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薛霽跟著盛妍到了秦亦沉所在的包廂。

　　依舊是明暗交錯的光影，只不過這一回的秦亦沉醉得沒有上次厲害，整個人看起來尚還清醒。

　　目光觸及薛霽時，他緩緩勾出一抹玩味的笑：“你們這裡沒有別的代駕了嗎？”

　　盛妍溫柔一笑：“抱歉，客人太多，實在忙不過來……”頓了頓，試探著問，“是不是上回小霽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

　　秦亦沉看向薛霽，薛霽立馬睜大眼，一臉誠摯地回望著他，仿佛下一秒就會冒出一句“我技術很好，連挖掘機都開過”。

　　秦亦沉對著那雙烏黑漂亮的眸子，緩慢地開口：“沒有。”

　　“那就好，今天秦先生的消費，已經全部打了八折，小霽是新人，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還請秦先生多多海涵。”盛妍微微笑著，態度無可挑剔。

　　秦亦沉意味深長地瞥了兩人一眼，沒再說什麼，邁著一雙大長腿往外。

　　盛妍向薛霽使了個眼色，薛霽立馬跟上，順道戴上了口罩和帽子。

　　深色的保時捷微微泛著光，秦亦沉在車門前停下，轉過身，視線落在她純黑的口罩上：“開個車還要戴口罩，莫非……見不得人？”

　　薛霽尷尬地笑笑，信口胡謅道：“外面空氣不好，怕傷到皮膚。”

　　秦亦沉目若深潭，似乎洞悉了所有，卻並未戳穿，將鑰匙遞給她。

　　薛霽十分狗腿地替他打開車門，請他進去。

　　車子很快發動，薛霽小心翼翼開著，經過某個十字路口時，遇上了紅燈。

　　她停下車，看了後面一眼，見秦亦沉微眯著眼，並未睡著，便嘗試著同他搭話：“秦先生，看你好像經常在外應酬，有沒有考慮過請個專人司機？”

　　秦亦沉冷淡地拋出兩個字：“沒有。”

　　薛霽：“……”

　　“那您覺得……以後我專門替您代駕怎麼樣？”

　　“不需要。”

　　“長期合作的話，可以有打折優惠哦！”

　　“沒興趣。”

　　薛霽：“……”

　　什麼人啊，簡直聊不下去了！

　　薛霽鬱悶不已，忍住砸他車的衝動，重新轉頭看向前面，就在這刹那，前方路口突然急轉出一輛車，毫無預兆地撞了過來。

　　薛霽陡然瞪大眼，腦袋一嗡。

　　巨響過後，天旋地轉，周遭的光影變得模糊起來，薛霽感覺暈乎乎的，渾身使不上力，腦子裡閃過的念頭卻是——

　　我的技術這麼好，怎麼會出車禍？

　　——不對啊，我都沒發動車子，是它自己撞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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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意識漸漸回籠，周圍嘈雜的人聲也清晰了些。

　　有人打開車門，小心翼翼將她抱出去。

　　“哎喲，這姑娘沒事吧？”

　　“要不要叫救護車？”

　　“……”

　　薛霽在熱心群眾的議論聲中睜開了眼，抬起頭，對上一雙深若寒潭的眸子。

　　秦亦沉抱著她，眉頭緊皺，摘下了她的口罩，以免她呼吸不暢。

　　薛霽靠在他溫厚的胸膛上，後知後覺地覺悟過來，這位是掌控自己生殺予奪大權的救命稻草，忙關切問道：“你沒事吧？”

　　秦亦沉瞥她一眼，好似在說“你還是先關心關心你自己吧”。

　　交警很快過來，給薛霽和對方車主做了酒精測試，最後證實，是對方車主酒駕。

　　對方車主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被帶下車時還搖搖晃晃的，額頭上掛了彩，看起來比薛霽傷得要重。

　　交警們還在進行現場勘查和記錄，秦亦沉看向薛霽，忽然問：“要不要先去醫院？”

　　薛霽扶著他的胳膊站穩，笑笑道：“不用，我沒什麼事，就是有點頭暈。”

