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4

「俊介發生異變？！」

我下意識朝電子地圖上一看，奧古斯汀帶領的小分隊在轉移居民後，仍停留在蠻荒星球上進行機體檢測維修，因為我們這邊能夠應付，就沒有讓他們損耗大量能量穿越過來，沒想到只不過短短幾個小時，那邊就發生了異常狀況。

看來那個對俊介獻慇勤的黑衣叔叔，就是霍金了。

「穩住局勢，奧古斯汀，千萬別慌亂。」我很能理解剛剛成為父親的奧古斯汀此時的心情是多麼焦急無措，於是用沉穩的語調道，「我們處理完這裡的海盜，馬上就趕去支援！」

切斷連接後，我向頭頂上的飛行器發出信號，問道：「孫先生，兩洲交界區現在的情況如何？」

孫英維的飛行器在空中做著高難度的旋轉，一邊朝海盜們的航艦扔著粒子炮，一邊道：「原先被艾斯比監控的地方已沉進兩洲海域，底部隱約有異變跡象，這大概是第一次發生在聯邦本土的異變；不過好在異變程度不深，我們的技術員又都不是吃素的，你就放心好了。」

「……伯奈斯，發生什麼事了？」見我站在原地遲遲不動，林恩迅速地駛到我身邊，與我一起站在滿地的機甲殘肢中，疑惑地看向正處於短暫性發呆中的我。

這時，原先被我們深深打入沙中的海盜機甲們忽然又有了異動，支撐著破損不堪的身軀站了起來，手中的能量炮也不再吝嗇於朝我們投擲，類似於魚雷形狀的波紋從它們的機身發散，一股股朝我們逼來。

我眨了一下眼睛，迅速從稍有頹靡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對他道：「林恩，我們不能再繼續逗留下去，奧古斯汀的兒子因為霍金產生異變，得抓緊時間趕去查看情況。ζ4一線流沙正在聚集的地方是鬼食空間，我們把海盜們都引到那裡去好了。」

墜入鬼食空間，就意味著生命體的徹底毀滅；雖然我稱得上是個善良的人，不過對這些成天為非作歹的惡棍，可是不會有一點憐憫之心的。

我看著電子地圖上地理位置分散的小分隊，在指揮頻道中下令道：「ERA第九軍團全體戰士注意！ζ4一線有剛剛破出的鬼食空間，立刻停止戰鬥，將彈藥即將耗盡的海盜機甲引入ζ4。我們需要提前結束這場戰鬥，副團長奧古斯汀率領的小分隊已在距兩洲交界28光年的蠻荒星球遇上麻煩，有人類發生異變，必須速度趕去支援！」

話音落下的時候，電子地圖上的機甲頓時開始變換位置，躲避著海盜們殺傷力極大的沙漠魚雷，盡力地把他們朝ζ4引去。艾斯比在這時已經消失不見了，沒有蟲洞系統的輔助，正在上方戰鬥的禁區騎士們也已將控制海盜機甲的海盜船徹底擊毀，震耳欲聾的響聲過後是大雨般落下沙漠的機械碎片。

夏綠蒂駛向鬼食空間，將身下的海盜機甲頭部的駕駛艙狠狠地丟到黑漆漆的空間壁裡，然後極其亢奮地對我道：「哥哥，我也要去支援！」

我淡淡地看她一眼，然後連接入庫克的單獨頻道，命令道：「庫克·李，立刻停止戰鬥，帶著夏綠蒂·特納定位穿越中心島，並把她暫時鎖到看護室去。」

庫克毫不遲疑地道：「是，長官！」

「哎哎哎？哥哥不要啊！」一架乳白色的機甲從遠處的流沙行駛而來，攔腰抱住貴妃號，動作粗魯將它舉到頭頂，然後沒入了眼前倏然出現的瑩藍漩渦。

眼看已經差不多了，戰鬥力比我們強大的禁區騎士完全有能力善後，便和帶領他們的孫英維打了聲招呼，帶著第九軍團離開了這顆返古星球。定位穿越的時候沒有側向穿越那種令人窒息的氣壓，也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身邊成為發光體的同伴，我看著承載林恩的拿破侖號，它果然一直陪伴在我的身邊。

