 所謂的「心有所感」簡直是笑話一場。

  魔道來勢汹汹, 這本是需要嚴陣以待的局面, 但元機不知道爲何, 居然有些想笑。

  不行,一定是被那群毫無規矩的笨蛋給傳染了。

  元機努力地板正自己面上的神情, 但是他一張如畫的容顔嫩生生軟乎乎的,再怎麽嚴肅都只是顯得可愛而非威嚴。

  儀師老祖不給魔道好臉色看, 普渡衆生的佛門佛子却不能當做沒聽見,當即雙手合十, 念了一句佛號:「檀越直言無妨。」

  元機偏頭看向對面神情沉靜如水的佛子, 心想,這個他還算欣賞的年輕人只怕是要交代在這裡了。

  但是插手他人的本心道途有違他的清淨無爲之道,元機只能板著臉,以心念傳音,朝著不知身在何處的小一喊了一句話。

  【儀師】元機:速來!

  元機不知曉魔道會使什麽手段,但是他身爲天地二儀之師,向來只有別人針對他而他反駁別人的份, 可從來沒有他對外道挑挑揀揀的說法。

  元機不修佛更不修魔, 他可以立住自己的道心, 却不能幫助佛子渡過難關,左思右想之下,似乎只有小一才能成爲那一綫的生機了。

  元機對這次仙魔大會一直有種不妙的預感,玄而又玄,却無關己身,反而是一種幷不讓人歡喜但也沒有必要抗拒的大勢所向。

  元機信奉道法自然,既然大道有意讓魔道與正道二分江山,那元機也不會心生憤懣,甚至會推波助瀾。

  至於佛子,能救則救,若是他命該如此,那也怨不得他人了。

  「吾有三問。」喬奈笑眯眯地比出了三根手指,十八魔尊中,他幷不是容貌最俊美的,却是姿態最爲風流不羈的,「第一問——佛家有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吾心感困惑,爲何好人十世難修正果,惡人放下屠刀却能立地成佛,大師可否爲我解惑?」

  喬奈話音剛落,元機就忍不住抬頭掃了這位魔尊一眼,再次意識到了問題的棘手程度。

  對方問出這樣的問題,橫刀直指就是爲了動搖佛門的根基,顯然是籌謀多時。若是佛子的回答不能讓衆生滿意,那日後佛門傳道定然寸步難行。

  苦蘊魔尊喬奈,出身不明,坐鎮十八魔尊之位長達五百年,沒有人知曉他的過往,却知道他有一個跟佛門術語挂鈎的尊號。

  佛說,衆生皆苦——生老病死苦、愛離別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蘊盛苦。

  所謂五蘊,既色受想行識也,苦蘊,自然悲於七情,傷於六欲,諸苦所集既爲五蘊盛苦。

  喬奈笑得溫柔,似有清風明月之爽朗,仿佛當真心有困惑。

  但是,魔修終究只是魔修,即便他僞裝的皮囊再怎麽和善,也藏不住字裡行間鋒芒畢露的殺機。

  魔道居心叵測,佛子的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平靜,他抬起一雙顔色淺淡、澄澈如溪的琥珀色眼眸,仿佛能看進他人的心裡。

  「僅從字義去理解此句佛語,甚是不妥。」這個眼眸過於乾淨的佛子似乎沒有察覺到自己危險的處境,反而認認真真地給魔尊講起了佛理。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句中的屠刀幷非殺器,而是喻指浮世三千中的一百零八執迷不悟。」佛子一雙清淩淩的眼眸掃過,讓道心不淨的修士都下意識地低下了頭顱,「放下屠刀,意指放下塵世中的一切惡言、惡意、惡行,捨弃爲人之時的一切妄念與執著,方可成就佛性。」

  芬陀利回答了魔尊的疑問,元機的一顆心却還懸著,放不下來。佛子的回答不可謂不漂亮,而且也無遺漏之處可鑽,但誰也不知道對手在想什麽。

  元機凝神朝著喬奈的臉上望去,却發現他唇角微勾,不僅不失落,甚至還有幾分得逞的快意。

  ——「嘴角的弧度和眼角是最容易辨別出一個人臉上的笑容是真是假,以鼻尖爲中心,可以判斷出對方視綫的落點在哪裡。」

  根據小一的說法,對方爲了掩蓋自己的情緒,應該會選擇跟佛子對視才對……咦?

  元機回過神來,却發現喬奈的視綫微微上飄,幷不和佛子進行直接對視,反而將目光投向一旁問道七仙的坐席裡。

  他在看誰?或者說,他在窺伺、等待誰的反應呢?

