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莊浩死了。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杜宇生正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泡那杯受潮的茶葉。
秦衍坐在他對面,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杜宇生的辦公桌上本來就亂,遠看像是造紙廠,這會不知道他哪兒來的興致把桌上的打印機拆開玩了半個鐘頭,硒鼓就被遠遠的擱在一邊。杜宇生就著滿手是墨的手倒了杯水。
秦衍皺眉,眼看著那個杯子上被他按了五個黑色的指印。
「你有病啊。」秦衍道:「杯子以後自己刷。」
杜宇生這才反應過來,後知後覺拿了張紙巾擦擦自己的手。
擦了一半,他抬起頭看了秦衍一眼,把手裡的紙巾拿給他看。
「你還記得羅大亨死前拇指的那些碳粉嗎?」
秦衍點點頭,沒明白杜宇生的意思,道:「你想說什麼?」
杜宇生打開水龍頭衝著自己的手。
「……等會再說這個,我有件事還得靠你,」
小白這個檔口從外面跑進來,把秦衍嘴巴里的‘什麼’硬生生的給憋回去。
他跑的有點急,臉上全都是汗。
這幾天連著熬夜,小白的黑眼圈幾乎到了下巴。杜宇生這人太自我,有時候說話辦事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只要他睡著了就是黑夜,醒了就必須是白天。小白這幾天不僅睡不好,有時候夜裡醒了手裡還握著手機。
「宇哥,城鄉結合部那兒有人報案。」
杜宇生眨巴眨巴眼睛看著他,道:「然後呢?」
「殺人焚屍。」
「什麼人?」
小白擦了擦頭上的汗接著道:「現場已經有人先去了,說是焚燒的一塌糊塗什麼都看不出來,只能從衣物和身上的飾品辨認,應該是那邊的一個手機維修店,也就是案發現場的房主,叫,莊浩。」
杜宇生往秦衍那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小白。
「你說他叫什麼?」
小白愣了愣,重復一遍道:「叫莊浩。」
杜宇生一隻手抓了抓自己的脖子,另一隻手搭在辦公桌上,秦衍看著,他的拇指都握的泛了白。
秦衍認識杜宇生有幾年,杜宇生這人有個特點,他心裡想的一般很少會實打實的告訴你,表現出來,他表現出來的東西,大多數都是他想讓你看到的。看著他吊兒郎當的不務正業,案子不上心,平時對他那輛不能再修的破車上心的緊,你看見他熬夜看什麼汽車的維修,一千多頁,可是沒看見他頭半夜看的都是卷宗。往往都是他在腦子里自己率一條線出來,等摸透了再和你說。
所以當杜宇生在別人面前表現出他在意一件事的時候,秦衍覺著這件事肯定不一般。
就像莊浩死了這件事。
「宇哥?」
小白又叫了一遍。
杜宇生回過神來點點頭「那去現場看看吧。」
從椅子上抓起一件被揉成一團的外套穿在身上,秦衍緊接著站起來,杜宇生回頭攔住他。
「秦衍,你別去了,我有點事兒,待會發你微信上。」
秦衍有點猶豫,看了看杜宇生帶著笑的臉,還是應下來。
杜宇生今天穿了一件深色的大衣,裡面搭配著淺灰色的針織,下面是雙運動鞋,頭髮是早上來局里剛洗過的,有點凌亂的掛在頭上,剛剛被杜宇生打理過,這會劉海都被捋到腦後,手腕上是價值不菲的手錶,秦衍看著杜宇生的背影笑了笑。
他還真是適合當一個富二代的公子哥兒。