林恩的神情非常嚴肅。他在戰鬥的時候總是這樣，即使能抽出心神來關注我的動態，也從不放鬆警惕。

排列整齊的第九軍團到達蠻荒星球，與奧古斯汀率領的小分隊匯合的時候，我第一眼就發現了蹲在一塊古老巨石上的俊介。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異變的人類，也是我身邊所有年輕的戰士們第一次看見。俊介的衣服早就因體形的膨脹而破碎開來，身上的色素因為劇變呈現出完全相反的狀態，烏黑的皮膚和雪白的毛髮，比那時在24號空間看到的兔子還要可怕。

周圍是灰褐色荒涼的風景，老化的活火山在遠處噴灑著渾濁的煙霧。奧古斯汀正站在距他不遠的地方默默地看著，小分隊也都處於一種防備狀態，看見我們出現的時候著實鬆了口氣。我打開達芙妮號的揚聲器，用清晰的聲音朝那裡喊道：「俊介？」

俊介警惕地在巨石上調整著姿勢，朝我咧開嘴，登時露出裡面猙獰的獠牙，口中放出野獸般威脅的低嗚聲。

我問奧古斯汀：「試過退化病毒了嗎？」

「試過，沒用。」奧古斯汀頹廢地道，「就跟當初我們在24號空間對付那些兔子的情況是一樣的。」

意思也就是物理攻擊和退化病毒都不管用。我看著巨石上的俊介，已經異變的他也惡狠狠地看著我，做出一副隨時準備攻擊的樣子來。「伯奈斯，他的異變程度和模式的確和24號空間相同。」拿破侖號裡的林恩冷靜地分析著資料，說，「必須打斷獠牙。」

「這個好辦。」我鬆了一口氣，正準備向奧古斯汀下達指示，便聽到林恩又說：「但是我不確定他異變形態的生命補給源在哪裡，如果是在獠牙上的話，打斷獠牙也許並不能使他恢復到原來的狀態，而是會將生命體徹底毀滅。」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看到俊介突然從巨石上跳了下來，落在我們面前抬起身，瞪著赤紅的雙眼仰天長嘯起來。

這是真正屬於野獸的長嘯，令我們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心頭巨震，下一刻就看到無數黑壓壓的異變妖獸從遠處的活火山中走來。赤目黑鱗的恐龍高舉著兩爪，踏在腳下身型較小的妖獸身上，每一頭幾乎都是山的大小，地殼隨著它們的腳步不斷發出震動，使得我們的機甲有些站不住腳。

「這些都是……」

我恍然間意識到事情可能並不止這麼簡單。這個空間之前並未被聯邦或數字城堡的調查員發現異變的跡象，而這些妖獸居然不動聲色地就到達了重度異變，這麼說來向我們發出攻擊的很有可能是霍金的傳播者，而不是艾斯比。

我低下頭查看達芙妮號的系統狀況，發現它並沒有遭到病毒襲擊，於是打開通訊器道：「孫先生嗎？我們所處的空間發生了重度異變，你怎麼看？」

如果是霍金的話，我們也不得不對付，因為這些異變程度頗高的妖獸很有可能脫離空間去攻擊聯邦。孫英維那裡的聲音很是嘈雜，其中夾雜著敲擊鍵盤和資料收發的信號聲，過了半晌才道：「特納團長，你們所處的空間就是之前我所說的封閉空間，元素壁上有九層防禦密碼，雖然我們正在抓緊破譯，但是不知道能不能及時趕到。」

我聞言一愣，連忙試了試側向穿越，發現自己果然被鎖定在這個空間了。「這裡居然是艾斯比和霍金對戰的地方？」我驚異道，「他們為什麼要把我們放進來？」

「我覺得他們可能……」

孫英維的話還沒說話，通訊器就失去了連接，智能發出被干擾的嘀嘀聲。我抬頭一看，妖獸群已經快要走近了，而被霍金病毒干擾的系統已有了僵化的跡象。緊張地帶領全員先行撤退了五十米，我開啟自動修復，聽到林恩堅定的報告聲：「伯奈斯，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想俊介就是這個空間的能源中心。」

