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片刻之後， 一行人坐在了廳堂之中。

　　因爲第一次見面拿不准對方的意圖，雙方都頗爲忐忑。

　　山海仙境的仙人這一方總共來了七人， 其中包括一個被父母帶著的小孩子， 人人都竪著耳朵拖著尾巴， 大約是因爲山海仙境人人都有原形，便沒有要完全化成人身才行的禮儀規範。

　　山海仙境的仙人惦記著眼前的仙君仙力高强，看這間仙宅的規模，身份地位也只怕遠在他們之上，偏生這位仙君生得冷面無情，讓他們不敢開口，隻敢等著對方先開腔。

　　瑤兮這邊也是緊張得很，她不太清楚師父的想法， 可是她和師父是從劍修仙境裡跑出來的， 這是他們第一回一起面對不知他們身份的外人。師父說不能當著其他人的面再喚他「師父」，說得大概就是這種時候了。

　　雙方各懷心思，竟一時安靜了片刻。

　　最後還是瑤兮先咽了口口水， 率先介紹道：「我名叫瑤兮，這位……是連瑾仙君。」

　　淮瑾仙君本是想自己說的， 但見瑤兮已自然地替他講了， 一頓， 便隻微微頷了下首。

　　仙境不是什麽人都能稱作仙君的， 聽到瑤兮吐出「仙君」二字，其他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對待他的態度更爲肅然崇敬， 見仙君對自己頷首，趕緊各自回禮應對。

　　瑤兮這邊先開了口，山海仙境的鄰居們也紛紛開了話匣子。

　　「我們就住在這座山比這裡略低一點的山脚上。」

　　「我在旁邊的集市裡開了布莊！」

　　「我們一家也是住在附近的……」

　　各個仙境不同於九重天，幷非所有飛升上仙界的神仙都有能力接受凡間的供奉，幷爲凡人提供庇佑。

　　大多數修爲普通的神仙都生活在仙境中，做一些普通的工作，維持仙境的正常生活，同樣其樂融融。這些生活在山海仙境的仙獸們顯然正是如此，談起自己的生活工作都十分自豪。

　　大家很快就互通了姓名，瑤兮也馬上將所有人的名字都記了下來。他們都有正經的大名，但因爲住在這裡幾百年彼此相熟，似乎更多都喊綽號——布莊的狸猫仙就叫阿布，當鐵匠的黑熊仙就叫大鐵，住的離瑤兮和連瑾最近的是一家兔子仙，兔子夫人名叫月紅，是個頗溫婉的清秀美人，她將一對白耳朵和烏黑的長髮都用布帶一到盤在腦後，原形是黑兔子的兒子一直活潑地趴在桌子上看來看去。

　　月紅夫人望著面前一雙相貌出色但性格迥异的男女，她顯然還是對同爲女子的瑤兮更爲親近。

　　月紅夫人好奇地看看仙君，又好奇地看看瑤兮，最後不禁問道：「瑤兮仙子，不知可否冒昧地問一句，你們兩位，是什麽關係呀？」

　　瑤兮的臉「蹭」得一下燙了，這是她最怕被問到的問題。

　　她壯著膽子偷瞄了一眼坐在她身邊紋絲不動的師父，低下頭輕聲說道：「他是……我夫君。」

　　「哦……」

　　「哎呀。」

　　鄰居們都露出了然的神色，看瑤兮這害羞的神色，還有人有意調侃地取笑道：「你們二位，看樣子是新婚吧？」

　　瑤兮羞澀地點了點頭。

　　現在這種情况，她和師父……應該也能算是新婚吧？

　　瑤兮又去偷瞄師父的神情，可是師父神態仍舊冷銳。

　　其實淮瑾仙君在聽到瑤兮喚他「夫君」時，心臟亦是驟然一跳。

　　無論他昨夜是不是叮囑過這個，這個詞由瑤兮親口說出來，竟還是讓人不禁生出异樣的情緒，有一種曖昧的不自在感。

　　連瑾微微垂了眼瞼，應道：「是。」

　　鄰居們本來還想再在這個話題上多打趣幾句，活絡一下氣氛，但一看到淮瑾仙君神情不大熱絡，像是絲毫不感興趣的樣子，紛紛啞了火。

　　同時，他們看向眼前這夫妻二人的神色也古怪了起來。

　　若說瑤兮也就罷了，這位連瑾仙君雖然沒有聽說過名字，修爲却是實打實的厲害，整個人如雪中白刃一般，應當真是個「仙君」沒錯，可是他性格冷成這樣，當真能談戀愛的嗎？有這麽活色生香的一個嬌妻坐在身邊，竟然對新婚有關的話題沒有一點反應，這樣的夫妻關係，只怕妻子那邊會很吃力啊……

