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我看著三十年前的自己被帝國的敵人前後夾擊，隨著地表淪陷至某個未知的空間，再隨著鏡頭的調整向下，越過一團漆黑的冰冷區域，來到一個景致如畫的神秘星球。

……

我在揚起的飛灰中咳嗽著從缺胳膊少腿的唐璜號裡爬出，順手把剛才因受到攻擊而嚇暈過去的小男孩也一併扯出來。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發現我們掉落在一叢幽密的山林之中，潺潺的溪澗順著沐浴陽光的山頂湍急地流下，清脆的聲音很是動聽。

「唉，辛苦你了，老夥計。」我歎息著看向唐璜號，伸手在它損毀的地方輕輕撫摸著，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雖然它的內部構造都還完好，通訊器和探測儀卻已經被帝國的射線和病毒破壞。如今的我沒有唐璜號的幫助，連基本的空間穿越都無法做到，更別說發求救信號給擅於勒索的數字城堡了。

看來只能暫時先在這個沒有人煙的地方留下，想辦法弄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再做打算。從唐璜號裡拿出日常所需的營養液和武器，我搬來一些落葉和枝條為它做了簡單的掩護，低頭看到昏迷的小男孩還沒醒，就脫下制服的外套包裹住他赤裸的身體，將他扛在肩上離開了這個區域。

不多時，我找到一處乾燥的山洞，觀察一番後把肩上的小男孩背起來，攀著山洞邊垂下的籐蔓爬了進去。這是一處被穴居人遺棄的山洞，裡面還有保存良好的火種以及構造簡單的工具。把小男孩放到乾淨柔軟的植物枝葉上，我拿著穴居人使用過的工具，引燃一團火點亮了山洞。

溫暖的火焰星星點點地在眼前蹦跳起來。我已經好久沒見過火這種東西了，偶爾烤一次，感覺還是挺不錯的。「你……你是伯奈斯·特納嗎？」小男孩不知什麼時候醒了過來，樣子看上去還是有些害怕，不過卻顯得非常冷靜。

我這才慢悠悠地打量起他來。「如果你指的是ERA的第九軍團團長，那麼的確是我。」我打開手中的營養液瓶蓋，發現是蘋果味的，於是就撇撇嘴把它遞給他，又拿起一瓶葡萄味的喝了起來。「你是誰？帝國的奴隸嗎？」

這個小男孩長得很是精緻，一雙深邃的眼睛明亮異常，黑色的頭髮和瞳孔與他雖然合襯，可在帝國卻不是一種討喜的顏色。我知道帝國的奴隸有很多都曾被他們的變態科學家做過人體實驗，被帶到戰場上做人肉靶子的事也不是沒有，於是就自然而然地認為這個孩子是奴隸了。

他捧著營養液看我，漆黑的眼珠轉了轉，慢慢地把它喝下去，抹著嘴角點頭承認道：「是，我是奴隸。」

……

「特納團長應該還不知道吧，林恩·德古拉不但是個天生的軍人，而且是個機甲天才，在很小的年紀就組裝出了令帝國驕傲的『阿波羅號』，也就是和唐璜號在加農區對峙的那架機甲。他曾經花重金聘來數字城堡的技術員為他拓展腦部禁區，以便能更加靈活以及全方位地學習各種技能知識，由於長時間進行裸眼研究，眼睛的黑色素遭到破壞，又在基因改造工程中植入了仿生物銀水晶，所以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孫英維傳送過來一張林恩小時候的照片，又放了一張現在的照片做對比，停了一會兒說：「其實也挺漂亮的不是嗎？」我隨意地瞥了一眼，就把影像切換到剛才的視頻上去，繼續凝神看起來。

我現在可沒功夫去研究他漂不漂亮。

……

「那你叫什麼？」我問小男孩。

他抬起頭很是仔細地觀察了我一會兒，許是見我沒有惡意，就不再作出之前防備的架勢，乖巧地答道：「林恩。」

我本想問問他姓什麼，卻又想到身為奴隸有個名就已經很不錯了，於是摸摸他的腦袋道：「好吧，林恩小鬼頭，本團長如今落難了，你就安心和伯奈斯叔叔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吧。」

