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他出生了◢
這一天是個大日子,發生了很多事。比如……
這一天,王族失去了與生命樹溝通的能力,凱斯特的神靈開始對凱斯特人緘默。
這一天,凱斯特的天空出現了碎裂的聲音,無形的封鎖被打破,封閉了近百年的凱斯特終於重新回到了宇宙的懷抱。
這一天,凱斯特被王族維持多年的和平被撕裂,騷動在各地出現。
還有,這一天,白曉不見了。
臧鋒是親眼看到白曉消失的,但是他無法理解這個事實。
白曉是變成樹了嗎?還是說,白曉就只是消失了?
消失了,永遠不見了,再也看不到了,死了?
每一個信息經過大腦的處理,掰碎了、碾細了,但是他的大腦彷彿還是無法理解。
或許,只是不能接受。
臧鋒到現在二十多年的人生,從記事開始,他的生活就是泡在苦痛裡的,他的日子在各種治療和訓練中消磨。
這些疼痛和治療填充了他的童年和成長期,餘下的時間也都被用來學習大量的帝王需要學習的東西——對無法使用魔力的他來說,要理解一些知識,更加困難,需要耗費更多的時間。
臧鋒是知道的,自己的個性或者說是人格上有缺陷。他很難跟別人的感情產生共情,所有的事情對他來說都是“任務”。
而他的終極任務就是找到“種子”,完成生命樹的涅槃,然後從違契的懲罰中擺脫出來。
他也想過如果有一天,這個終極任務完成後,他要做些什麼?
那時候他的魔核會完全修復,不再被疼痛時刻折磨著神經,也不用每天花大量的時間在治療上。他會有舒適、休閒的整天光陰,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這是臧鋒一直期待的日子。
但臧鋒想了很久,然後他發現,雖然期待這樣的日子,但是他並沒有想要在這樣的日子裡去完成的事。
兒時那些渴望的、期盼的,如今都已經唾手可得,而曾經沒有滿足的,也不會再有滿足的機會。因為他已經“長大”了。
於是原本期待的未來,一下子也被刷成了和過去一樣的色彩。
然後臧鋒時不時也會有這樣的意識——自己的一生是不是太無趣了?
就是在這個時候,白曉出現了。
最開始只是好奇、還有懷疑,然後是白曉身份的揭秘、生活上的靠近……
白曉的存在像是一場毫毛細雨,潤物無聲地融入了他的世界;白曉的存在又像是一汪柔軟的泉,滲透進他迄今為止已經固化的人生里,將曾經的那些缺憾的部分都全部填滿,且在未來,會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一想到這個未來,臧鋒就覺得心臟被陽光烘熱了,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臧鋒開始寫關於未來的計劃。每天寫一點,只要白曉提及過的,他都記下來。
在他的終端裡,被單獨分了一個儲存區域,加了三層密碼,裡面只放著一個很長很長的清單。
清單上第一條,要帶白曉去看星海;第二條,要帶白曉去莫瑞星吃烤魚;第三條,要帶白曉去尋找在宇宙虛空行走的星空巨獸……
在清單的最末尾,中間空白了很多,但在最末尾,預訂了一個位置,寫著——要和白曉白頭到老,一起死去。
可是現在,“咔嚓”一聲,這份清單從中間的空白處被剪斷。之前滿懷期待寫下的條款,因為失去了一個主角,褪去了可期待的色彩。
就連他的世界,也一下褪回了黑白。
臧鋒站在大樹的跟前,慢慢消化著這個重歸黑白的世界。
沒有人去打擾臧鋒。他們也都在消化之前看到的一切。
過了好久,苟勾一聲壓抑的抽噎,才讓所有人回過了神。
——白曉死了。
他們的腦海裡都倏然跳出了這樣的信息。
然後下一秒,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臧鋒的身上。
臧鋒沒有哭,臉上的表情甚至稱得上平靜,就連貼在樹幹上的手指都不再顫抖。
他抬頭往上看,那些粉白的花朵一簇一簇,壓彎了枝頭,花瓣還在不斷落下,像是一場停不下的雨,掉在臧鋒的黑髮和肩頭。
他的雙手張開著,花瓣雨撲簌簌地隨風拍在他的懷抱,看上去就像是他在給誰一個無形的擁抱。
臧鋒的脊背依舊筆挺,但是其他人卻從這筆挺的背影裡,看出了佝僂的無力。明明他的表情平靜沒有哭泣,但總讓人覺得他下一秒就會落淚。
苟勾抽泣的聲音越發無法掩飾,周圍的氣氛像是在舉行一場悲壯的葬禮。