　　話剛落音，圍觀的人群中突然響起一個年輕小姑娘的聲音：“哎，她是不是那個……那個女明星……叫薛霽的……”

　　“好像是耶！”旁邊很快有人附和，“真人長得還挺漂亮的。”

　　“聽說整過容，人品也很爛，不光劈腿，還插足當小三兒……”

　　“原來是她啊！這種不知廉恥的狐狸精，被車撞也是活該……”

　　“……”

　　各種嘲諷謾駡聲鋪天蓋地湧過來，薛霽面色微變，才受過撞擊的腦袋嗡嗡作響，握在秦亦沉胳膊上的手也緊了緊。

　　對著夜色中一張張陌生的臉，她突然覺得有些惶恐，下意識別過臉，想要將自己藏起來。

　　秦亦沉感受到胳膊上的力度，垂眼看了看，目中泛起一絲微瀾。

　　薛霽幾乎將臉埋在了他肩窩，這姿勢有些親密，他本該推開的，可掃了一眼周圍“義憤填膺”的路人們，終究沒忍心。

　　眼看場面越來越混亂，似乎還有狗仔聞風趕來，交警們趕忙維持秩序，讓三人去交警隊進行調解。

　　由於酒駕車主受傷不輕，在去交警隊之前，薛霽和秦亦沉還是跟著他去了一趟最近的醫院。

　　逃離了嘈雜的環境，薛霽總算恢復常態，鎮定下來，鬆開秦亦沉，低聲說了句：“謝謝。”

　　秦亦沉沒有言語，神色淡淡，扶她去做檢查。

　　檢查過後，值班醫生診斷說：“輕微腦震盪，沒什麼大礙，注意休息就好。”

　　幸好還不算太倒楣……薛霽暗自慶倖著，抬頭忽然瞥見秦亦沉額角有一塊淤青，不由道：“你額頭撞傷了，要不要也檢查一下？”

　　秦亦沉摸了一下那塊淤青，不甚在意道：“不用。”

　　薛霽心道，這人性子還真是冷得可以。

　　想到盛妍的叮囑，她不由得悲從中來。

　　隨後，三人去交警隊做責任認定，那酒駕車主的家屬也趕了過來。

　　大抵是看秦亦沉那輛保時捷不便宜，再加上他渾身散發著“不好惹”的冷冽矜貴氣，對方有點戰戰兢兢，十分自覺地承擔下了所有責任，完全不敢吵鬧。

　　事故處理完畢，已經將近午夜十二點。

　　值班的交警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一臉正氣凜然的長相，聞到秦亦沉身上的酒味，忍不住批評道：“一個大男人，喝得爛醉，還要女朋友開車送你。”

　　薛霽聞言愣了一下，忙解釋：“不是……”

　　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下去——難道要跟他說，自己是代駕，沒有工作許可證的那種？

　　呃……死道友不死貧道，她還是厚顏無恥地保持沉默吧。

　　薛霽心虛地偷瞄了秦亦沉一眼，他眉頭深鎖，臉色雖然不大好，但也沒有出聲反駁。

　　“回去好好照顧你女朋友，以後可別這樣了 ……”

　　正義感爆棚的交警大叔苦口婆心地絮叨著，薛霽生怕再聽下去，秦亦沉就要爆發了，急忙揚起一個笑：“謝謝交警叔叔……我們走吧。”

　　秦亦沉冷著臉，一聲不哼往外走。

　　薛霽小媳婦一樣跟在他身後，看得交警大叔不住搖頭。

　　現在的年輕人啊，就是不知道惜福。

　　從交警隊出來，薛霽心有餘悸地左右看了看，見沒人圍堵，松了口氣。

　　秦亦沉的車暫時不能開了，她有些歉疚地說道：“對不起，我叫輛車送你回去吧？”

　　秦亦沉在路邊頓足，單手插兜，淡淡道：“不必，我已經叫人來接了。”

　　薛霽動了動唇，還想說什麼，手機突然響了，是盛妍撥來的。

　　“今晚怎麼樣？有沒有什麼進展？”

　　薛霽看了一眼身旁冰雕一樣的秦亦沉，壓低嗓音小聲道：“出了點事，總之倒楣到家了，回去再跟你說。”

