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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頑石與烈女》第13章
第十三章 劫持

  耶路撒冷本身就小,老城就更不用說了,全加在一起也就一平方千米。

  祝清晨就在那裡慢慢踱步,像是要把每一寸城牆都看個清楚。

  薛定也不拆穿,隨她去。

  喬愷中途打了個電話給他,“喬羽肚子不舒服,我陪她回去休息了。”

  薛定嗯了一聲,眼看就要掛電話。

  他又叫住薛定:“不說點啥?”

  薛定一頓,又補充了一句,“讓她好好休息。”

  喬愷笑了兩聲,掛了電話。

  扭頭,他看著坐在副駕座上的喬羽,斂了笑意,“還需要說得再明白一點嗎?”

  喬羽側開了臉,“我不知道你什麼意思。”

  喬愷看她片刻,把她看得渾身發毛,才說:“這是多不把你放在心上,才會連關心的話都要我提醒,才說的出口?你應該清楚,薛定打從一開始就反對你跟過來。當初說你一女生,不適合來這做這種危險的事,你非跟過來,主任沒說什麼,他也就沒硬攔著。要是你真的把話說破了,今後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不尷不尬的有意思?”

  “你就知道他一定不會接受我了?”喬羽反駁,“我一直覺得他不是不喜歡我,只是心裡記掛著工作,從來沒有過多考慮男女之事。說不定我一說出口,他就開始考慮了呢?”

  喬愷就跟看二傻子似的看著她,“我天,真難相信咱倆還是從一個娘胎裡蹦出來的,這智商差距都他媽快跨物種了!”

  等到祝清晨和薛定離開老城時,天色已近黃昏。

  城門口已經沒有那個人的身影了。

  祝清晨面色平平,與薛定一同跨越城門而出,像是松了一口氣,又像是把什麼落在了城門裡,整個人都空撈撈的。

  薛定看她一眼:“失望了?”

  她低頭想了想,說:“是有點,不過失望也好,總要先失望一陣,才盼得來新的希望。”

  他點頭,“就跟吃飯似的,總要先把昨天吃的都排空了,今天才有肚子吃新的東西。”

  祝清晨很快反應過來,“你把我的感情比作是屎?”

  薛定輕哂兩聲,長腿一邁,走前頭去了。

  *

  接下來的幾日,祝清晨白日裡出門拍拍照,晚上回來吃個飯。

  兩人畢竟年紀相當,孤男寡女的,薛定在家養傷,她要跟著賴在室內,誰都會不自在,乾脆把空間騰給他。

  她從來都是個敏感的人,怕給人添麻煩。

  幾天下來,兩人相處也算融洽。

  周一清早,祝清晨剛起來,正在廁所洗漱,就聽見窗外傳來整齊劃一的跑步聲。

  鏗鏘有力,伴隨男性響亮的號令。

  隨即,無數人的應和聲響起,震耳欲聾,驚得她手一抖。

  薛定在廚房裡熬粥,聞聲往陽臺上走,恰好與從廁所裡跑出來看熱鬧的她撞見。

  她嘴裡塞著牙刷,白色泡沫粘在嘴角。

  被他撞見,她取出牙刷,稍微用手抹了一把。

  “外面在幹什麼?”

  薛定走到窗前,往下一看,就看見一大批武裝員警正急匆匆往巷子另一端跑去。

  整齊的深灰色制服,外頭還套著軍綠色的防彈背心,個個拿著防爆盾,扛著槍。不止武警,再往後看,軍隊也出動了。

  為首的警官高聲下著命令,用的是希伯來語。

  巷子裡人頭攢動,喧嘩不已,那命令聲必須仔細辨認才能聽出一二。

  祝清晨在他身後探頭,“他們在操練?”

  “不是。”薛定只來得及說出兩個字,就大步流星走回客廳,拿起手機給喬愷打電話,“耶路撒冷的小學出事了!你和喬羽立馬趕過去——”

  話沒說完,被喬愷打斷了。

  “剛才接到消息,特拉維夫市政廳被遊↑行示威的群眾堵得水泄不通,我和喬羽正往那趕,現在恐怕回不來啊!”

