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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頑石與烈女》第14章
第十四章 英勇

  就在員警與恐怖分子之間的空地上,那幾名被掃射的孩童就這麼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前方已經有員警下意識伸出了手,想要迎接他們。

  還有員警拼命叫他們別動,別動,然而為時已晚。

  那群孩子都像是啞了一般,幾秒鐘前還在尖叫著、哭喊著,不顧一切往外沖。此刻陡然間站定,一動不動,仿佛被抽走生命的玩偶。

  恐怖分子大聲叫著蹲下。

  滿面淚光的孩童們就這麼渾身發抖地蹲了下來,蹲在死去的同學身側,雙目驚恐地注視著一動不動躺在地上的人。

  更多的鮮紅液體從地上蔓延開來。

  而他們死死瞪著那一幕,卻不敢發聲。

  歹徒還在對員警喊話。

  員警依言朝校門口退,一步一步。

  薛定離事發地點不過十來米,身後是一排鐵質垃圾桶,就在恐怖分子沖出來時,他想也不想便臥倒在鐵桶後面。

  他並不知道,從黃線外堪堪可望進校門口,望見這一塊狹小-逼仄的天地。

  因此,槍響時,祝清晨就看見他猛然撲倒在垃圾桶後的場景。

  她並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只看見他一動不動趴在那裡,弓著腰,姿勢極為扭曲,卻還拿起胸前的相機,調好焦距,借助垃圾桶的掩護不斷按著快門。

  劇烈的槍擊讓他的動作凝滯了片刻,然而很快,他又開始拍攝。

  哪怕她清楚看見,他的白T恤後面已經開始滲血。

  因為姿勢太扭曲,傷口又震裂了……

  里間的員警拿著對講機,外邊的指揮官也能及時得到資訊,做出決斷。

  一旁的記者一直在捕捉指揮官的話,零零星星用英語做著報導。

  祝清晨也就理所當然知道了更多事情。

  比如又有三名學生中槍身亡。

  比如恐怖分子提出要求,要政府立馬調來一架直升機,供他們離開,否則就繼續殺害更多人質。

  又比如,狙擊手已經在學校旁邊的高樓上就位,卻遲遲下不了手,因為三名恐怖分子都在周身綁滿了土質-炸-彈,還劫持著人質。一旦狙擊手稍有失誤,就可能射中人質,抑或引爆土質-炸-彈,令三十餘名人質和現場員警一同喪命。

  指揮官最後的決策是,盡力安撫恐怖分子,以最短時間提供給他們所需的直升機。

  因為直升機載人數有限,恐怖分子不得不放棄大批人質,至多攜帶一名幼兒同行。解救出剩餘人質,意義重大。

  校內一直僵持著,直升機在十分鐘後抵達現場。

  恐怖分子遲疑再三,釋放了大批學生,最後只留下一名九歲男童,和那名青年女教師。三人開始緩緩朝校門口移動。

  應他們的要求,員警也只能一步一步往校外退,始終與他們保持著距離。

  直到最後,所有員警都退出了校門口,圍成了一個圓弧型,直升機就停在那裡。

  那架直升機至多能裝下四人,多一個都不行。

  其中一名恐怖分子迅速放棄女教師,將她推搡至員警之中。

  員警接住了她,接住了滿面淚光,哭都哭不出聲,只是突然間癱倒在地無聲啜泣的她。

  黃線外,人群一片寂靜。

  三名恐怖分子很快帶著男童開始上機,一人拎著他,槍口擱在他太陽穴上,其餘兩人拿槍抵住牢牢捆綁在身體上的炸-彈,手指正扣在扳機上。

  一旦員警有所動作,他們就將引爆炸-彈。

  所有人都看著這一幕。

  只有祝清晨沒有。

  祝清晨目不轉睛盯著薛定。

  當所有員警都退出了學校大門,當恐怖分子站在校門口,在那鐵桶後,只剩下薛定一人伏倒在沒人察覺的地方。

  就連恐怖分子,都沒察覺到背後有人。

  機艙門開了,三名恐怖分子就站在直升機旁,第一人開始登機。

  因為飛機要起飛,所有員警都無聲地向黃線外移動,恐怖分子並未察覺到異樣。

  也就在這個時候,人群深處的總指揮官突然無聲地舉起手來。

  砰——

  砰——

  砰——

  在他的手升至最高處時,三聲猛烈的槍響,同時在半空響起。

  高樓上待命的狙擊手接受指令,搶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分別朝三名恐怖分子頭部開槍。