　　瑤兮感到不少擔心和同情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有些不明所以，歪了歪頭。

　　她只當是其他人有點畏懼師父，所以放不開手脚。

　　比起其他人，瑤兮和師父相處還是要自在許多，她是敢和師父撒嬌的。她想了想，轉身推了推師父，親熱道：「夫君，你能不能去拿點點心過來招待客人？我帶大家去庭院裡看看！」

　　「好。」

　　鄰居們原還擔心這位仙君夫君不會答應，沒想到對方一頓，應了一聲，馬上就站了起來。

　　連瑾馬上就走出了廳室。

　　一屋子的客人膽戰心驚地看著這對夫妻的相處方式。

　　等連瑾出了屋，瑤兮亦笑著起身道：「你們跟我來吧。」

　　一旦沒有了修爲高出旁人太多的「連瑾仙君」在場，一行人的氣氛竟的確緩和了許多，其他人也都敢談笑了。

　　瑤兮帶著幾位鄰居在庭院裡閒逛，不過也不用走到太深的地方，就在外面轉轉。月紅夫人打量著瑤兮，興致勃勃地問道：「那你們兩位的原形都是什麽呀？」

　　這是在山海仙境再正常不過的詢問，山海仙境住的大多都是有原型的妖獸靈獸，但却讓瑤兮一楞。

　　她注意到其他人都大方地放著耳朵尾巴，一眼就能瞧出是什麽品種。她想要放耳朵和尾巴很久了，一見情况馬上就雀躍起來，舒服地鬆鬆毛放出白耳朵和九條毛蓬蓬的白尾。

　　在九尾顯出的時候，屋內的鄰居們都驚呼了一聲。

　　瑤兮不好意思地說：「我是白狐。」

　　白狐在走獸眼中也無疑是生得非常漂亮的物種，衆人見到皆是驚艶。

　　「原來是白狐娘子！」

　　「我原形也是狐狸呢，雖說不是白色的，竟是同族的妹妹。」

　　狸猫仙好奇地問道：「那你那位夫君，也是白狐嗎？」

　　「啊。」

　　瑤兮站在一群有原型的小仙中感到很是親切，可是聽他們問及連瑾，却又一滯。

　　她不知道師父有沒有原形，答不上來。

　　若是師徒的時候也就罷了，師父不想說，她作爲徒弟自然不能多問，再說練劍也不涉及原形。可現在却不行了，總不能說她都不曉得夫君是什麽原形，就糊裡糊塗的成親了吧？

　　瑤兮撫了撫肚子，她已經斷定自己腹中的孩子是個可愛的小狐狸了，說是一樣的應該比較好混吧？

　　决定了，師父從今天開始就是白狐狸了！

　　瑤兮果斷地道：「對，他也是白狐狸！」

　　瑤兮說：「我們原來住在別的仙境中，才成婚沒多久，是因爲聽說山海仙境有原形的夫妻比較多，生活和養育孩子都比較方便，這才搬回來的。這間宅子原也是屬我夫君的，日後我們就會住在這裡，還請各位多多照看。」

　　「這是當然的！」

　　月紅夫人高興地笑道。

　　「這麽說來，你們是會長住了！」

　　「對！」

　　包括月紅在內，別的住民們也都對瑤兮心生好感。

　　月紅夫人這時想到了什麽，熱情地邀請道：「說起來，我家中有一小片林地，有春季成熟的仙果，之前就邀請了周圍其他仙人後天一起來摘的，你們夫婦住得這般近，要不到時也一起來吧？」