果然不出所料。我眼神一凜，在指揮頻道中下令道：「第三小隊注意，立刻抓捕異變人類並打斷其獠牙！」話音剛落，頻道裡就發出奧古斯汀的疾呼聲：「伯奈斯，你不准傷害我家俊介！」

我木然地看著奧古斯汀脫離小隊，淚奔著朝俊介駛去，打開單獨頻道命令說：「哈威，去把這個兒控給朕拖下去！」

「臣遵旨！」

於是哈威的機甲朝奧古斯汀疾馳而去，在半道追上了他，逕直伸出鋼索在他腰上纏好，拖著歸了隊。

趁速度極慢的妖獸群還未到達，所有的戰士都開始了抓捕俊介的行動。然而俊介既是作為妖獸群的能源中心，自然不是容易對付的主兒，身手敏捷地令人咂舌。雖然他的身體已經膨脹得極其巨大，可對於我們的機甲來說還是十分矮小，身材的優勢使得他能靈巧地穿梭在我們之間，並發出兇猛的攻擊。

「決定了嗎？伯奈斯。」林恩忽然在頻道中問我。

我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麼。雖然現在的俊介已經異變，可畢竟本體還是個純真無辜的孩子；在平時我不可能如此殘忍，可畢竟這是在戰場上。我不能因為一時的善良而連累了自己的全體戰士，儘管他是友人的兒子。

我想奧古斯汀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做爸爸的喜悅還未散去，就要看著兒子死在自己面前，這樣的打擊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不過多年來養成的軍人素質使他即使在悲痛的狀態下也能顧全大局，事後也一定能想明白的。

「決定了，林恩。」我的話音剛落，拿破侖號就繞過諸多機甲疾馳到了俊介面前，迅速地將他拉到自己的攻擊範圍，揮手就朝著俊介頭上劈了過去。

「……爸爸！」

我正緊張地分析著前方妖獸群的行動模式，便聽到通訊器裡傳來了不屬於戰鬥頻道的響動，軟綿綿的童音伴隨著一棵樹的形象出現在屏幕上，讓我原本緊繃的神經驟然斷線。

我怒道：「小綠，你在這個時候打什麼電話！」

「爸爸現在是不是正在對付異變的人類？」小綠並沒有被我嚴厲的語氣嚇到，聲音居然難得的認真。「你怎麼知道？」我看一眼正在和拿破侖號搏鬥的俊介，詫異地說。

「剛剛那個送夏綠蒂姑姑回來的叔叔說的……」小綠還沒說完，通訊器就被旁邊一個二百五搶了過去，聲淚俱下地對我道：「團長，定位穿越不管用，我回不去戰場了！」

定位穿越當然不管用，因為這個空間已經被鎖定了。我實在沒功夫和他解釋，於是就佯裝慷慨地道：「回不去就老實地在中心島上呆著吧，就當是我特許你的休假。」

「雅蠛蝶，人家老公還在戰場上拚搏，我又怎麼能……」他沒說完，通訊器就被再次搶了去，稚嫩的童音從中響起：「爸爸，小綠可以幫你。只要你抓住他，再把他送到我身邊來，我經過數字城堡洗滌的樹冠就有能力淨化他，比直接抹殺的效果更好。」

我帶領著全體戰士拉開防線的腳步倏然停住了。「聽起來是不錯。」我淡淡地說，「可我這裡現在是完全密閉的狀態，根本無法離開半步，怎麼把他送到你身邊去？」

「有蟲洞啊。」小綠用歡快的語調道，「我在姑姑的智能上看到了這裡的地理位置，發現爸爸和戰友們所在的星球是我基友的老家。我的基友是一棵非常美麗的樹，樹幹是可愛的咖啡色，樹葉是漂亮的鮮紅色……」

