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芬陀利
聽說有個和尚前來拜見時, 易塵還躲在房間裡給那名爲「莫喑」的孩子喂米粥, 幷沒有將這段插曲放在心上。
聽說陰骨蔓延的陰氣被控制住時,易塵還抱著莫喑在屋檐下曬太陽,隨口問了一句這位能人的名姓。
然後被人告知,這一位超度了陰骨的和尚, 名爲「芬陀利」。
佛子芬陀利,殊勝白蓮華。
他人或許想不明白, 爲何高高在上的佛子會出現在凡間, 但易塵却突然意識到,佛教或許勢頭將起。
在《七叩仙門》的故事中有提到,在極九仙魔大會之前, 佛門的道義不純, 理念尚未明晰,故而也未成氣候。
直到第九次仙魔大會之後, 魔道大興,於紅塵肆意弘揚自己的思想理念, 而佛門在與魔道對抗的過程中取長補短,整合了道教的經義幷爲了反駁魔道的思想, 也在這種對抗與磋磨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了符合神州大陸百姓思想的佛門道義,至此,佛教大興。
人常言「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這實際上幷不是沒有道理的, 因爲成佛還是成魔, 都在世人的一念之間。
佛教的興盛, 是建立在魔道大興的基礎上的,若不是爲了對抗魔道的傳道,佛門未必能在太平盛世中尋找到屬自己的路途。
爲了能更深入地瞭解佛門的經義,修佛者勢必也要瞭解魔道的經義,在這種過程中,是能在濁泥中打磨出自身一顆圓融的佛心,還是淪陷於魔道快意恩仇的桀驁不馴?這個,誰也說不清。
但是在易塵看來,先前的佛門,顯然是不够純粹也難擔大任的。
畢竟如今神州大陸上的佛門勢力尚且處於摸索的階段,「佛祖」的概念都尚未明確,只有一個被强行捧上神壇的「佛子」芬陀利。對於自身的道,佛子自己都有些舉棋不定,更別提成爲天下人之表率,勝任「佛祖」之尊位了。
但是當易塵聽說芬陀利超度淨化了陰骨之時,她便意識到,佛門大興的契機到來了。
試問,佛教與道教最大的區別在哪裡呢?
很簡單——道教修今生,佛教修來世。
「輪回」是佛門道義中最基礎的概念之一,因爲輪回道而衍生出加行、無間、解脫、勝進四道,因果業障的概念也因此而生。而對於凡人來說,修長生逍遙的道教要講究根骨機緣以及悟性,但佛教只需你行善積德,修來世善果,顯然比道教更加通俗易懂一些。
簡單來說,道教太過高貴冷艶,佛教門檻稍微低點,六道輪回衆生平等,看得見希望的總比可望而不可即的更容易被世人所接受。
畢竟,能喊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畢竟只是少數,更多的人會習慣於認命,甘於平凡其實也幷沒有什麽不好。
易塵拿出手絹擦了擦莫喑嘴邊的粥漬,小小的孩子安安靜靜地窩在易塵的懷裡,易塵喂一口粥他就抿一下勺子,木呆呆的臉蛋上依舊是揮之不去的空洞的神情,但是當易塵喂得慢了的時候,這還不到膝蓋高的小孩也已經會伸出手催促般地搭上易塵的手腕,木楞楞地拍兩下。
——也算是有很大的進步了吧。
喂了粥水,易塵估摸著孩子已經有八分飽了,便將懷裡的小娃娃抱起來朝外頭走去,準備圍觀一下佛子的風采。
莫喑離開那陰暗的地下宮殿之後就一直離不了人,易塵必須時時刻刻將他抱在懷裡。
將他放開一時半會這孩子也不會鬧,但剛剛恢復了些許的神智會重新變得混沌,易塵有一次把他放床上離開了一小會,回來就看見這孩子一臉麻木地敲擊著床板,從那之後,她就再也不敢放莫喑一個人待著了。
易塵抱著莫喑來到大殿上時,一踏入門檻就聞見了濃重的檀香味,殿宇中烟霧繚繞,頗有幾分仙氣渺渺的錯覺。
一位身穿粗布麻衣的青年正背對著殿門的方向盤腿坐在蒲團上,有規律一般地敲擊著木魚,全神貫注的模樣,連易塵進來了都沒有察覺。
易塵舉目四望,就看見大殿的另一頭,道思源正捧著道經一臉肅穆地坐在蒲團上,嗓音清正地念誦著經文。
這個半佛半道的超度方式看得易塵風中淩亂,她很像說些什麽來表達自己內心複雜的心緒,但兩個當事人看上去都很認真的樣子。
「易姐。」咬著一個包子的喬鹿靈遠遠地看見易塵抱著一個小男孩站在殿門口,立刻睡眼惺忪地凑了過來,「早啊。」
「早。」易塵無語地瞥了一眼這個已經對人生自暴自弃的姑娘一眼,顛了顛手裡的奶娃娃,「你師父呢?」
被易塵顛得臉頰上的肉肉微微一顫的莫喑呆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蛋,大眼無神地朝著喬鹿靈望了過去:「……?」
喬鹿靈這些天一直都在哭自家那不存在的倒黴孩子,此時看見莫喑就忍不住捧心,道:「不知道啊嘿嘿,因爲不想看見師父那張臉我就把他鎖房間裡了……算了不說那個了,這孩子真可愛啊叫什麽名字?咿唔,真像我家飛沉小的時候啊嗚嗚嗚……」