　　「好啊！」

　　瑤兮素來是喜歡玩的，聽說有果子可以摘，杏眸當即便亮了起來，也不等同師父說，自己就先答應了下來。

　　月紅夫人起先高興，但轉念又想起淮瑾仙君的樣子，那位仙君怕是個喜愛清淨的性子，便猶豫地說：「不過你那夫君……」

　　月紅夫人體貼地道：「你去問問連瑾仙君吧，看他願不願意來，若是仙君不願，你一個人也可以來呀。」

　　「好的。」

　　瑤兮也的確有點擔心師父不喜歡和這麽多人待在一起的場合，再說，她也沒見過師父摘果子。

　　她說：「我會去問問他的！問問……問問我夫君。」

　　這件事就這樣愉快地定下來了。

　　鄰居一行回到廳堂後，也吃了連瑾拿過來的點心，又簡單地聊了半個多時辰，方才客氣地走了。

　　連瑾待其他人走後，方才看向瑤兮。

　　瑤兮趁師父不在的時候胡說了一大堆，此時見他望向自己，當即緊張地一抖，警惕道：「幹嘛！」

　　連瑾問：「你們剛才在外面，都說了些什麽？」

　　連瑾總覺得瑤兮帶著鄰居們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和瑤兮似乎熱絡不少，他們應該是聊了不少內容，也不知瑤兮說了什麽，他們日後還要在這裡長住，總要問問清楚。

　　「噢。」

　　瑤兮心虛地瞧了師父一眼，將他們在外面講得內容大致說了一下，最後才道：「那個……師父，我還說，你也是白狐狸。」

　　連瑾：「……」

　　連瑾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重複道：「我……白狐狸？」

　　瑤兮：「嗯！」

　　她惴惴不安地瞧著師父，說：「他們問我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山海仙境這裡又少有人原形……要不，師父你把原形告訴我，我再去解釋一下？」

　　「……不用了。」

　　連瑾沉默地看了她好一會兒，但出乎瑤兮意料的是，他盯著她那麽久以後，竟也沒有追究這件事，只是表情像是有點複雜。

　　連瑾道：「那就這樣吧。」

　　「噢！」

　　瑤兮歡喜地搖起了尾巴。

　　她見師父沒有追究這個，索性趁熱打鐵道：「師父，還有一件事，住得很近的那位兔子夫人邀請我們後天一起去他家摘果子呢！你想不想一起去呀？」

　　連瑾一頓，問：「你想去？」

　　「嗯！」

　　瑤兮兩眼發光地點頭，但她頓了頓，又小心地說：「不過兔子夫人說，師父你如果不願意一同去的話，可以留在家裡，他們不會多想的。」

　　連瑾迎上瑤兮擔心的眸子。

　　他略微沉聲。

　　他其實看得出自己給了這些修爲尋常的小仙很大的壓力，他幷非是淮風仙君，學不來他那般讓人如沐春風的氣質，不過連瑾本身也幷非熱絡之人，其他人看他如何、與其他人關係是否親近，他幷不是太在意的。

　　連瑾對所謂的採摘果子沒什麽興趣，或許其他人也是他不在反而更加放鬆，但問題是在於瑤兮，瑤兮現在懷著身孕，他怕她照顧不好自己。

　　連瑾稍定，說：「我想想。」

　　……

　　時間沒多久就到了當天早上。

　　瑤兮到了仙界以後，長期待在劍修仙境練劍，許久沒有像凡間那樣和其他人一起摘果子了，因此很是興奮，連馬車內的東西都不整理了，第二天一整日都跳來跳去在屋裡找可以帶去摘果子的東西。

　　連瑾將一切都看在眼中，可是真到了要去摘果子那日，却突然出了變故。

　　連瑾本料想著瑤兮會一大早起來在庭院裡蹦來蹦去，鬧得滿院叮咚，等那位白兔娘子過來接她，誰知約到辰時，瑤兮還沒有動靜。

　　連瑾疑心有异狀，心中一緊，立即去她屋中看她。

　　他到的時候，瑤兮正在反胃，由於早孕期間的反應，看起來十分虛弱。

　　她一見連瑾過去，有點慌張地抬起頭，捂住嘴，眼神霧濛濛地喚道：「師父。」

　　作者有話要說：　　（鄰居們試圖熱烈地聊起新婚有關的話題）

　　淮瑾仙君：（非常認真在聽）

　　淮瑾仙君：（熱切希望多說點）

　　淮瑾仙君：（因爲怕被別人看出來自己反應過於熱切而裝得過於冷淡）

　　（鄰居們被淮瑾仙君的冷淡反應嚇怕不敢說了）

　　淮瑾仙君：……？（嗯？怎麽不說了？疑惑的視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