  元機的神情漸漸嚴肅了起來。

  「佛子答得好。」喬奈微笑著鼓掌,又道,「那麽,第二問——有道是,有心爲善,雖善不賞;無心爲惡,雖惡不罰。可佛祖傳道之時告知世人爲善可積累善果,修得來世福報,豈非令世人徒勞?此惑何解?」

  魔尊詢問的問題都稱得上是刁難,但對於能跟儀師一爭道統的佛子而言却幷不算什麽。

  佛子雙手合十,語氣依舊平靜地道:「一日行善,其心不純;日日爲善,瑕疵不存。」

  依舊沒有什麽可供攻訐的漏洞。

  兩個問題下來,元機已是有些困惑了,難道魔修們天真到以爲這種程度的刁難就能困得住佛子了嗎?

  正如紫華生有一顆爲天道所鐘的赤子丹心,這位一蓮托生的佛子亦有一雙無垢無塵的「明眸」,僅僅這種程度的質疑,應該不足以動搖對方的佛心才對。

  可是在元機的觀察裡,錯失兩次良機的喬奈面上却毫無低落之色,反而唇角帶笑,就連那雙猩紅眼裡的笑意都真實了些許。

  元機發現對方坐直了身體。

  ——「當一個人認真起來時,脊梁會不自覺地挺直,這是爲了讓自己更有底氣。」

  元機心中警鈴大作,因爲他意識到了,魔道那方的殺手鐧可能就藏在第三個問題裡。

  前面的兩個問題,如果不是爲了混淆視綫,就是爲了給第三個問題鋪路。

  元機暗自思忖,第一個問題攻訐的是佛道的公正與否,佛子的回答是捨我成佛;第二個問題攻訐的是善行是否當賞,佛子的回答是行善修心,自得澄明。

  芬陀利的回答非常完美,而想要動搖芬陀利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不喜歡與心懷信仰的人爭論道義,因爲這一類人已經有根深蒂固的思想觀念,輕易動搖不得,而一旦破碎,必然成灰。」

  如果魔道不抱著毀掉佛子的心思而來,他們的一切作爲都只會成爲徒勞,但想要毀掉這一樽距離佛果僅有一步之遙的蓮華,又談何容易?

  簡直就像是要毀掉尚未身化天柱的少言一樣可笑。

  同樣注意到這一點的不僅僅只是元機,場中聽道的修士們都提起了注意力,等待魔尊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第三問——」喬奈笑眯眯地拉長了尾音,仿佛勝券在握的張揚與得意,也似乎是在勾-引他人的好奇心,「正所謂,順天爲善,逆天爲惡。」

  喬奈的語氣充滿了好奇,神情也靈動得宛如少年稚氣:「天道之下,狼生來當食血肉,牛羊生來當食草木,狼若食草難活,牛羊食肉不生,對否?」

  佛子念了一句佛號,沉默不語。

  「而人生來便葷素可食也,可說天命允許我等食葷素,然出家人受戒食素,此非逆天也?有如迫狼食素,迫牛羊食葷,此非爲惡也?」

  場內一時陷入了沉寂,誰都沒想到,魔尊最後問出的問題居然是詰問出家人受戒是否合理。

  如果說前兩個問題還能勉强算是代替衆生詢問的,那這最後一個問題不是顯得有些沒頭沒腦了?

  就在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時,元機的神情却瞬間冷了下來。

  ——「布局要藏得深,一環扣一環,最終連成綫。只有當獵物逃脫不得的瞬間,才算得上是成功的捕獵。」

  第一個問題問的是惡人,第二個問題問的是不知善惡的人,第三個問題問的是出家的善人。

  元機幾乎忍不住想要站起身喊停,但是又硬生生地忍住了這樣的衝動,他幾乎要忍不住破口大駡魔尊卑鄙無耻。

  對方從一開始就不是爲了動搖佛門的道基的,苦蘊魔尊喬奈的本意——原來是爲了「渡」這位佛門無垢的蓮華成魔。

  元機還沒能理清楚思緒,佛子却已經低喃佛號,回應道:「此乃因果,出家人渡化蒼生亦渡己,不守戒律亦可,守戒則可修得善果,固有此戒。」

  芬陀利話音剛落,喬奈魔尊便笑了。

  他緩緩站起身,迤迤然地走上前,一邊走,一邊敲打著節拍,輕吟淺唱地道:「佛子,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 」

  芬陀利沉默,他本是可以回答這個問題的,但是不知爲何,他却突然失去了自己的聲音一樣。

  喬奈沒有等待佛子的回話,反而大笑著說出了答案:「你須得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

  「佛子啊佛子,忍字頭上一把刀,這不是釋然而是壓抑,不忍難修明淨琉璃心,忍之逆天違背人之本性,到頭來還不是要舉起屠刀,渡人渡己?」

  天光下黑髮紅眼的男子滿面笑意,口中的話語却宛如惡魔的低語:

  「期盼萬家生佛的佛子啊,比起勸人一忍再忍,一讓再讓,你爲何不拿起屠刀渡惡人重入輪回?他年你身負業障落入浮屠地獄,世間却要多出多少純白無垢的靈魂?正如生死不過輪回,你爲何不釋然放下?身墜阿鼻,心向佛國,豈非大善也?」

  「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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