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冷讀術
易塵完成了組織下達的任務後, 就一顛顛地跑到私聊小頻道裡撒嬌,試圖將自己的朋友們逗笑。
【小仙女】小一:報告老祖們, 小一幸不辱命,任務完成, 賞小的一根胡蘿蔔吧!
【上君】清淮:噗,哈哈哈。
清淮很給面子地笑出了聲, 小一在他們身邊的這幾個月裡, 他笑的次數比以前百年加起來的都多。
【上君】清淮:小一你怎麽能這麽可愛?我都想把你帶回去藏起來了。
【藥神】紫華:大猪蹄子走開!小一小一小一!你比麥芽糖還甜!比林中小鹿還可愛!
易塵被誇得有些懵,但是紫華心性宛如稚子,誇贊的本身也沒有其他深意,所以易塵在一瞬間的不好意思後就很乾脆地誇了回去。
【小仙女】小一:那我把我的可愛分你一半, 我們可以一起甜啊小麥芽糖。
【上君】清淮:哈哈哈哈這是什麽鄉土風味的情話?嚴肅點, 小輩們還在呢,你們別逗我笑好嗎?
過分了,上君。
易塵伸了個懶腰,一手拿著手機扣字, 一手接過了店家剛剛遞過來的外賣。
【小仙女】小一:所以,今天的論道結束了?明日再續嗎?
正緩步往回走的時千聽見了易塵的問話, 脚步微微一頓, 他低頭,雪白的綢緞遮住了雙目, 神情頗有幾分無喜無悲的淡然。
「不錯, 明日再續了。」
時千的聲音很輕, 他聲綫溫潤如水, 帶著一絲閱盡滄桑的從容與慈和。
紫華皺了皺眉,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却被清淮後發制人的一個禁言咒給掐斷了語聲,只能氣得乾瞪眼。
修仙問道無年歲,更別提所謂的晝夜之分了,以往仙魔大會上哪裡會有「明日再續」這種說法?能來到這裡的問道者誰人不是修爲有成,辟谷多年了?
從早論到晚,不眠不休直到大會結束,這才是常態。誰知道這次大會上道主在想什麽,居然半途喊停,還道明日再續。
紫華想不明白,時千却是隱約知曉一二的,但是他不好多言,亦害怕說得太明白反而會讓人心生無謂的妄念,反倒不如不說了。
「小一,你好生休憩吧。」陰朔秀眉微擰,後知後覺地發現了易塵的疲憊,「言語爭鋒雖無刀光劍影,却也勞神費力,讓你提點晚輩,是我胡鬧了。」
陰朔的道歉說的坦然,亦不覺得失了臉面。她本就不是體貼細膩的性子,故而沒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易塵的异樣。
「沒有沒有。」易塵趕忙安慰道,「哪裡算得上提點了,不過就是……」
不過就是吵架辯論而已。
易塵是真的沒有自覺,她一直以爲自己是在跟人吵架,所以語氣難免强硬了一點。
吵架這種事情,底氣要足,立場要穩,她判斷出對方心有動搖之後,就毫不猶豫地針對對方動搖的點窮追猛打,方才有如此出衆的效果。
對於易塵來說,不管對方說的是自己真實的想法,還是基於時代背景而演繹出來的論道,她不需要深究,只需要贏就好了。
在吵架這方面,易塵太懂什麽叫做綿裡藏針,攻心爲上,更懂得如何端著最美的氣勢與架子,贏得從容而又漂亮。
曾經有人用一句很粗暴的話來形容易塵:「和你聊天,有時候感覺簡直思想在被强-奸。」
易塵的思想觀念太正也太硬,想要敲碎她根深蒂固的觀念,便要做好自己也粉身碎骨的準備。
在談話的過程中,節奏永遠不能被易塵帶著走,否則,等待對手的只有狂風驟雨般的言語洗禮。
當易塵詢問問題的時候,幷不代表她心中真的感到困惑,而是一種另類的伺機而動,她在勘察他人內心的裂隙,尋找一擊必殺的契機。
先聲奪人,不過是爲了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適當的沉默是爲了防止犯錯,鋒銳的言辭是爲了讓自己的心不動不搖。
只有當你堅信自己是正確的,你的言語才有足以說服他人的力量。
——這些,是易塵從小受到的教導,而她也始終將這些貫徹得極好。
易塵搖了搖頭,想要將那些已經成爲條件反射一樣的思維習慣全部晃出自己的腦袋,苦笑道:「好好的論道,我竟折騰得一如針尖麥芒,實在不好。」
她本就不是咄咄逼人的性子,各人各有各的想法,她也從來不想强行去改變他人對世事的看法,若是人人都變得跟她一樣,世上得少掉多少樂趣呀。
可是就因爲友人的一句「切莫失了他們的臉面」,易塵就忍不住衝動了。這樣過於劇烈的情緒起伏,對她來說負擔太大,實在不好。
