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樞紐二

　　廖莎回答這個問題沒用10分鐘， 甚至連1分鐘都沒有， 在經過最初的愣神後，立刻就給出了回答。

　　「我不知道。」

　　機械人對這個回答顯然是意外的：「你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嗎？」

　　「沒想過。」廖莎極為坦誠，「我之前想的都是今天吃什麼， 明天要不要接點活兒幹之類關於生存的問題。最近想的比較複雜， 但也不包括你剛才問的那個。」

　　機械人：「你可以現在想一想，你還有足夠多的時間。」

　　廖莎攤手：「不可能夠的， 你這是在為難我。我沒接受過關於這個的教育， 你讓我分析， 我也無從下手。就好比你讓一個昨天還在賣包子的人，今天就去處理國家大事一樣，太不靠譜了。」

　　機械人：「我還以為你們人類會喜歡談論這種大事——是我的數據有誤嗎？」

　　廖莎敏銳地揪出了他的語病：「你們人類？我還以為你也是人類中的一員。」

　　機械人驚訝地笑笑，隨後衝廖莎點點頭：「謝謝你的認可， 我之前有太多年被排斥出這個族群了。」

　　廖莎：「所以， 從你自己內心深處， 也覺得自己不再是人類了嗎？如果那樣，你問我的問題至少失去了一半的意義。」

　　當機械人不再屬人類，適宜在地表生存的選項中就剔除了他們， 剩餘的只有純種人類和進化型人類。但如果連進化型人類也不再被歸納為人類的範疇， 那麼問題將毫無意義。

　　「適宜在地表生存」和「人類」， 滿足這兩種條件的……廖莎覺得， 她真的是不知道。反正現在讓她直接去地表，她可以肯定自己是活不下來的。

　　機械人也想到了這點，沉默幾秒， 再次說道：「請不要介意剛才我的口誤，就從現存的3種人類中做出選擇吧，純種人類、機械人、亦或者是進化型人類。」

　　廖莎淡定得如同封睿一樣，依舊維持了最初的語氣：「我不知道。」

　　機械人剛要再說什麼，謝九候在一旁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站起身走到廖莎身前，承接了對方的大部分視線。

　　謝九候：「你們機械人都是這麼囉嗦的嗎？」

　　機械人轉了轉它的機械眼珠，看向謝九候，唇角掛起了一個得體的弧度：「我不太明白。」

　　謝九候抬手指著廖莎：「她都說不知道了，你還問，沒完沒了的。」

　　機械人也不生氣，彬彬有禮回答道：「可總是要有個答案的。我獲得的命令程序如此，不能違抗。」

　　謝九候還要說話，結果被廖莎攔住了：「這是我的問題，我來解決，你先回去休息吧。」

　　謝九候眯眼看了她幾秒，咕噥了一句「不識好歹」後，也沒回自己原來的座位，而是氣咻咻地坐在了封睿旁邊，把被廖莎憋回來的氣都撒到了他身上。

　　「她都遇到麻煩了，你還能穩得住，真厲害啊，嘖嘖，我還以為你得跟剛才一樣，跑過去做支援呢。」

　　封睿看都沒看謝九候，老神在在地望著前面廖莎的側影，半晌才悠悠開口：「她沒跟我求助，就表示自己能應付，既然這樣，就讓她自己先玩兒唄……等實在應付不過來，再說。」

　　謝九候頓時啞口無言，不管他怎麼瞪封睿，對方就是當他不存在一樣，不給予任何眼神對視，沒辦法，也只能氣哼哼轉過頭，繼續去看廖莎的應對。他不知道的是，其實封睿有一句話並沒有說出口。

　　【如果那傢伙想傷害廖莎，那就幹掉他好了。】

　　這邊廖莎已經在對機械人發出靈魂拷問了：「我已經說了答案，為什麼你總在讓我挑選其他的答案呢？」

　　機械人：「……抱歉，我並沒有聽到，或許是我漏聽了，你能不能重複一遍？」

　　廖莎點頭：「可以啊，答案就是——我不知道。」

　　機械人微微歪頭，並沒有完全機械化的臉上流露出了不解的神色：「我不明白……」

　　廖莎攤手做無辜狀：「『不知道』就是我的答案啊。就好比考試，有人寫了正確的，有人寫了錯誤的，但也有一部分人會留空不寫，也就是俗稱的『交白卷』。」

　　機械人有那麼一瞬間的迷茫，隨後就明白了廖莎的意思，謹慎地跟她做著確認：「你的意思是說，你選了棄權？」

　　廖莎點頭：「也可以那麼說。」

　　機械人也跟著點頭：「我記下了你的答案。你可以去休息了，女士。」說完，他看著廖莎好不拖遝地轉身就走，猶豫幾秒，忍不住還是開口問道，「請問，我能知道為什麼嗎？」

　　廖莎停住腳步，半側著身回頭看他：「什麼為什麼？」

　　機械人：「就是你的選擇。為什麼，你會選擇棄權？」

　　廖莎用右手食指輕輕撓了撓自己的臉頰，露出一副苦惱的樣子：「為什麼啊——」她拖長了聲音，像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樣子，好在機械人也不催促，只是靜靜站著等她說話。