比起杜宇生的說辭,秦衍更覺得他是不想讓自己去現場,至於原因,他並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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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有點著急,跑著去開車,打開車門正想往裡面坐,回頭一瞧杜宇生仍舊站在原地。
「宇哥?不走啊?」
杜宇生搖搖頭。
「開我的車去。」
「……」小白沒反應過來,站在車門口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道:「啊?」
杜宇生皺眉,道:「給局里省點油錢吧。」
小白猶豫的點點頭,往杜宇生的那輛賓利走,走了幾步還忍不住回頭看看他。小白覺著今天杜宇生有點不正常。
上車之後,小白看著杜宇生的臉,壯著膽子問了句「宇哥,你認識那個莊浩?」
杜宇生拿著手機里的播放器在車里放了首歌。
「說不上多認識吧。」
杜宇生看著手機里的播放列表一首接著一首的切換,一首還沒聽全他就換了下一首。
「莊浩是有名的玩電子的黑市商人,小到監控器,竊聽器,大到電子炸彈,他都會,只要你有錢,他那兒什麼都能買到,即便是買不到,他也能給你做出來。」終於翻了首滿意的,杜宇生把手機放在一邊,靠在椅子上看著窗外,道:「他有手藝,在那個圈子里,手裡頭藏著不少別人的秘密,也因為這點,所以即便他仇家多,也沒人敢把他怎麼樣。」
正是紅燈,小白眨巴眨巴眼看著杜宇生。
「……所以呢?」
杜宇生看了小白一眼,突然很想抽煙。
他也很想告訴小白,自己的秘密也在那個人手裡。
有那麼一個地方,那裡最值錢的不是金錢,不是地位,無論你貧窮還是富貴,在那個地方你誰都不認識,又誰都認識。那裡更像是一個賭場,賭的不是錢,而是你的命。
當命把握在別人手裡,而變成那個人棋子的時候,你根本沒有選擇。
杜宇生有點煩躁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關掉了手機播放器。
城鄉結合部那一直堵車,兩個人急急忙忙趕過去的時候周圍已經圍滿了圍觀群眾,都被警戒線攔在外面,整齊的畫了一個圈。
杜宇生去的時候已經有些遲了,小白穿戴好之後就進了案發現場,杜宇生並不著急,站在外面來來回回的看著這條街道。
沒有監控,沒有居民樓,路燈也很暗。
秦衍被杜宇生留在局里做別的事,來的是他們組里的一個女孩,長得白白淨淨的。
「屍體焚燒的太厲害,完全辨別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女孩兒把口罩摘下來,露出一張年輕的臉來「不過通過對死者身上的飾品和衣物殘留來看,應該就是房主莊浩。」
杜宇生點點頭。
走進去瞧了一眼。
和法醫描述的一樣,如果還能被稱為人的東西,黑乎乎的一團,就在那個板凳的旁邊。杜宇生往前走了幾步,看了看完好無損的,莊浩生前工作的台子。這個台子被改裝過,下面是個暗格,杜宇生把下面的東西拉開,和自己想的一樣,空空如也。
「桌椅沙發,甚至連地上的垃圾桶都完好無損,只有屍體被燒成這樣。」小白看了看莊浩的屍體「他是被人燒過了之後帶進來的。」
杜宇生點點頭,他的心思似乎不在屍體上。
莊浩的工作台下面是個踮腳的墊子,上面已經被莊浩踩了深深的兩個腳印。
杜宇生帶著手套,掀開腳墊,露出下面地板來。
這間屋子雖然是個手機維修,屋裡的裝修卻更像是居家的風格,傢具不是很講究,衛生環境也差,面積不大,可地板卻看著價值不菲,踩上去連個腳印都不留,幾乎一塵不染。
杜宇生坐在地板上拿出兜里的工具撬開了腳墊下面的地板。
下面是一個空著的暗格。
