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瑤兮眼中含著泪光， 聲音是軟的，捂著嘴看起來是真的十分難受。

　　連瑾的心頓時狠狠抽了一下， 被她這有氣無力的一聲喊得疼了， 心碎至極。

　　他抿起了唇， 上前道：「怎麽了？」

　　「不舒服……唔……」

　　瑤兮低下頭，伏在屋內的銅盆前，才沒說幾句話，就又因爲反胃而捂著嘴乾嘔。

　　儘管瑤兮以防萬一在下面墊了銅盆，但光是乾嘔，幷未真的吐出些什麽。可即便如此，喉嚨口反復嘔吐帶來的抽搐似的灼燒感，也足够讓瑤兮覺得難受， 疲憊的眼泪一下子就逼到了眼角。

　　瑤兮扭過臉避開師父的目光， 她其實是不希望師父過來的，因爲她覺得自己乾嘔的樣子不好看，所以即使很難過了也沒有去找師父， 却沒有想到師父自己過來了。

　　連瑾看得心疼，瑤兮從來都很健康活潑， 哪裡有過這麽虛軟的時候， 連瑾看得心都要被揉碎了， 頓時在心中自責不已， 覺得這是他的責任，若非是他的關係，瑤兮現在又何必承受這麽難受的事。

　　連瑾小心地將她護入懷中， 一下一下溫柔地順她的背，安撫似的試圖用仙氣平緩她的情緒。

　　瑤兮不想給師父看見，偏過頭去，擔心道：「師父你離遠點，我萬一真的吐出來了，會吐到你身上的。」

　　「沒關係。」

　　連瑾此時幾乎是抱著他，要是真的吐了，只怕避都避不開，可是師父的反應十分平靜，似乎也沒有讓開的意思，就這樣在一旁護著她。

　　瑤兮此刻自顧不暇，師父不躲，她也懶得自己挪了，索性就抱著他的手臂，難受地繼續乾嘔。

　　連瑾順她的背，用仙氣無聲地哄她。

　　瑤兮被擁著哄了一會兒，噁心的感覺總算止了下來，但有了這麽一遭，整隻狐狸還是有氣無力的。

　　她懨懨地變成小白狐，委屈地從師父雙臂中鑽出來，一溜烟躥回床上，往棉被裡一扎鑽了進去，只留九條尾巴露在外面。

　　連瑾看了眼自己一下就空了的雙臂，微頓，道：「兮兒，你今日要不不要去了。」

　　「不要！」

　　瑤兮窩在被子裡耍性子，她昨日一整天都在期待今天去摘果子，竹筐都準備好了。

　　她悶悶地道：「我都和月紅娘子說好了的！而且這一批種的是仙果，今天不去摘的話，就要等五年以後了！」

　　連瑾遲疑道：「可是你的身體不好……」

　　「只要休息一下，過一會兒就會……唔——」

　　瑤兮不開心地嗷嗷叫，試著辯解，但還沒等話說完，下一陣反胃就涌了上來，還沒炸起來的毛馬上就偃旗息鼓了。

　　瑤兮衝到床邊，對著床底乾嘔。

　　連瑾等她看起來舒服一些，走過去坐到床邊，將她仔細地抱了起來，放在腿上，緩緩替她順毛。

　　瑤兮這時已經沒了折騰的力氣，軟趴趴地趴在師父腿上，眯著眼睛讓他擼。

　　連瑾沉了沉聲，問：「真的那麽想去？」

　　「嗯……」

　　瑤兮不捨地說。

　　「我好久沒有摘過果子啦……」

　　良久，她聽到師父輕輕嘆了口氣。

　　……

　　巳時剛到。

　　於是月紅娘子如約過來接人的時候，看到連瑾這位仙君和瑤兮一起站在仙居門口，意外地楞了一下。

　　瑤兮這會兒已經不難受了，一見白兔夫人過來，馬上興奮地朝她揮手。

　　月紅夫人笑著同她打招呼，但視綫却不由自主地偏移，驚訝地落在連瑾身上。

　　連瑾仙君站在瑤兮身後幾步的位置，依舊清冷如常，只在她望去時，出於禮貌對她略頷了下首。

　　在月紅夫人的預想之中，這位不好親近的仙君應當是不喜喧鬧人多的場合的，她對瑤兮說若是仙君不願可以不來的時候，已在心中斷定了對方多半會謝絕邀請，現在看到仙居門外站了兩個人，反而詫异得很。

