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078
老周快要退休了,年紀大了, 體力不行了, 也熬不住那一宿一宿的加班, 於是他從刑偵一線退下來, 轉崗到了看守所。當初他是有機會留在市局裡做個清閒文職的, 在崗位上奉獻了一輩子,最後幾年, 就喝喝茶看看報,打發打發時間。
沒人覺得不對,但他拒絕了。
他斟酌再三,申請將崗位轉到了看守所, 每天按部就班地巡邏, 查看每一個嫌疑犯的狀況。在徹徹底底退下去之前,他想再看一看這些他鬥爭了一輩子的人, 得到了什麼下場。
可這百態世間,孕育出了各式各樣的人, 平凡的人有千萬種, 犯了錯的人也有千萬種。這一堵高牆之內, 那些喪失了自由的人,有的令他恨不得除之而後快,有的卻叫他不免心生不忍。
今天看守所來了個小姑娘, 就屬於後一種。
老周挺在意,因為交接時聽同事說,那姑娘是一個人來自首的。
她平靜地推開了刑偵大隊辦公室的門, 對裡頭的人說:“我殺人了,現在來自首。”
“有個男人尾隨騷擾了我三百二十七天,我忍無可忍,於是把他給宰了。”說完這些後,她便沉默下來,朝來人伸出一雙白皙纖細的手,束手就擒。
說實在的,她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像能殺人的樣子。她生在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庭裡,父母都是高知,對她十分寵愛,並將她教育成了一個溫和有禮,謙遜自立的姑娘。
從小到大,她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在校是資優生,畢業之後順利進入了一家前景不錯的公司,現在已經是一個小主管了,前途可謂是一片光明。
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麼要殺人呢?
再說了,她身形瘦弱,也不太喜歡運動,典型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長到現在恐怕連條魚都沒殺過。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弄死了一個尾隨她將近一年的男人。
老周歎了一口氣,心想:或許她有很多很多的委屈和無助,沒辦法對他們訴出於口吧。
再然後,她就被送到這兒來了。
下班之前,老周打算去看看她,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他能幫上點忙。
老周承認,他動了惻隱之心。那是個和他閨女差不多年紀的姑娘,也不知道經歷了什麼事情,才走到今天這一步。
前些天,所裡出了個挺嚴重的事兒,一姑娘在牢房裡離奇身亡,死狀慘烈。老周記得,那也是個被迫害過的姑娘,世道難呀,這些個姑娘誰都不容易。
那天不是老周值班,但出事之後整個看守所都戒嚴了。老周心裡犯了嘀咕:真不知道兇手是怎麼做到的,那明明是個單人間。
這個姑娘也一樣,她犯錯之前沒有人幫她,走到這個地步之後,卻有挺多人同情她,特別是出了之前那事之後,老周的領導特意給她安排了一個乾淨又安全的單間。
老周緩緩走向那間單人牢房,可他剛一靠近,就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他想了想,有點兒像他媳婦兒前些天炒糊了的肉的味……
常年在刑偵一線形成的敏銳第六感轟然作響,他心下一驚,疾行幾步沖到了房門前,出現在他面前的景象讓他驚呆了。
那個叫薛琪的姑娘,沒了。
她待在自己單人間的牢房裡,被火燒成了一具焦屍。她生前最後一個動作定格在那裡——是一個蜷縮的、掩面的姿勢,像是在哭,又像是面對危險時無能為力,只能以這樣的方式來保護自己。
…………
路嶼接到秦奮電話的時候,還以為是夏心鋮的事情有了線索,接起來之後才發現是另外一件事。
電話那一頭,秦奮語氣沉重,和他商量有一個案子想要轉給他。
“什麼案子?”路嶼用筷子攪著面前的炸醬麵,突然福至心靈道,“不會又是密室殺人吧?”他從秦奮那裡接手的案子,98%的表像,都是密室殺人,一點創意都沒有。
“……”秦奮頓時語塞,“……你聽我說,雖然從表面來看,確實是一宗密室殺人案,但是這一次肯定是不一樣的,這個案子非常特殊!”