小白看著杜宇生熟練的動作有點目瞪口呆,杜宇生抖了抖身上的塵土從地上站起來。
「……宇哥。你以前是不是來過這兒啊?」
杜宇生看了看小白,臉上沒有什麼波瀾。
「瞎猜的。」
小白咂舌,驚嘆於杜宇生撒了一個這樣低級的謊。
「……這下面以前是什麼東西?」
門票。杜宇生很想這樣告訴小白。
「我哪兒知道是什麼,這你得問死者。」杜宇生轉過頭和旁邊的同事說了幾句話。
杜宇生從兜里掏出手機來瞧了一眼,秦衍那兒還沒有回音,估計自己給秦衍出了個難題。
回頭對小白道「打電話叫其他組過來。」
小白愣了愣「什麼意思?我們不管了?」
杜宇生撓撓鼻子,露出以前吊兒郎當的樣子。
笑道「勢力紛爭,江湖鬥爭,不歸我們管,找別人。」小白還想說什麼,杜宇生立刻打斷道「你還嫌手裡的活兒不多是不是。」
如果莊浩這事是別的組的工作範疇那你當初就不應該過來,打個電話讓別的組進現場不就得了,小白想不通,他覺著杜宇生來這一趟,比起破案來說更像是再找什麼東西。
或者說,他害怕別人比他先找到什麼東西。
「這種案子好破。」杜宇聲狡猾的掏出手機來笑道「仇家一個個查過去總有一個對的。」
出現場的時候還出現了一個插曲。
莊浩的手機維修店旁邊是個小吃部,環境差,店面也很小。
遣散了圍觀的人群,杜宇聲從這個店面路過,抬頭正看見黎曜穿著白大衣從裡面走出來。
黎曜雖然帶著口罩,可看著那雙好看的眼睛,杜宇聲一眼就認出了他。
無論醫生或者是護士,衣服都是白色的,遠看都差不多,可杜宇生還是覺著黎曜身上的那件比他們的都好看,不然怎麼那麼多人自己就一眼看見他了呢。
「什麼情況?」杜宇生問小白道:「怎麼還有大夫?」
「哦,是隔壁的店主發現的莊浩。」小白解釋道:「是個大姐,被嚇出心臟病了。咱們來之前救護車就到了,搶救了半天。」
小白的話說完杜宇生才注意到警車的不遠處停了一輛白色的救護車,上面亮閃閃的燈。
大概是搶救完了,杜宇生看著黎曜摘下白色的口罩深深的出了口氣。
他在和身邊的醫務人員說什麼,臉上全然是工作中的嚴肅認真,杜宇生走過去打了個招呼,露出個笑臉來。
「喲,黎醫生。」
黎曜這會戴了副眼鏡,看著不僅溫和,而且還斯文,像個研究學術的學者。他顯然沒想到會碰見杜宇生,眼裡有片刻的錯愕。側著頭看了看旁邊的警車,黎曜明白過來了。
「剛剛的大姐還說是被命案嚇到了。」黎曜禮貌的笑笑「原來是你帶隊。」
杜宇生點點頭。
看著樣子大姐已經沒事了,正坐在室內拍著胸脯緩神,邊上的護士還在那測著血壓。
「黎醫生的中心醫院離這兒有一個小時的路程……」
黎曜嘆了口氣。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扶了扶眼鏡道:「我恰好在邊上醫院的急診科給他們培訓,電話打到那,我就跟著過來了。我一不知道電話會什麼時候打進來,二不知道這裡會發生命案,杜副隊,你為什麼還往我是身上想?」
這句話要是別人說,興許聽著像是惱了,可從黎曜的嘴巴里說出來更像是在和你聊天,而不是抱怨憤怒。
杜宇生看著黎曜的臉,突然有點想知道這個人如果生氣了會是什麼樣。是不是也會用這樣的表情和你說‘我生氣了’
「我沒有那個意思。也是職業習慣。」杜宇生撓撓臉,笑道:「就是挺好奇的,怎麼最近發生點什麼黎醫生都在附近?」
黎曜摘下了眼鏡,把它擱在了白大衣胸口的口袋里。
他露出一雙彷彿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這你不應該問我。」黎曜道:「你應該問兇手。」
你應該問兇手。
這六個字杜宇生直到最後才知道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