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037
那是一個油膩的中年男人,輕微謝頂、大腹便便、滿臉睥睨, 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受歡迎的形象, 但他常年在學校這座象牙塔里位居高位, 這無疑給了他異于旁人的自信和傲慢。
他挺著啤酒肚, 在講臺上走動了幾步, 那雙小眼睛半眯起來,打量著講臺下的眾學生, 趾高氣揚:“我警告你們,不要想著耍花樣,我在這學校待了二十多年,什麼手段沒見過?別想趁機打什麼歪主意, 在這裡特指某些同學, 你們那些個謀算都是我玩剩下的,最多也就算計算計你們張老師。”
說罷, 他環視了教室一圈,刻意壓低了聲音:“我希望各位還記得, 咱們是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 誰也跑不了。”
晏庭和路嶼交換了一個眼神, 同時想到了先前找到的那張小紙條。看來,以眼前這位副校長為代表的校方高層確實和教育學四班的學生們達成了某些協定,來保全這位元張老師。
緊接著又聽見副校長重申:“張老師和周婭丹的案子已經有線索了, 抓到兇手是早晚的事,大家也不用太過擔心,最近都小心一點兒, 一個人晚上就別出門了,增強點防範意識,別給歹徒可乘之機。你們放心,這件事很快就會結束了。”副校長深諳平衡之道,打一棒給個甜棗,將台下有異動的學生安撫下來。
放學之後,晏庭拉住路嶼嘗試了很多種方法,可仍舊沒辦法離開這個空間,轉眼間,夜晚又一次降臨了。
第三個夜晚的驚悚程度,遠不是之前兩天可以相提並論的。
在這一天夜裡出現的第三位被害者以及被拔掉舌頭的周婭丹,都遠比之前兩天出現的惡鬼靈活。他們不僅可以對晏庭和路嶼的舉動做出應對的反應,還能帶領之前的三個惡鬼,一同圍攻二人。
二號被害者一出現就站到窗前和晏庭對視,但是這一次晏庭根本顧不上他,於是他很快發怒,加入了周婭丹和三號被害者撞擊房門的隊伍中。丁豪不再重複爬樓,他把整個重複的流程限定在了一樓,頂著他那張被摔得扭曲變形、血糊淋剌的臉,在一樓的走廊裡來來回回地走動,張老師時不時讓血泊順著門縫淌進教室裡……
晏庭覺得,他都快要被惡鬼們的惡意淹沒了,那種恨不得將他扒皮抽骨、飲血噬肉的惡意如疽附骨,怎麼都擺脫不掉。
這幾天,他們一直都躲在隔壁那間窗戶開了條縫隙的教室裡,丁豪路過過,張老師試探過,二號被害者緊盯過……現在,輪到周婭丹和三號了。
他們選擇暴力突入,企圖撞破門扉,進入教室。察覺到這一點之後,晏庭和路嶼找准張老師歇氣不在的時間,把教室裡所有的桌椅板凳都堆到了門和窗戶前面,死死地堵住門窗,僅僅留下一張桌子供他們躲避張老師漫進教室的血泊。
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天亮,諸鬼散盡後,兩人移開桌椅檢查了一番。三鬼撞擊的力度極大,門扉直接被撞到變形,如果不是雙子樓硬體設施品質過硬,教室門足夠結實,可能他們撐不到現在。
這一天過得無比地艱難,但終究是過去了。
天亮之後,他們不得不面對更加嚴峻的事實——這是他們進入這裡的第四天了,死亡倒計時已經開始讀秒了。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第四天一早,大家照例在教室裡發現了屍體,不過好在受害者並不是班裡的學生,而是昨天來過的副校長。
雖說死亡絕不是一件令人愉快放鬆的事情,可班裡勉強保住了四十個學生,就意味著起碼在天黑之前,晏庭和路嶼是安全的。
晏庭稍稍松了一口氣,但他並不敢放鬆警惕,越來越多的線索證實了他之前的判斷,即便他們能夠熬過今天晚上,第五天也是他們最後的時間了……
只可惜自從周婭丹死後,這個空間便限制了他們之前的雙人優勢,這種限制,直到今天依舊存在。
與周婭丹一樣,副校長的屍體也沒能停留到中午。晏庭心想,這應該是由於教育學院殺人案件頻發,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視,後續案件都享受到了出警速度快,警員業務能力強的待遇,屍體自然也就不會在這個空間裡停留太久。
“唉……”晏庭歎了口氣,說不清心裡的感受,遺憾肯定有,但也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況且,他並不覺得這位副校長身上還能有什麼有價值的線索。通過彙集各方資訊,晏庭已經把這個案子的前因後果整理出來了,可即便已經瞭解了六年前的真相,他們依然沒有找到離開這裡的方法。