他聽罷睜大眼睛看著自己周圍的環境，好像這時才意識到我們是掉落到了一個未知的空間。「落難？」他喃喃地念著這個並不熟悉的名詞。「是啊。」我慢悠悠地喝著手裡葡萄味的營養液，回想起剛才被圍攻時的場面，仍是心有餘悸。「帝國的傢伙們負隅頑抗了那麼久，眼看大勢已去，就想集中火力來攻擊我這個落單的長官，如此一來還勉強能撈回一些榮譽。可惜了我的唐璜號，這次回去又要花不少錢維修了。」

「……帝國戰敗了？！」蘋果味的營養液倏然落地，林恩從植物枝葉上猛地站起來，皺著小眉毛道，「我們不可能戰敗！！」

他這一站，原本包裹著身軀的制服外套就落了下來，露出裡面雪白幼小的風景。我注意到他光滑的身體上並無一絲傷痕，心裡不由得泛起了嘀咕，也皺著眉道：「你激動什麼？可不要忘了那是一個把你當成奴隸踐踏的霸權國家，沒有人權，沒有平等！」

林恩被我遠蓋過他的聲音嚇了一跳，似是想要開口和我爭辯，低眼卻看到自己已然走光，便微紅著臉警惕地把衣服裹好，縮到角落裡烤著暖洋洋的篝火，目光複雜地埋頭看起了自己的足尖。我見他這副可憐的樣子，心中忽然有些不忍，剛想開口安慰兩句，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自頭頂漾了開來，山洞的石壁上發出劇烈的嗡鳴，洞外原本艷陽高照的天空也被灰塵所掩蓋，分明是一副正在倒塌的恢宏氣勢。

我只愣了一下，就拉過旁邊沒有反應過來的林恩衝出了山洞，裝著營養液的匣子來不及帶，便只裝上兩把武器。這裡應該是某個相當原始的星球，地殼運動非常劇烈，像這種突如其來的災難也比比皆是，事先沒有做好應對準備，的確是我的失誤。「小鬼頭，抱緊我！」我示意林恩攀上我的背，從山洞邊緣拉著密佈的籐蔓滑落下去，踩著不斷塌陷的地表一路逃出了幽深的樹林。

林恩雖然年紀小，可在面對身後張牙舞爪的霧靄和四處飛散的沙石時卻顯得非常淡定，小小的身子緊貼著我的後背，雙手也抱在我的脖頸上，一言不發地看著我逃離這個地方。我想起還被自己掩藏在墜落林地的唐璜號，心中有些刺痛，可想到背上的林恩並不像我一樣有重生的能力，腳步仍是一刻不停歇地飛速遠離。

「……其實伯奈斯·特納是我的偶像。」背上的林恩側頭看著我，忽然將我摟得更緊了些。柔軟的黑髮蹭在我的肩窩，耳旁也傳來小男孩獨有的綿軟童音，「如果帝國是敗在他統領的軍團下，我覺得這也是一種榮幸。」

身後的石層崩壞聲漸漸弱了下來，我笑著側頭對他道：「哦？那我應該給你簽個名嗎？」

他一雙漆黑的眼睛亮晶晶地看了我一會兒，忽然伏過來，在我臉頰上親了一口。

與此同時，地殼的運動也停歇了。

眼前是無人居住的荒涼戈壁，日頭刺眼地照在稀疏的植被上，空氣顯得有些稀薄，一些只在書中看過記載的史前動物也成群結隊地在不遠處散著步。林恩被我從背上放下來時，似乎有點不好意思與我對視，通紅的小臉別到一邊，兩步跳到一旁的石頭後躲了起來。

我就這麼和一個來歷不明的帝國奴隸小孩開始了長達兩個月的原始星球生活。

唐璜號已經被岩層深深地掩埋在林地之下，而我失去了各種科學精密的儀器，沒有充足子彈的槍也派不上絲毫用場，只能像個真正的野人一樣使用石頭等現成的工具狩獵或計算。在這裡，我通過觀察恆星的日落週期和夜晚星宿的軌道變化計算出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並在空曠的地方做出了數字城堡有可能觀測到的記號，百無聊賴地消磨著閒散的時光。