　　連瑾看得懂月紅夫人的視綫。

　　事實上，他昨天原來想要的打算的確是要拒絕的，或者說明面上拒絕，然後再私下跟去，他對摘果子幷無興趣，只是爲照看瑤兮而已，以他的修爲只要藏著，其他人定然發現不了他，只要看到瑤兮沒事，再等她到家前偷偷趕回即可。

　　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瑤兮今天早上的孕期反應比尋常强烈，連瑾看著她的樣子，怕她中途再出什麽變故，實在不放心她一個人跟著去摘果子，索性還是正大光明地跟著。

　　他道：「我只是陪同，你們摘便是，我不會打擾。」

　　「啊、是。」

　　月紅夫人始終有點畏懼這位仙君，聽他出聲，不自覺便唯唯諾諾地稱是。

　　「走吧！」

　　瑤兮倒是隻作尋常上前一步，親親熱熱地挽上月紅夫人的胳膊。

　　月紅夫人回過神，忙對瑤兮親和地笑笑，惴惴地領著他們夫婦往果園走。

　　連瑾默默地跟了上去。

　　等到果園的時候，其他人已經都在了，衆人見到連瑾跟去，俱是吃驚。

　　淮瑾仙君本人倒是泰然，對衆人頷首後，就淡然地走到一旁，大概是顧忌到其他人對他有所敬畏，有意沒有離得太近。

　　月紅夫人趕忙笑著跟衆人介紹道：「這一片林園都是我家中種的果子，今日主要邀請大家採摘的是這種仙果，表面泛了青的請先留著不要採，這種黃裡帶紅的是成熟了的，可以採摘。大家可以在自己喜歡的地方各自採摘，等採完之後，我們再到院中一起觀花品嘗。」

　　衆人興致都很好，紛紛笑著稱是。

　　瑤兮好奇地看著月紅夫人手中的果子，她爲了說明得簡單易懂，特意拿了一個做示範。

　　那是一種長得頗可愛的仙果，形狀有一點像桃子，但又比桃子小許多，一隻手就能握滿，成熟了的黃中透紅，散發著沁人心脾的甜美清香，似乎十分好吃。

　　除了連瑾和瑤兮，其他人顯然都不是第一次到兔子夫人一家這裡一起摘果子了，在月紅夫人宣布完以後，馬上拿著各自的籃子，談笑著散開，兔子夫人家的三隻小兔子也活潑地喚叫一聲，各自跑開了。