「說重點！」眼看面前已有一隻恐龍攻了過來，我使出能量環砸向它的身體，跳上身邊的石壁向下持續地掃射。

「哦，重點就是，在活火山西南面的一道乾涸的淺灘邊，有一個引力很小的中齡蟲洞，爸爸的意志力強大，可以集中精神控制隧道，一定能到達自己想去的地方的。」

小綠剛說完，我就看到拿破侖號已經擒住了俊介，能量刃不斷聚集著光波，正朝他的獠牙刺去。「林恩，快住手！」我著急地喊出來後，拿破侖號在我面前驀然打了個滑，能量刃直直地刺到了距俊介不足半厘米遠的岩石內。

「辛苦了，林恩。」我加大速度行駛到他身邊，一把從他手中拎過張牙舞爪的俊介，喘著氣道，「我有事要離開一下，你接入指揮頻道代替我一會兒好嗎？」

「好。」林恩並沒有問我要去幹什麼，因為在戰場上我所作出的任何決定都不會是沒有道理的。他遞給我一個信任的眼神，說著就轉身衝進了妖獸群之中，同時打開指揮頻道，以我的名義下達命令。

眼看聚集的妖獸越來越多，我攥緊手中俊介的腰，帶著他一同朝火山的西南邊駛去。俊介的異變程度太高，攻擊力非常強悍，好在達芙妮號用的是硬度和強度都非常高的材料，因此並沒有因為俊介的撕咬而產生裂痕。

到達小綠所說的地方，我果然在乾涸的淺灘邊發現一道閃著幽綠光澤的縫隙。站在旁邊猶豫了很久，我始終無法做出決定。雖然我的精神力強大，可這種通過蟲洞穿越的不確定性實在太大，心裡還是有些畏懼的。

手上的俊介在安靜了一會兒後，又開始對我進行猛烈的攻擊，身上溢出的紫黑瘴氣不停地拍打在達芙妮號上，我舉起他咬咬牙，還是閉上眼睛跳了進去。

默默地在心裡選取著穿梭隧道的路線，我在腦海中勾勒出24號空間的影子，在陷入昏睡的那一刻時，還不忘將手中的俊介緊緊抓在腰間。

當我通過達芙妮號感受到身下屬於植物枝葉的柔軟觸感時，就知道自己已經順利到達了。「小綠？」我對著身下的參天大樹道。

看看手中的俊介，他不知何故突然安靜了下來，烏黑的皮膚和雪白的毛髮看上去少了些許攻擊力，嘴裡的獠牙也收了起來。小綠的枝條慢慢地抽動著，從我手中把他接過去，樹冠開始唱起軟綿綿的搖籃曲：「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

我緊緊地盯著俊介，果然看到他開始漸漸地生出變化來。先是身上的紫黑瘴氣收了起來，接著是皮膚褪去了烏黑，然後是頭髮恢復了本有的顏色。小綠還在持續地哼著搖籃曲，俊介的臉在玫瑰色天空的映襯下顯得非常寧靜。

緊接著，他的身體忽然劇烈地顫抖起來，臉上也呈現出窒息的痛苦模樣，我意識到這是身體未經過改造的普通人對外空間大氣的排斥，於是趕忙從儲物匣裡拿出氧氣罩，打開駕駛艙為他罩了上去。

摸摸他的臉頰，好像已經恢復了正常兒童應有的柔軟與溫度，於是稍稍放下心來，按下通訊器的某個快捷鍵道：「林恩，戰場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林恩那邊繁忙得很，聽得出有巨物不停落下的聲響，然後才是他略顯驚喜的聲音：「異能量波動已經停止，這些妖獸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退化，伯奈斯，你做什麼去了？」

「哈，這樣就好，我馬上回去。」

我吁了口氣，對抱著俊介的樹冠吩咐道：「小綠，我現在沒功夫把他轉移到安全的地域了，你先幫我照顧一下他。」小綠抽動著枝條應道：「好的，爸爸。」

這裡距聯邦本土太遠，遠遠超出了定位穿越和側向穿越的路程範圍，因此要回去，還得通過蟲洞。我進入駕駛艙，問：「你們這裡的蟲洞在哪兒？」

小綠忽然呆了。「……我們這裡的蟲洞處於老齡期，隧道太多太雜，沒法用於穿越的。」

我看著小綠。小綠看著我。

不會吧，我居然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