  薛定一頓,當機立斷,“行,那你們去,注意安全。”

  喬愷一下子警覺起來,“那小學那邊怎麼辦?你該不會——”

  “我去。”言簡意賅的兩個字。

  喬愷正欲嚷嚷,薛定已經結束了通話。

  他把手機扔茶几上,立馬回臥室換衣服。

  工字背心外頭套了件素白色短袖,有些緊身,繃得手臂和腹部弧度畢現,都是緊實的肌肉,男人味十足。

  他走出來時,祝清晨看見他在往腰上別什麼東西,黑乎乎的一塊。

  短暫地反應了下,她認出來了。

  那是槍。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看見真正的槍,短小而冰冷,令人不寒而慄。

  她含著滿口泡沫,迫不得已從茶几上抽了張紙,悉數吐了進去,抬頭問他:“你要去現場報導?”

  “嗯。”

  “可是你還有傷,不能彎腰也不能劇烈運動。何況喬愷和喬羽都去特拉維夫了,你沒有攝影師也沒有接線——”

  “我一個人就行。”

  祝清晨聽不明白希伯來語,並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從薛定和喬愷的對話裡也僅僅得知出事地點在耶路撒冷的一所小學。

  那裡出什麼事了?

  薛定竟然往腰上別了槍!

  她聲音緊繃,“可你身上還有傷——”

  薛定看她一眼,聲音肅冷,“很快有人連命都要沒了。”

  她的眼前驀然閃過被槍殺在中餐館門前的男童,瘦小的軀體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雙目圓睜。

  有些呼吸不上來。

  頓了頓,祝清晨:“我跟你去,說不定能幫上點——”

  “你留在這。”他斬釘截鐵打斷她。

  “可是你有傷在身,我跟你去還能——”

  “你留在這,哪都不許去。”

  九個字,前所未有的嚴厲,薛定面無表情盯著祝清晨,近乎於命令。

  她震在原地,沒動。

  “相機先借我。”他又說。

  但也只是知會一聲,並沒有征得她的意見,已經把她擱在茶几上的相機掛在了脖子上。

  祝清晨開口想說什麼,可最末也只能閉上嘴,什麼都說不出。

  薛定轉頭往外走,走到大門口時,回頭看她一眼,“你能幫我最大的忙,就是好好待在這,不要受傷。”

  砰的一聲,他的身影消失在緊閉的大門後。

  祝清晨不受控制地跑到陽臺上,就看見他的身影很快從樓道裡出現在巷子中。他走路時右腿還有些跛,原因是大腿上有一道傷口,縫了十一針,還未拆線。

  她又想起昨晚他做飯時,有只胡蘿蔔滾落在地,他彎腰去撿,直起腰來的時候,疼得身子一顫,險些沒站穩。

  這種樣子,怎麼去現場報導?

  現在都還在巷子裡和擁擠的人群艱難作戰……

  祝清晨一咬牙,拿了茶几上的車鑰匙,換了鞋就沖出門去。

  薛定在巷口被人攔住。

  轉頭,那女人衣服都沒換,一身昨晚穿著睡覺的T恤短褲,胸前還印著咧嘴傻笑的國寶,就連嘴邊都還沾著一抹已經凝固的泡沫。

  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沒成想,太硬了。

  男人的手臂積蓄著滿滿的力量,下意識使力,硬得跟石雕似的,握都握不住。

  還好他回過頭來了,她趕忙鬆手。

  他有些錯愕,“不是讓你——”

  “我送你。”她指著巷口空地上的小破車。

  “不需要。”薛定眉頭一蹙。

  “這時候那邊出事了,員警封鎖現場,不會有車載你去。你怎麼去?跑著去?”她已經按響了車鑰匙,解了鎖,往裡鑽,“上來。”

  男人立在外頭沒動。

  她又不耐煩地按了聲喇叭,“就你光榮,就你偉大!行了行了,我保證就把你送到那附近,好像誰真想送死似的。”

  薛定略微遲疑了兩秒,很快拉開副駕座的門,坐了進去。

  他直起腰來時,祝清晨準確無誤捕捉到,他面上有一閃而過的痛楚。

  呵,滿身的傷,這才養了幾天?