路嶼不以為然:“你每次都這麼說。”
“這一次肯定不一樣!”秦奮在路嶼看不到的地方,拍著胸脯向他保證。
路嶼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提議道:“你們警方能不能夠舉辦一個密室殺人案偵破培訓班啊?你去報個名。”
“哎!你聽我說呀!”秦奮急眼了。
路嶼一抬頭,就見晏庭端著他們早餐的最後一道菜走了過來,他站起身來,雙手撐住桌面,將身子傾過去,在晏庭的唇角落下一吻。
晏庭騰出一隻手來,扣住路嶼的下顎,在他唇上輕啄了一下:“寶寶,別欺負秦隊長了。”
路嶼無聲地回了一句“遵命”,扭頭便和秦奮松了口:“行了行了,不逗你了,說說具體情況吧。”
兩人離得近,秦奮自然聽到了晏庭的話,如果不是有求于路嶼,他這個常年奮戰在一線的單身人士真想分分鐘把這口狗糧吐出來,再呔一句:“把你們的狗糧收回去,老子不吃!”
但想像是豐滿的,現實卻是骨感的。
實際上,秦隊長只敢在腦子裡想一想,爽一下,表面上還得當作什麼都沒聽到,自顧自地開啟自己的話題:“路嶼,你還記得那天我們見面的時候,我和你說起過的那個姑娘嗎?”
“反殺了網約車司機的那個姑娘是吧?我還誇她了呢。”路嶼記性很好,雖然距離約飯那天已經過去了數日,他還是很快把那段對話從記憶裡翻了出來。
“對,就是她。”秦奮頓了頓,語氣有些沉重,“她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路嶼不由得順著話題往下問,當時他就誇過這姑娘厲害,對這件事的後續也有那麼幾絲好奇。
秦奮沉聲:“……死了,死在了看守所裡。”
“哈?!”路嶼一愣,有些驚訝地問,“怎麼死的?”
“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她是個女孩子,又是迫不得已才殺了人,所以送她去看守所的人專門為她打點了一下,給她安排了一個單人間,生怕她被別的犯人欺負。”秦奮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但她還是死了。”
路嶼皺起眉頭,又問:“死因是什麼?”
秦奮頓了好一會兒,才說:“被人奸殺,死狀非常慘。”
路嶼說:“你說這是個密室殺人案,是因為沒有人進過她的牢房,對嗎?”
“對,我們查過監控,沒人進過她的牢房,而且看守所的牢房門都加了電子鎖,所有開關都有記錄,我們也沒有查到她進入牢房後,房門再度開關的記錄。”
路嶼來了些興致,催促秦奮道:“還有別的細節嗎?你繼續說。”
“她周圍的牢房裡都有人,我們仔細詢問過,從最後一次巡房一直到發現她的屍體,這期間,沒有人聽到過任何動靜。”秦奮繼續給路嶼補充細節,“最奇怪的一點是,她身上很多傷痕,和案發地點條件不符。就比如說,她四肢上有很多深淺不一的劃痕,都是新傷,經過鑒定,是由草葉和低矮的灌木造成的,這些看守所裡根本沒有。”
“說明牢房不是第一現場呀,我不幹你們那一行我都知道。”路嶼想了想,“善解人意”地給秦奮提供點思路。
“醒醒,監控不是當擺設的。你少看點那些亂七八糟的探案劇,監控沒那麼容易做手腳。”秦大隊長痛心疾首地斥責路嶼低估了他們一線辦案人員的智商。
“好吧。”路嶼妥協,“還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你痛痛快快一次性說了!”
秦奮頓了頓:“還有一件事,也是令我下定決心來找你的主要原因。”
“什麼?”路嶼的好奇心完全被吊起來了。
“因為死因蹊蹺,經得家屬同意後,我們對她進行了屍檢,然後發現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她的死亡時間,是早於那個被她殺死的網約車司機的。”秦奮嚴肅道。
“???”饒是路嶼,此刻也有些驚訝了。
“這太奇怪了!兇手的死亡時間比被害人還早,那到底是誰殺了誰?”秦奮反問。
“是有些離奇,但也沒有到值得移交給我的程度吧?”路嶼十分理智地分析了一番,“你們有沒有考慮過,或許是因為第一現場的一些環境因素,影響了對她死亡時間的判斷?”
“我們也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並沒有第一時間把這個案子移交給你,直到前天……”
“前天?”路嶼敏銳地提取了關鍵字,“前天發生了什麼?”
“前天,又一個姑娘來投案自首,說她殺死了一直尾隨跟蹤,並企圖迫害她的追求者。可就在我們將人移交給看守所的當天晚上,她在牢房裡,被燒成了一具焦屍。她的情況,和上一名死者幾乎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