這個案子之中,梁蕊受到了張老師的猥褻,求助無門,只有姐姐堅定地站在她身邊,然而校方的迫害以及同學的冷漠自私,成為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學校為了學校的聲譽選擇保住張老師,甚至拿出好處來對學生進行威逼利誘,一手打造了一套對他們而言十分有利的證詞和證據鏈,將受害者推向了深淵。
結局是所有的壞人都被浴血歸來的復仇者拖入了地獄,沒有任何一個學生逃出生天,所有的涉事者都付出了代價,她們為什麼還要恨?晏庭一個不留神,將想到的問題直接問了出來,好在只要他安安生生地坐在座位上,眼下那些“鬼學生”都對他視若無睹。
“或許,是因為不甘心背負著駡名離開這人世間吧?”路嶼聽完晏庭的問題之後,隨口回答。他趴在桌子上,陽光透過紗窗溫柔地撫在他臉上,遮蓋掉了所有的不盡人意,美得像一幅畫。
晏庭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把思緒從路嶼身上收了回來。他細細揣摩著路嶼的那句話,豁然開朗——他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這個案子有沒有什麼疏漏,會不會有兇手沒有落網之類的問題上,卻把最明顯的,從一開始就擺在他眼前的東西給忽視了。
他之前連接網路的時候看到過網路上關於這件事的評價,觀點兩極分化,有一部分人相信梁蕊,有一部分人相信張老師,但後期因為校方的介入和以周婭丹為代表的同學證言,輿論很快倒向張老師這一邊。
那一段時間,針對受害者的留言都是謾駡,於是乎她在被猥褻被傷害之後,還承受了一群自認正義的網路暴民的二次傷害。
之後,因為她的跳樓自殺,支持和相信她的人開始增多,與張老師的支持者持平,可這種並不令人滿意的結果,卻是她和姐姐用命換來的。
她們沒有辦法一一報復那些隔著網路傷害了她們的人,所以她怨,她恨,她在這個空間裡塞滿了憤恨……晏庭能夠理解,但他仍不知道該怎麼樣去疏解她們的痛苦和不安。
他們被困在這個空間裡,聯繫不到外界,也沒有辦法替她們做任何的辯駁。晏庭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這天下課之後,一直到臨近午夜十二點,晏庭都待在教師辦公室裡,利用行兇者張老師的電腦編輯他的罪證。
晏庭可以上網,但在之前的嘗試裡,他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和別人進行任何互動,他們就像是被困在了一個存儲著大量相關資料的內網之中,全網只有一個人線上。
最後沒辦法,死馬當作活馬醫,晏庭試著把編輯好的資料上傳到一個本地的論壇上。整理和編輯資料花費了太多的時間,他剛剛發上去,就被路嶼催促著下了樓。
雖然那些鬼靈都已經意識到了他們待在那間教室裡,那間教室也遠沒有丁豪剛出現那會兒安全,可除了那間教室之外,他們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
他們趁著最後一點兒時間,用桌椅頂住門窗,然後他們並排坐在唯一沒有用來阻擋門窗的桌子上,等待著夜晚的降臨……
路嶼抱著膝扭頭,突然道:“老師,我可以不叫你老師嗎?”
“為什麼?”
“不想叫你老師了,”路嶼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半靠在晏庭手臂上,“我總覺得張老師的存在,毀了這個稱呼,它配不上你了。”
“你這樣是不是有些以偏概全了?”晏庭耐著性子解釋,“身為你的老師,我可還在這兒兢兢業業地保護著你呢。”
“我知道你和他不一樣,可我就是不想叫你老師了。”
“也行吧,”畢竟是患難與共過的人,晏庭完全不在意這種小問題,但他有些好奇,“不叫老師的話,那你想叫我什麼?”
“我想想。”路嶼捧著他巴掌大的小臉,認真地思考起來。
晏庭在一旁給他出主意:“學長?師哥?雖然咱們不是一個專業的,但你要那麼叫我絕對沒意見。”
“好多人都這樣叫你,”路嶼搖了搖頭,“我要想一個特別的。”
“特別的?”晏庭有些驚訝,一時沒懂能特別在哪兒。
“就是只有我一個人可以這麼叫的稱呼。”
“比如?”
“比如晏晏,或者庭庭!”路嶼嘴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庭庭好,就這個吧。”
“想都別想,沒大沒小的。”晏庭輕輕一巴掌呼上了路嶼的後腦勺,無奈道,“老老實實地給我叫哥,晏哥庭哥都行,哥哥也行……”
“不行的庭庭,那樣不太特別。”
“……”
這樣輕鬆的插科打諢,甚至沖淡了午夜十二點來臨前的恐懼,晏庭的嘴角甚至是一直掛著笑的,直到指標劃過刻度十二時,他才斂了嘴邊的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