  這是指揮官十分鐘前做好的決策。

  提供飛機給他們,為的也是這一刻。

  除了那名男童,其餘人質都已經安全,員警借飛機起飛為由也向安全地帶撤離。這個時候狙擊手上陣,哪怕引發土制炸-彈爆炸,也不會波及太多無辜的人。

  可意外也出現在這一刻。

  三聲槍響後,兩名恐怖分子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然而還剩下一名,僅僅是被子彈擦過了臉,面罩被擦破一道口子,足以看清血流如注的一小塊面頰,卻沒有生命危險。

  他又驚又怒看著同伴倒在腳邊,忽然間爆發出憤怒的呐喊,拿槍抵在腰間,眼看著就要朝不遠處的人群撲去。

  不好,他要發動自殺性襲擊!

  然而人的反應速度總是有限的,當所有人反應過來,當所有的槍都對準了他,已經沒有人敢開槍。

  高速移動中的人是無法瞄準的。

  一旦命中他身上的炸-彈,誰也說不清會發生什麼後果。

  可難道就任由他撲進人群,引發人體炸彈?

  千鈞一髮之際,從他身後的垃圾桶後方,忽然有人一躍而出。

  因為恐怖分子身上綁有大量土制炸-彈,奔跑的速度沒有那人快,幾乎是以肉眼難以辨清的速度,他就猛地朝恐怖分子撲了過去。

  並且一舉成功,將恐怖分子壓倒在身下。

  沒有料到身後竟然有人,恐怖分子猛地被撞擊在地,手中的槍支磕在地上,脫手而出,又向前滑動了幾米。

  他欲伸手去夠那槍,背上的人卻死死壓制住他。

  他乾脆反身就跟撲在背上的人扭打起來。

  祝清晨幾乎尖叫出聲。

  是薛定。

  是薛定撲倒了他!

  恐怖分子一身黑衣,還帶著黑色面罩,而薛定只穿著素白上衣,背上還有一抹刺眼的血跡。

  兩人扭打在一塊,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所有人都驚恐地站在原地,就連員警也不敢上前。

  因為那人身上全是炸-彈,誰也不清楚在扭打過程中,是否會引爆它們。

  起初薛定還占上風,可當那人發現他背部在流血時,便抓住了這一點,用手肘瘋狂地攻擊他的傷處時。薛定一下子半跪在地上,吃痛地悶哼出聲,而那人眼看著就要跑去撿槍。

  一旦被他拿到槍,後果不堪設想。

  幾乎想也不想,薛定半跪在那,從腰間猛地拔出了槍,朝著那人的腳開了兩次。

  第一槍,沒中。

  第二槍,那人一頭栽倒,距離地上的槍還剩下半米。

  薛定忍痛爬起來,飛快地走到他面前,而他還在艱難地往槍那挪。

  目光一動,也只是遲疑了那麼半秒鐘。

  砰。

  一聲。

  砰。

  又一聲。

  砰。

  再一聲。

  還剩下的三顆子彈,被薛定悉數用光。

  每一槍都照著那人的腦門上開。

  狙擊手離得太遠,員警不夠靠近,誰都不敢輕易開槍。唯獨他,就站在恐怖分子身旁,照著後腦勺開了三槍。

  三槍爆頭。

  鮮血濺了他滿身。

  那素白的T恤如今早已血跡斑斑,再分不清是誰的血跡。

  他的臉上掛了彩,在看清地上的人再也動彈不得時,慢慢地松了手,手-槍哢噠一聲落地,,並沒有發出太大聲響。

  然而街道上一片死寂,沒有任何聲音。

  以至於手-槍落地的聲音都顯得如此突兀,清晰可聞,傳入每個人耳中。

  祝清晨尖叫一聲,竟然是第一個拉開黃線朝他沖上去的人,身後跟了一大堆員警,悉數是沖進學校查看傷亡情況的。

  當然,也有記者。

  記者們一部分沖進現場,一部分將她和薛定團團圍住,想要進行採訪。

  薛定舉起記者證,只說了一句話:“不接受任何採訪。”