　　「這個很重要嗎？」廖莎先回了對方一個問句，之後嫌這麼站著太累，轉回去又走了幾步，找了椅子坐下，雙手墊在大腿下面，前傾著身子慢條斯理說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怎麼能硬是說自己知道呢……人類本來就是這樣擁有不確定性啊。」

　　機械人：……

　　廖莎無視了對方若有所思的沉默，繼續說道：「我讀書少，很多大道理都不太懂，但是吧，我是這麼覺得的，人本身就有非常多的不確定性——就好比我原本計劃晚上是吃米飯的，可當我路過包子攤的時候，聞到了那股香氣，恰好手裡又有錢的話，可能晚飯就會變更為包子了。」

　　「當然，要是買包子的途中，想起來錢其實要用在其它地方的，我可能會放棄改善生活的想法，乖乖地回去吃米飯……」

　　機械人：「這種隨機性，我們也可以做到，只要在程序裡設定了事件，再做一個隨機處理……」

　　廖莎搖頭：「這些都是臨時的想法，也就是突發事件，跟編好的程序是不一樣的。」

　　機械人：「我不明白這其中的區別。」

　　廖莎這會兒是真撓頭了，她就覺得對方的腦回路跟自己不一樣，根本無法溝通……哦，對了，對方的腦回路本來就跟她不一樣了。

　　想了又想，廖莎突然興奮地拍了下巴掌，成功地嚇了除她之外的所有人一挑。

　　「你看，我們會突然做這種舉動，你們呢？」

　　機械人想了想，點頭：「可以。數據庫中只要存在，就可以加隨機變量。」

　　廖莎沉默了，就在大家以為她詞窮，想要上前解圍的時候，就聽見她幽幽地歎了口氣，從腰間把近戰武器拔了出來。

　　「你再問我，我就弄死你。」廖莎如是說。

　　機械人皺眉：「這對你沒有好處。」

　　廖莎：「我知道。」

　　機械人：「這並不理智。」

　　廖莎：「我知道。」

　　機械人：「那你還要這樣做？」

　　廖莎呵呵：「你該明白了吧，人類就是這樣擁有不確定性的生物，損人不利己怎麼了？惹急了我，豁出去魚死網破，也要出這一口惡氣。」

　　機械人謹慎地後退了一步：「別衝動，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廖莎把武器在手裡來回倒騰著，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恕我直言，如果機械人類的未來都是你這樣的，怕是要完。」

　　機械人不解：「為什麼？我們沒有你們那種不理智的不確定性，不是會更安定地生存嗎？」

　　廖莎：「但你們也別想再真的發展了。據我所知，人類歷史上的很多發明，最初都是來源於一個奇妙的構思，之後才是漫長的試驗和製作。你們能完成後面的兩個步驟，卻無法做到最關鍵的第一個——哎，你這樣的，不會真的是機械人類的究極進化方式吧？」

　　出乎意料，機械人否認了廖莎的說法：「為了保留人類的思維方式，機械人類通常不會換掉大腦，我們的壽命也與此掛鉤，大腦死亡既為結束一生。但為了能一直留在這裡完成工作，我需要更多的壽命，所以差不多進行了全身改造，隻保留了這裡作為人類的象徵——」

　　他抬起手臂指了指自己臉上的皮膚。

　　「不過時間太長，這裡也已經換過很多次了，都是用我自己的細胞培養出來的，從嚴格意義上來講，我依舊保留著人類軀體的一部分。但有時我也會迷茫，如果身體零部件超過了50%都是機械零件，那我到底是機械人類，還是機械人。」

　　機械人的悵然若失讓屋內安靜了那麼幾秒，隨後他就立刻丟掉了這種情緒，繼續進行他的本職工作。

　　「我已經知道你的答案了，那麼下面，我想聽聽其他人的看法。」

　　在廖莎跟機械人繞來繞去的功夫，其他四個人已經都想好了自己的答案，此時就沒有再耽擱時間，一個接一個地說了出來。

　　封睿：「我不知道。」

　　謝九候：「進化人類。」

　　程浩：「純種人類。」

　　慕飛章：「機械人類。」

　　除了兩個說不知道表示棄權的人之外，其餘3人剛好一人一種答案，沒有溜掉任何的可能。

　　機械人點頭：「我知道了，那麼——」他突然轉頭望向了門口，「又有新的客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