說道傷心處,喬鹿靈就控制不住熱泪兩行,看著莫喑的眼神裡也帶上了母性的慈愛。
「叫莫喑。」易塵也覺得自家孩兒真可愛,忍不住凑過去親親他的小肥臉,「兩歲大,是不是很可愛啊?」
兩歲大的小孩正處於最可愛也最好玩的年紀,身高不過膝蓋那麽高,說話還含含糊糊,也沒到猫嫌狗憎的年紀。
就像剛出爐的糯米麻薯,軟糯甜香,粘得一塌糊塗。
喬鹿靈好歹也是當了十幾次娘親的人,知道易塵這些天一直被這小孩纏得無法脫身,便自告奮勇地將莫喑抱了過去。
莫喑很抗拒別人的懷抱,推搡了幾下發現自己反抗不能,就捂著臉蛋直楞楞地發呆。
易塵觀察了一陣子,發現他狀態還好,便也安心地走進了大殿裡。
兩人談話的聲音終於引起了殿內兩人的注意,道思源語氣沉著地念誦完了整篇道經,便將書册收起,站起身來朝著易塵望去。
「易塵。」難得沒有在易塵身上看見那宛如樹袋熊的小娃娃,道思源便徑自走過去牽起易塵的手,「莫喑呢?」
「鹿靈抱著呢。」易塵隨口回答了一句,一抬頭却發現那名衣著樸素的僧人也已經結束了念誦,正有些茫然地回過頭來。
易塵看了僧人一眼,幷沒有從對方的身上看出「佛子」亦或是「血蓮」該有的特性。
這名僧人雖然生了一張俊秀的皮相,但氣質既不出塵亦不高華,反而樸實敦厚,頗有幾分木訥之感,實在看不出被奉爲一國上佛的佛子該有的高貴儀態。但是易塵也無法否認,對方這個模樣反而更符合她認知中對「和尚」這一身份的模板形象。
咳,畢竟和尚到底是出家人,正經和尚不能把僧衣穿出誘惑感,穿出木訥感才是正常的吧!
那疑似芬陀利的僧人雖然有些說不出來的狼狽,但唯獨一雙眼睛澄澈如泉,無垢無塵,靈秀得令人驚嘆。
「……易塵?」芬陀利細不可查地呢喃,那雙宛若稚子般的明眸就這樣定在了易塵的身上,「是……易檀越?」
易塵被喊得微微一懵,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掉了馬甲,看著那原本喜怒不形於色的和尚微微瞠大了眼眸,似乎比她還要震驚的模樣。
易塵一開始只是想要打個招呼,但是又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剛剛自己和道思源的對話太像一對新婚夫妻,頓時忍不住抖了個激靈。
噫,自己瞞了那麽久的「師娘」的身份果然還是紙包不住火嗎?
「佛子閣下!」易塵先下手爲强,故作開朗地朝著芬陀利打了個招呼,「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檀越。」芬陀利依舊怔怔的有些回不過神來,他看了看易塵,又看了看牽著易塵手不放的道思源,「這位是……」
易塵的冷汗幾乎要下來了,芬陀利和道思源都是懂禮之人,兩人自然不可能共處一室却不交換名姓,芬陀利如此詢問定然是問詢她與道思源之間的關係。雖然幷沒有做什麽壞事,但易塵依舊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心虛,大概是因爲身旁的少年目光太過迫人的關係。
易塵倒是不擔心自己被別人誤會,只是她身份暴露之後難免會有人揣測道子和道主之間的關係,這對改名換姓的少言來說不是一件好事。
畢竟還有一位魔尊在一旁虎視眈眈,一心想要將道主拉下神壇取而代之。
易塵尷尬沉默了一瞬之後,却是坦然大方地開口道:「這位是上清問道門道子道思源,是……我的愛人。」
易塵沒有說「道侶」,因爲她此時面對的是生有一雙明眸的佛子,能洞悉世事的佛子自然能看得出來她與少言之間尚未有道侶契約的牽扯。
「……原來如此。」芬陀利沉默了半晌,却是雙手合十,緩緩下拜,「恭賀兩位檀越喜結良緣。」
對於「問道第八仙」與「道主之徒」走到了一起這件事情,芬陀利未必心無困惑,但是他寬憐世人的胸懷讓他選擇了祝福而非質疑。
感受到這種無言的體貼,易塵也忍不住微笑著道:「承你吉言了,佛子閣下。」
「檀越喚我『芬陀利』即可。」佛子面上無甚表情,一雙明眸認真中却透著稚子般的純粹,道,「易檀越乃是我一言之師,不必如此多禮。」
易塵一想起自己曾經把極九大會當做是網路聊天辯論會的操作就覺得尷尬不已,一時間忍不住苦了臉,道:「往事不提,往事不提。」
話雖如此,但易塵也從善如流地稱呼佛子爲「芬陀利」,她對那些達則兼濟天下的人都有著莫名的好感,就像少言一樣。
「思源,這位是佛門佛子,芬陀利閣下。」介紹完道思源,易塵也介紹起了芬陀利,「我與他曾有一面之緣。」
雙手合十的芬陀利聞言眨了眨眼,忍不住再次强調道:「檀越渡我尋得己身佛道,在下感激不盡,亦爲此欽服不已。」
易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回頭却發現道思源面上了無笑意,只是面無表情地凝視著芬陀利。
空氣霎時間沾染了莫名的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