  他滿身是血,眼神冰冷,就這麼站在那,竟讓人不敢接近。

  直到祝清晨跑至他身側,一把扶住他,神情焦急地詢問:“你怎麼樣?”

  他仿佛這才意識到方才被人猛烈地擊中了傷口處,腳一軟,就這麼朝地上跪了下去。

  祝清晨下意識抱住他,卻又因為體重的懸殊,險些沒站住,差點跟他一塊兒撲倒在地。好在一咬牙,穩住了,最終用盡全力抱住了他,讓他靠在她身體上。

  在這樣的時刻,她再也無暇顧及那麼多。

  男人與女人以相擁的姿態抱在一處,他的頭搭在她肩窩,她的前胸與他結實堅硬的胸膛緊緊相貼。

  那樣的擁抱太過於緊密。

  仿佛他用盡全身力氣向她鋪天蓋地壓過來。

  祝清晨穩穩地站住了,只停頓了須臾,低頭看著他,聲音堅定地說:“你放心,有我在。”

  她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死命撐住,“我帶你回去。”

  我帶你回去。

  她扶住他,經過了地上那狼藉可怖的死者,若換作平常,她不知道跳出多遠去了,一眼都不敢看。

  可如今,她就踩著那人的鮮血過去了。

  一眼都沒看。

  因為比起剛才的場景來說,死者對她已沒有任何可怕之處。

  員警全都進去忙碌了,街道上無人說話,所有群眾都靜默地站在原地。

  攝像頭對準了她與薛定。

  黃線被人拉開,人裙自發為他們讓出一條路來。

  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將薛定扶到了車邊。

  開門,幫他坐好。

  再抬頭,只見薛定滿頭冷汗,背上血跡斑斑,想必傷口全都裂開了。

  她一聲不吭坐上了車,發動,踩油門。

  “去醫院?”

  薛定喘了口氣,頭也未回,只眯眼說了一句話。

  “我進黃線之前,跟你說什麼來著?”

  “……”

  她記起來了。

  這男人渾身殺氣威脅她:“你要敢進黃線一步,我立馬去告你干擾前方工作,讓大使館明天就把你遣返回國。”

  祝清晨眼裡不知何時蓄滿了淚水。

  不是因為害怕他,也不是因為害怕剛才那一幕,事實上那一切發生的太快太突然,她根本來不及害怕。甚至在恐怖分子想要闖入人群引爆炸彈時,她都沒來得及害怕。

  可是當她看見薛定從垃圾桶後躍出來。

  當她看見他與恐怖分子扭打在一起,隨時可能引爆炸彈。

  當他支著身體站起來,拔槍支著那人的腦袋,無比堅定地開了三槍。

  那些場面太過於驚心動魄,就這樣深刻地印在了腦子裡。

  以至於此刻,所有事情都過去了,她的眼前依然不斷閃現出那一幕又一幕。

  她就這麼雙眼濕漉漉地望著他,笑了,“怎麼,你要遣返我回國?”

  聲音暗啞,胸口似有波瀾壯闊。

  說不出口的情緒壓著她。

  死死壓著她。

  薛定側頭看她,也看清了她眼中的淚光。

  靠在座椅上,慢慢地歎了口氣,他疲倦地閉上了眼。

  “行啊你,長進了。先前還說你跟個男人似的硬氣,今天就懂得裝柔弱博取同情了……”

  只是那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輕。

  到最後,已然無聲。

  薛定閉著眼,可那個男人倒在他腳下,在他的槍聲下鮮血四濺的場景,卻依然歷歷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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