“怎麼會這樣呢。”熊烈喃喃自語。
其他人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站在這裡無聲地陪伴。
但是時局並沒有給他們多少緬懷的時間。
幾天后,凱斯特星域各處傳回了這百年來的情況報告,叛亂、掠奪、侵略……加上王族失去力量的言論不脛而走,不安的詢問郵件紛至沓來。
緊接著,郵件減少,變成了戰報。
凱斯特人們釋放了他們壓抑的獸性,他們如同餓極的狼,紅著眼睛期盼著撕裂這個宇宙文明的強大帝國、期盼著結束這個獨一無二的王族統治、期盼著一場大的戰亂,以帶來他們“為王”的契機。
貪婪的野獸們,紛紛露出了爪牙。
但星域的戰報中,唯獨凱斯特星上,只有一些小的騷亂。
這都多虧了古珊娜。她自知身體狀況,且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放棄契約,以真實力量統治帝國。——是以這麼多年來,在凱斯特封閉的狀況下,她便很注重把控凱斯特星上的軍事力量。就連臧鋒的“王位挑戰”,也是她讓臧鋒去做的,目的就是讓臧鋒與那些將軍統帥們熟悉起來。
事實證明,她的決定是正確的。
在外面星域已經亂成一鍋粥的情況下,凱斯特星依舊維持著原有的秩序。
但外面的星域也必須盡快處理,不能給他們倒戈相向的機會——畢竟這麼多年的封鎖,凱斯特星上可用於星戰的資源,並不多。
於是在這幾天裡,臧鋒決定出征。
這是唯一的選擇。
古珊娜原本想要阻止,但是她最終什麼也沒說——因為不想讓後代承擔違契痛苦,她只有臧鋒一個孩子。現在她的身體雖然恢復了健康,但還需要時間調養。
更何況她是一個狂戰士,這些年因病落下的戰鬥本能,也要時間撿起來。而臧戰是個魔法師,雖然謀略也不弱,但凱斯特星作為他們最後的堅固據點,也需要人來輔助古珊娜。
於是臧鋒出征的事就這麼決定了。
在做下這個決定後,臧鋒接受了熊烈給他準備了多年的機鎧——熊烈在機械之城裡,利用機械之城的特性,終於實驗出了合適的材料,完成了他多年的作品。
這是臧鋒第一次使用魔核的力量,第一次裝備機鎧。
這種力量充盈身體的感覺,很強大,但卻並不如臧鋒一直期待的那樣讓他熱血沸騰,甚至讓他有些不適——這份力量,讓他覺得有點噁心。
不是噁心力量,而是噁心無力改變、只能“享受”這份力量的自己。
那個小孩為什麼會自願放棄力量,臧鋒在這一刻懂了。
但是他不會放棄,也不能放棄。因為他要讓凱斯特和平,讓這個長滿了“生命樹”的星球保持和平。
儘管周圍的人都認為白曉死了,但他卻堅信白曉還活著。就活在那些大樹里面。就算退一步講,白曉真的消失了,那對臧鋒來說,這些大樹就是白曉。
臨行前,臧鋒來到了小城廣場前的那棵大樹跟前。
大樹的周圍被圍了起來——不止這一棵,凡是在那一天冒出來的大樹,都被臧鋒下令保護了起來,由王宮直接派兵鎮守,不許任何人靠近。
幾天的時間,樹上的花已經全部凋零。花瓣鋪滿了石板路面,墊成了厚厚的一層粉白色的地毯,踩上去的時候,軟得不像話。
臧鋒走進去,走到大樹的跟前,伸手放在大樹的樹幹上。
樹皮一如既往地冰冷而粗糲,但臧鋒卻像是在擁抱情人一樣,將額頭也抵在了粗糲的樹皮上。
“小小。”
臧鋒閉著眼睛,用很輕的聲音說道,“我知道,你還在這裡。”
“等我回來。”
臧鋒離開了。這一走就是數十年。
星域比臧鋒想像的還要廣闊,星際戰爭比他想像的也要慘烈,無數次,臧鋒都跟死神擦肩而過,但萬幸都化險為夷。
期間,臧鋒也曾回來過幾次,每一次都會來到這棵大樹跟前。大樹結了果子,和以往的樹像一樣,它的果子有著治癒的效果,偶爾會有讓人孕育的子果出現,但是很稀少。比起曾經的樹像,現在的這些大樹,變得普通。
但在臧鋒眼裡,它、它們依舊不一樣。
臧鋒每次回來,都會給大樹帶回禮物,然後帶上大樹的花朵或者果實,再次出發。
臧鋒出征30年後,終於,凱斯特帝國重歸了和平。
同時,正在做最後一顆星球戰後重建工作的臧鋒,也收到了一個他等了三十年的消息。
視訊的那頭罕見地擠滿了人,他的父母、熊烈、陸榮和苟勾,還有苟勾神出鬼沒的父母……很多人,都是一臉驚愕又喜悅的表情。
古珊娜帶著哭腔,笑著對他幾乎是吼出了一句,“小鋒,你快回來,小小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