「今日論道,你的確鋒芒逼人。」陰朔搖了搖頭,唇角勾起一絲淡笑,「不過,挺好。他人論道怒極攻心難免口出穢語,你却從未失了禮數。」
「不錯,少年意氣雖有鋒芒却也璀璨,年紀輕輕便枯木朽株般暮氣沉沉,委實不妥。」素問笑眯眯地道,「而且總感覺,這是小一的本性呢。」
素問此話一出,易塵瞬間陷入了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才輕咳著轉移了話題:「咳,不過是一點攻心之計,當不得誇獎。」
易塵想了想,覺得還是防範於未然,給自己的好友講講這種現代的冷讀術知識,免得將來在吵架上吃了虧。
「你們超脫凡塵,不知凡人心緒複雜多變,勾心鬥角的伎倆亦是不少,我不願讓這些濁了你們的耳朵,但若是爲了防範,倒也不錯。」
易塵給頗感興趣的幾人講了心理學上的微表情、小動作、以及言辭交鋒中的小門道。
「詢問本身幷非真的心有困惑,若是發出詢問的人與你立場對立,那便要提高警惕,因爲言語上的漏洞會化作他人攻訐於你的武器。」
「當他眼神開始游移,代表他開始心虛,注意他一些不斷重複但是無意義的小動作,比如摩挲嘴唇、捋頭髮、撓頭等行爲,這一般代表他感到了煩躁。」
「擅長攻心之計的人,在交談時一定會凝視你的眼睛,這是爲了隱藏自己的心緒,也是爲了尋找你的破綻,不要對視,目光落在他的眉心或天靈。」
易塵沒有長篇大論地講一些枯燥無味的原理,只是挑了一些有用的小竅門來講解,反而顯得格外生動有趣。
除了紫華以外,其他人都聽得很認真,於是紫華也隨大衆地做出了認真的姿態,但是眼神懵懵懂懂,一看就知道沒聽明白。
倒是元機聽了半天,突然一針見血地道:「汝初見之時提出一叩仙門問道少言,可是別有居心?」
易塵:「……」
這特麽就很尷尬了。
易塵裝死不開口,反倒陰朔居然感到了莫名的愉悅,幸灾樂禍地輕笑:「呵。」
這一聲輕笑宛如補刀,依舊是什麽都沒說,但又似乎什麽都說了。
少言沉默不語,眉眼依舊淡然一如死水,帶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高華清絕。
他幷未深究初見之時易塵對他懷揣的是什麽念想,比起這些,他更在乎其他的一些的東西:「休息吧,小一。」
「我們都會沒事的。」
易塵陷入了黑甜鄉,臨入睡了,她唇角還帶著淡淡的笑意,爲能够幫上友人的忙而感到歡欣。
因爲放鬆了警惕,第二天睡醒之後易塵也沒有汲汲皇皇地進入論道群,自然不知曉第二天論道的過程中,魔道那邊終於亮出了尖刃。
第二日論道,佛門佛子芬陀利走上了論道壇,邀天地二儀之師共論衆生道,以此决定未來凡塵衆生的道統所向。
佛子芬陀利心懷慈悲,目斂衆生,談吐有物,可見其心性豁達;儀師元機老祖學識淵博,海納百川,引經據典,不落下風。
這兩人論道是仙魔大會的重頭戲,即便是魔道修士都聽得津津有味,當然,也少不了這些促狹的魔修私底下嘲笑一下元機老祖那稚子一般的容貌。
元機眉眼生得極好,神清骨秀,頗有霞姿月韵之秀致,若是年長形態,只怕也是一位不遜色於道主風采的美男子。只是天界衆人都知曉,元機老祖七歲那年因魔氣入體而根骨全廢,爲了挽回這一身純陽道骨,元機老祖服食了不死仙草,雖然從此擁有了不滅之身,却也保持了稚童之齡,永遠也無法長大。
永遠無法長大成人的元機無法體會紅塵情愛,算是被迫修了無情道。這約莫是他心中的隱痛,却也成了魔道的笑料。
成仙之人耳目靈敏,元機自然聽見了魔道人士不加掩飾的嘲諷嗤笑,但是以往會隱隱生怒的道心此時却靜如止水,毫無波瀾。
他很難說清楚心中的感受,但是似乎在遇見那個從不將他當做天地之師敬畏著的女孩之後,他心中殘缺的一角也在逐漸變得圓滿。
——那些藏在紅塵中的良善與溫暖,幷不會因爲一具單薄的皮相而苛待於他。
就算天地之間有這麽多人仰望他依靠著他,也總會有人體諒他的苦心孤詣,而幷非將他的付出視作理所當然。
知道這一點,就足够了。
元機與芬陀利的論道字字珠璣,幷不是章尤與素鳶之間的小打小鬧能比的,即便談上個九天九夜,都未必能分出高下。
就在元機决定暫時告一段落時,佛子突然雙手合十,垂眸不語。
一道戲謔而又不懷好意的聲音從旁側傳來,喬奈那溫和却又輕佻的聲音響起,仿佛語帶笑意。
「在下聆聽二位論道,心有所感,不知二位可否爲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