　　瑤兮亦抱著她的小竹筐，欣喜地往果樹間跑去，不久就抬手採到幾個長得比較低的果子。

　　月紅夫人想一盡主人之誼，精神地來回轉悠，但她過了一會兒，就注意到游離在衆人之外的淮瑾仙君，不免擔憂，走過來對瑤兮小聲地道：「瑤兮，你夫君，性子真安靜呀。」

　　其他人都已經熱熱鬧鬧地摘開了，唯有淮瑾仙君，他站在離一行人較遠的地方，沒怎麽與其他人說話，隻偶爾摘一個果子拿在手上把玩。

　　他氣質超群，的確如畫中仙，但這般冷淡離群的性子，也與他人格格不入，想到他竟是瑤兮這般活潑的小白狐的夫君，月紅仍感意外。

　　瑤兮聞言放下筐子，往師父的方向望去。

　　她有點出神地說：「嗯。師……是，我夫君他平時比較少話。」

　　瑤兮想了想，不確定地道：「他今日，可能是因爲我早上不舒服才特意過來的。」

　　瑤兮猜測得搖擺，師父的表情太難看懂了，縱然想猜，也不能肯定。

　　她早晨乾嘔得厲害，師父站在她身邊陪了她許久，最後等她舒服了，又凝視她許久，才說了一句「我今日陪你去」。

　　「果真？！」

　　月紅夫人聽到瑤兮這麽說，果然驚訝地睜大了眼。

　　「我之前，還擔心他對你好不好呢。」

　　瑤兮一下子結巴了，道：「怎、怎麽啦，爲什麽擔心這個。」

　　月紅夫人遲疑了一下，這才老實道：「我說了希望你不要太生氣，其實，我先前覺得你們不太像夫妻。」

　　這句話驚得瑤兮尾巴毛都竪了起來！

　　誰知事情還沒完，就在他們兩人附近的狸猫仙立刻贊同地點頭道：「沒錯，我也覺得你們不像！」

　　另一個狐狸仙馬上接口：「我也覺得。」

　　黑熊仙大鐵舉起筐子說：「我也是！」

　　一衆人七嘴八舌的，說來說去居然沒有一個人覺得像的。

　　瑤兮嚇得綳緊了身子。

　　其實仔細想想，這是理所應當的，他們當然不像了。她和師父除了拜過天地，本來就不是真的夫妻，又能像到哪裡去呢？

　　他們從未談過戀愛，除却意外的一夜以外從未像尋常夫妻那樣親近，甚至於，直到幾天前，她都一直喊他「師父」。

　　但瑤兮不能照實話說，她瞥了眼師父，却見連瑾站得很遠，只好自己乾巴巴地問道：「我們哪裡不像啦？」

　　「你夫君太清冷了，從頭到尾沒對你說過一句軟話，本身也不像是在意情愛的人。」

　　「你們的肢體動作很生疏，一起喝茶的時候都離得好遠，作爲新婚夫婦來說，實在很不親密！」

　　「你好像和我們一樣有點怕你夫君，和他說話的時候，有種尊敬的感覺。」

　　其他人又不知道他們真的不是夫妻，這句話不問也就罷了，一問大家立刻開始列舉理由，停都停不下來。

　　連月紅娘子的兒子舉著小風車跑過的時候，都順口說了一句：「你們連摘果子都不在一起，我爹娘都是時時刻刻膩在一起的，你們和我爹娘一點都不像！」

　　「還有……」

　　狸猫仙顯然有一句話藏在喉嚨中想說，但又猶豫不决，最後才善意地提醒道：「你夫君，看起來幷不喜歡你。」

　　「……！」

　　鄰居們說得每一句話，對瑤兮來說都像是被飛出來的小刀子狠狠扎了一刀，其中最後一刀傷得最重，她一聽，眼眶都差點紅了。

　　她故作鎮定，一本正經地說：「這、這些都是因爲我們才新婚，許多事都還不太習慣，大家有什麽建議儘管提，我們以後會改進的！」

　　「改進？」

　　月紅夫人疑惑地眨了眨眼，新婚本來就該是最蜜裡調油的時候了，小夫妻天然就會想整日膩在一起，哪兒還有改進的說法？

　　瑤兮慌亂地說：「我、我去那邊摘果子看看，我看那邊好像還有好多果子！」

　　瑤兮不敢面對其他人懷疑的目光，她抱著已經裝了一些果子的小竹筐，飛快地往另一邊人少的地方跑了。

　　瑤兮心裡亂亂的，她又不是不知道師父不喜歡她，可是明明當著假夫妻，還被人用擔憂的語氣說破又是另一回事。

　　心一亂，人也慌了。

　　這裡的果樹長得比人高許多，枝丫挨的果子伸手能够到，但瑤兮心不在焉的，又有摘果子的本能，竟連一個生得頗高的果子也下意識地踩到石頭上爬樹去摸，誰知下一刻，脚下一空——

　　「啊！」

　　却說另一邊，瑤兮跑走之後，狸猫仙和月紅夫人就對視了一眼。

　　其實他們還有注意到的事，沒敢當面和瑤兮說呢。

　　「你說瑤兮仙子和那位仙君是怎麽成婚的呢？」

　　狸猫仙是個頗溫和的青年小夥子，看著瑤兮便覺得擔心。

　　他說：「雖然瑤兮仙子說連瑾仙君是爲了她才過來的，可是他一直一個人在遠處，始終都沒有往瑤兮的方向看——」

　　狸猫仙話還沒說完，就聽到瑤兮驚慌的尖叫聲，衆人連忙往那個方向看去——

　　瑤兮在凡間的時候其實還挺擅長爬樹的，她想摘的那個果子又在一棵年長的大樹上，脚下踩空的時候，她爬得已經有點高了。

　　狸猫仙大驚失色，慌忙要衝過去接人——

　　說時遲那時快，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衆人只見一道白光如迅疾地電光般猛然閃過，强大的仙力卷地而起！刹那間，一個人影迅速地從他們身邊衝了過去！快得卷起了一陣風！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狸猫仙居然連思考都來不及，隻瞧見那位他們之前以爲一直在看別處的仙君突然衝了出來，氣勢汹汹，眨眼的功夫就已衝到樹下！

　　狸猫仙這輩子也沒見過這種氣勢和速度，被那仙君擦身衝過嚇得脚軟，張大了嘴，目瞪口呆。

　　砰！

　　只聽一聲悶響，等回過神來，瑤兮竟已被連瑾死死抱住，護在懷中！

　　作者有話要說：　　瑤兮：「我、我們哪裡不像夫妻啦？」

　　（衆人熱情洋溢七嘴八舌立馬列舉了一百多條破綻和槽點）

　　瑤兮：……

　　瑤兮：（已經很努力演的瑤兮因爲演技不被認可嗷的一聲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