　　薛霽掛斷電話，來接秦亦沉的車剛好到達，司機恭敬地喚了聲：“二公子。”

　　秦亦沉微微頷首回應，打開車門，見薛霽在一旁杵著不動，不由皺了皺眉： “上車。”

　　薛霽愣了一下，受寵若驚道：“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不用麻煩你了。”

　　代駕鬧出車禍，嚴格來說，是她工作失職，哪還有讓顧客送她回去的道理？

　　秦亦沉波瀾不興地看著她：“你如果不怕那些記者再過來，儘管在這裡等著。”

　　想像了一下那眾口鑠金的場面，薛霽打了個寒噤，最終還是乖乖上了車，心下暗道，這人雖然看起來冷漠不近人情，但行事還挺有紳士風度的。

　　“住哪兒？”秦亦沉隨後也上了車，問道。

　　薛霽報出住址，車子很快發動，在夜色中遠去。

　　車內安靜了一會兒，薛霽想起先前盛妍對自己的叮囑，硬著頭皮開口：“那個……今晚的事實在很抱歉，不過這次真不是我的技術問題，我當時都把車停了，是那人自己撞過來的。”

　　秦亦沉稍稍側頭。

　　薛霽對上他的目光，信誓旦旦道：“我保證，下次絕不會發生這種情況了！”

　　她應該不會倒楣到接連發生同樣的悲劇吧？

　　秦亦沉靜靜看著她，神情莫測，似乎有些看不懂她。

　　此時的薛霽臉上帶著笑意，眼睛裡也泛著點點亮光，與先前面對謾駡侮辱時驚慌失措靠在他肩頭的模樣截然不同，仿佛早已經把那些不愉快拋到了九霄雲外，煥然新生。

　　這種情況下，她不是應該趁機顧影自憐一番，博取他的同情嗎？

　　“你是自己改的行還是被雪藏了？”秦亦沉忽然問。

　　薛霽的笑容倏地一僵。

　　心也慢慢涼下去。

　　直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某個被她忽略掉的事實——秦亦沉已經知道了她是誰，也知道了那些關於她的不堪言論。

　　那麼……她接近他的目的，他應該也已經猜到了吧？

　　薛霽積極樂觀的心態終於有所崩裂，沉默許久，方才答道：“雪藏。”

　　她說完這兩個字，便徹底沉默了，沒再試圖同秦亦沉搭話套近乎。事情到這一步，她如果還舔著臉湊上去，只會顯得自己既愚蠢又可笑，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車內陷入詭異的靜默中，氣氛變得尷尬起來。

　　秦亦沉也沒再多問，十指交叉，靠著椅背閉目養神——又似乎，在等她開口。

　　薛霽垂下眼，突然覺得有些難受，好不容易盼到一線生機，轉眼之間又灰飛煙滅了。早知道還不如沒有希望，這大起大落的，太考驗心理素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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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停在薛霽居住的社區外，深夜四下裡一片安靜，薛霽對秦亦沉輕聲說：“謝謝。”

　　秦亦沉睜開眼，神情辨不出喜怒。

　　薛霽轉身欲下車，忽然一個衝動，又回頭補充道：“那些謠言不是真的，我沒插足別人的感情，也沒有靠潛規則上位……”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著他解釋這些，大概是壓抑得太久，下意識想找個傾訴口……

　　又或許，只是不想在他面前那麼難堪吧？

　　她解釋完，沒有看秦亦沉的反應，匆匆下了車。

　　秦亦沉突然開口：“等等。”

　　薛霽頓足。

　　秦亦沉也下了車，從錢包裡抽出三張一百的鈔票，遞給她：“今晚的代駕費。”

　　“……”

　　薛霽愣了愣，忙不迭道：“不、不用了。”莫名的窘迫情緒湧上來，她故作輕鬆地笑笑，“碰上這麼倒楣的事，你別給我差評就行。”

　　說完，不敢看他，轉身飛快離開。

　　直到進了屋，關上房門，她才松了口氣。

　　想起今晚發生的種種，她忍不住捂住了臉，簡直欲哭無淚——

　　這都是什麼鬼轉折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