因為有林恩的陪伴，這樣的日子也不算無聊。雖然他是一個沒有受過教育的奴隸，可聰慧的程度卻讓我感到了驚歎。他能用各種可以找到的材料搭建桌椅和爐灶，經我簡單的指點也能學會狩獵並烹製熟食，閒餘時間就聽我給他講各種英雄傳記和機甲知識，雖然總是有些黏人，不過還在我可以接受的限度內。

「伯奈斯——救命呀——」

我蹲在戈壁灘上看著昨晚被自己畫好、清早又被搞破壞的動物們踩沒的記號，心情有些鬱悶地抬起頭，模糊地看到遠處奔來一大一小兩個點。小點是穿著我的制服上衣的林恩，大點是一頭有著長長的彎形獠牙以及灰色身軀的龐大生物。

「帝王猛犸！」我驚歎著欣賞這頭四米多高的猛犸象，一時間也忘記了躲避，直到它的影子越來越近，把自己整個都掩埋住為止。「……小鬼頭，你可招惹來了一個不得了的東西。」我拍拍手從地上站起來，待它追趕著林恩奔到面前時就伸手一拽，抱著林恩從它面前滾到了沙地上。

猛犸象沒有剎住自己的步伐，又往前奔出了好遠才慢慢地停住，回過身朝我和林恩發出威脅和憤怒的低吼。林恩躲在我身後輕扯著我的褲角，一張被陽光曬出健康膚色的小臉上滿是不安和愧疚。

我摸摸他的腦袋以示安慰，雙眼緊盯著不遠處的猛犸象，心裡盤算著要怎麼對付它。雖然我們的日子過得也算悠閒，卻總是少不了這些史前動物的騷擾。它們之中的大多數都對我們的存在並不在意，可這個地方既吃素又沒有攻擊性的動物實在太少，所以我們不得不隨時警惕著自己的鄰居，並做好與之對抗的準備。

猛犸象群似乎是不久之前才從嚴寒之地遷徙過來的，在這裡很不安分，為首的帝王猛犸更是有一種佔山為王的氣勢。我慢慢地朝它靠近，而它原本準備攻擊的步伐卻停了下來，有點不明所以地低頭看著我的動作。

眼看我們之間的距離已經足夠接近，我猛然跳上去，騰空抓住了它一對彎曲的大象牙。

據我估計，它的重量在十噸以上，而我經過初步改造的手臂所能撼動的重量為八噸左右，所以想要完全把它掀翻是不可能的，不過與它對峙一番倒是綽綽有餘。

……

戈壁灘上的夕陽帶著殷紅的色彩暈染在我和猛犸象身上，看起來就像一幅大家手筆的壯麗油畫，雖然屏幕上的我並沒有察覺出此時的自己散發出的英雄氣息，可正在回憶著三十年前往事的我卻明顯地感受到了。

因為林恩的衣服都在加農裂縫邊被震碎，所以身上穿的是由我的上衣改制的短裝，而我赤裸著上身，精壯的身軀在與龐大猛犸象的對比下顯得很有味道。「特納團長，你的身材很不錯。」通訊器裡的孫英維出言讚歎道，「至少我當禁區騎士這麼多年，第一次看到這麼優美又充滿力量的男性身軀。」

我被他稱讚得有點羞澀，於是佯裝慷慨地道：「想來一發嗎？騎士先生。」

「謝謝，還是不了。」他的語氣頓時恢復了正經。

我悶笑兩聲，便又把注意力轉移到屏幕裡的原始星球上去。不一會兒，我發現在三十年前的自己與猛犸象對峙時，林恩一直趴在遠處的石頭上，眼神由一開始的擔憂和害怕，變為了崇敬與佩服，最後黑眼睛閃爍幾下，又變成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猛犸象受不了我對它像牙的折磨，又無論如何也甩不開我，被我揪住的鼻子發出一聲長鳴，終於扔下我跑走了。我回過頭去看石頭上的林恩，朝他比出一個勝利的手勢。

他呆呆地看了我一會兒，突然朝我撲過來，一雙小手摟在我未著寸縷的上身，把腦袋埋在我的腹肌上說：

「……伯奈斯，你太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