  她收回視線,很快踩下油門,“你帶路。”

  事發地點是耶路撒冷一所小學,三名持槍恐怖分子闖入學校,劫持了一整個班的師生——其中三十七名未滿十歲的小學生,一位二十八歲的女教師。

  事情一發生,校方就已經進行了緊急疏散,其他班上的學生悉數跑出了學校,唯獨那一個班的師生被控制住。

  祝清晨趕到現場時,校門外已然拉起了黃線,無數重裝員警守在黃線外。

  人群已經被疏散了很多,可有一群人還在要死要活往裡沖。

  員警拿著警棍和防爆盾不斷阻止他們,甚至發生肢體衝突,僵持不下。

  小學就處於市中心,鬧市區,而今突然被拉起的黃線空出一大片來。

  她停了車,薛定很快推門下去。

  走了幾步,他回頭飛快問了句:“你的鏡頭焦距多少?”

  “100毫米,微距。”

  他罵了句髒話,似乎很惱火。

  走了兩步,又回頭面色不善對她說:“你要敢進黃線一步,我立馬去告你干擾前方工作,讓大使館明天就把你遣返回國。”

  話說完,對警戒區內的員警出示了國際記者證,拉開黃線,頭也不回地走了。

  祝清晨就站在車外,看著那群大概是家屬的人哭天搶地要往學校裡沖,又看著在黃線內匆匆消失在校門口的薛定,心裡異常不安。

  根本顧不上他的威脅。

  她知道他為什麼罵髒話。

  她是攝影師,慣用微距鏡頭,而他是戰地記者。

  幹這一行的,總不能趕在前線貼人恐怖分子臉上去拍微距吧?要離得遠,要躲在暗處,必須用長焦乃至於超長焦。

  站在黃線外,祝清晨遲遲沒有離去,她看不見學校裡面的場景,所以越來越不安。

  一旁的人吵著要往裡沖,她一個字都聽不懂,卻又仿佛什麼都懂。發生這種事,至親骨肉被劫持,全世界的父母都是一模一樣的反應。

  很快,又一批武裝員警扛槍持盾往裡去了。

  一些和薛定同樣持有記者證的人扛著攝影機,拉著話筒站在黃線外,有的說英語,有的說她聽不懂的語言,紛紛向黃線內的員警問詢現場狀況。也有極少數和薛定一樣跨越了黃線,進了學校。

  員警忙著呢,根本沒空搭理記者,有的甚至惱怒地拍開湊到嘴邊的話筒。

  這群老油條也見慣了他們這模樣,就自個兒尋找指揮官的車輛,靠近了去聽。

  因不懂當地語言,祝清晨朝說英語的那幾名記者走近了些,費力地捕捉資訊。

  三名恐怖分子持槍劫持。

  一個班的師生總共三十八人。

  已有四名孩童因吵鬧過度、試圖逃跑,被當場擊斃。

  ……

  光是聽著,腦中都已經有了清晰的畫面感,觸目驚心。

  另一邊,薛定沖進了校門。

  紅白相間的操場,滿眼清新的綠茵草坪,本該充滿歡聲笑語的學校如今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充滿肅殺的氣氛。

  一樓的盡頭處,隱約可以瞥見人影攢動的教室。

  他沿著走廊靠近了些,在那教室前面有無數武裝員警持槍立在那,有人拿著擴音喇叭與恐怖分子喊話。

  可他們保持著安全距離,誰也不敢沖進去。

  他高舉相機,努力從遠處往教室視窗聚焦,捕捉裡面的人影。

  下一刻,那群武裝員警卻忽然大批撤退,步伐倉促,呼啦啦一下悉數往他這邊退來。

  原因是教室裡突然有孩子往外沖,一個人動,其他人也紛紛跟著跑。

  三十來個學生一起哭喊著往外沖,場面一時之間極其混亂。

  而那三名頭戴黑色面罩的歹徒就這麼沖了出來,其中兩個一人劫持了一個孩子,另一人劫持了那名二十八歲女教師。

  槍口無情地抵在人質纖細脆弱的脖子上、腦門上。

  員警不斷喊話,試圖安撫孩子,安撫恐怖分子。

  然而沒有用。

  孩童本能地朝著安全的地方跑,朝著員警撲來,絲毫不顧大人的指揮。

  就在混亂之中,那名手中沒有劫持人質的恐怖分子操起機槍,朝著奔跑的人群就是一通掃射,口中大聲呵斥著不許動。

  那是一幕極為震撼的場景。

  在震耳欲聾的一陣槍響中,幾個孩子猛然間中槍——不是一槍,不是一顆子彈,是被掃射的機關槍突然命中無數槍。他們身子一軟,歪歪斜斜倒在地上,身下很快湧出大灘殷紅的血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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