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嗷？」

　　瓔瓔沒想到爹一開頭會告訴她這麽一句， 一下子就懵了，歪了歪小腦袋。

　　可是爹爹素來冷靜沉穩， 又少言寡欲， 肯定是不會說謊的。

　　與瓔瓔的待懵相比， 瑤兮却是心頭一震，震驚地看向面無表情的師父！

　　瓔瓔對真實的狀况不知情，但瑤兮却和師父一般是知情的。

　　連瑾和明佑之間似乎的確有一些瑤兮不清楚的聯繫，比如說明佑應該知道師父的身世，可要說明佑的原形和師父有關係，那就純粹是胡扯了！

　　瑤兮難以置信地盯著師父看，仿佛不敢相信師父這般光風霽月、清高如雪的人居然也會撒謊，但因爲瓔瓔還在面前， 瑤兮也怕穿幫， 又不敢表現得太明顯。

　　然而師父却是神情鎮定，他緩緩說道：「當年我在凡間歷劫的時候，因是歷劫下凡， 遇到的困難頗多，在一次劫數中， 遇到一條妖龍， 誤觸了邪龍咒， 此後也可以化身成龍。我和你娘在那之後生下明佑， 以至於明佑也受到邪龍咒的影響。我修爲較高，歸天以後已經可以控制，但明佑年紀尚小， 自控起來較爲困難，他性子倔强好强，不願讓他人同情擔心，這才沒有告訴你，直到剛剛被你撞見。」

　　和瑤兮一編起事情來就天花亂墜、恨不得說個跌宕起伏的故事來讓人信服的模式不同，連瑾說得簡單明瞭，幾乎沒有什麽細節，但因爲出自仙君之口，再加上是在瑤兮以前胡編亂造的話基礎上的，涉及到性格的部分也和明佑本身的性情相符，居然感覺頗爲可信。

　　瓔瓔畢竟在仙境中長大，稍微也知道一點點父母以前是在凡間相遇認識的，她年紀尚小，爹的話裡有好多地方聽不懂，但因爲「邪龍咒」這個詞一聽就不像什麽好東西，瓔瓔馬上就嚇了一大跳，頓時緊張了起來。

　　她擔心地將小爪子搭在爹的手腕上，問：「那爹爹，你會不會覺得很難受呀？」

　　連瑾回答道：「如今已經不會了。」

　　「妖龍」和「邪龍咒」之類的，聽上去就很嚴重的樣子，難怪她在後山看到哥哥的時候，哥哥好像變成龍很難受的樣子，還脫落了很多鱗片。

　　瓔瓔恍然大悟，又問：「所以你和娘才將哥哥送到南海龍宮去拜師修煉，哥哥還這麽久不回來，是不是也是因爲這個呀？」

　　連瑾答：「是。」

　　瓔瓔擔憂問：「哥哥現在還很難受嗎？」

　　連瑾回答：「嗯。」

　　瓔瓔立即垂下了小耳朵，低落道：「哥哥本來是怕我傷心才一個人瞞著的，可是剛才嚇到了我，我還立刻就跑掉了，一定讓哥哥心裡很難過吧。」

　　瓔瓔說：「那我得去和哥哥道歉！」

　　連瑾摸了摸她的腦袋，輕輕說：「明佑今日也很吃力，他現在已經累了，你先休息，等改日再去和明佑說吧。」

　　瓔瓔如今才一點點大，這個年紀的小孩很好哄，連瑾大致說了說，瓔瓔就相信了。

　　連瑾將瓔瓔從瑤兮懷裡抱到自己手上，熟練地哄她、逗她玩。

　　瑤兮在旁邊聽得目瞪口呆，竟然發現師父說起謊來意外的氣定神閒，幾乎看不出什麽破綻。

　　瓔瓔小小一只是真的體力不行，被嚇了一下又反復折騰，現在聽了爹的解釋安心下來，是真的有點累了，舉著爪子和爹爹玩了一會兒就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地開始團尾巴。

　　這時，瑤兮看到師父從身上拿出他之前從給瓔瓔的那個小花球，重新還到瓔瓔手上。

　　瑤兮楞了下。

　　不過過了多久，她始終覺得這個小花球看起來怪眼熟的，但到底哪裡見過，又一直沒想起來。

　　連瑾將小花球遞過去讓瓔瓔抱住，他說：「你之前好像將這個掉在後山了，被明佑撿到，讓我拿來給你。」

　　「嗚嚶！」

　　瓔瓔之前一直在關注在明佑的事，一時也忘了自己還有這麽個小球，現在看到頓時開心了起來，抱住欣喜地蹭蹭。

　　瑤兮和師父一道將瓔瓔放在床上安頓上，給她蓋上被子，瓔瓔不久就自己舒舒服服地摟著球睡著了。

　　等瓔瓔睡著後，瑤兮望著師父的側臉，終於忍不住道：「師父……」

　　「嗯？」

　　「你好會說謊啊！」

　　「……」

　　連瑾淡漠的眸子輕輕在她身上一瞥，道：「你幷非是不會，只是說得太多。不必要說的地方就不要說，以免讓人生出要補充的聯想，日後也好圓……不過，這終究不是件好事。」

　　「噢。」

　　瑤兮似懂非懂點頭。

　　她莫名就想起師父以前和她說過，謊言多說多錯，一個謊需要許多謊來圓，到最後終究會有圓不了的一天。

　　她看向瓔瓔在床上無邪的睡顔，想到她剛剛認真傷心的表情，瑤兮忽然憂慮起來，問道：「可是現在姑且是瞞下來了，以後到了一定要告訴她的時候，該怎麽辦？」

　　連瑾一頓，道：「瓔瓔日夜與我們生活在一起，她現在還小不會生疑，等再長大一些，一定會覺察到不對勁的，到時說不定會自己發覺……再說，這個謊也未必會留很久，我們未必會瞞到那個時候。」

　　「唔？」

　　瑤兮隱約覺得師父最後一句話好像有什麽深意，但是又說不上來。

　　連瑾摸了摸她的腦袋。

　　他見瓔瓔已經安睡了，瑤兮好像也想陪著一起睡的樣子，便主動起身，打算再去看一眼明佑。

　　瑤兮見師父要走，忙拽住他的袖子，慌張道：「等一下！」

　　連瑾回過頭。

　　瑤兮想來想去，終是對那顆小花球的事放心不下，出聲問道：「師父，你當初爲什麽會挑這麽一個小花球送給瓔瓔呀？」

　　連瑾的動作有一瞬些微的停滯，他的眸子在瑤兮的臉上凝駐了一會兒，像是看她的表情。

　　然後，他才冷聲淡淡地道：「看它漂亮便送了，如此而已。」

　　「噢。」

　　瑤兮聽到答案，亦不禁羞澀窘迫，說來也是，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麽理由？送個玩具而已，難道師父還非得有個冠冕堂皇的道理才行？

　　連瑾依舊是冷淡寡情的一張臉，說完了話，見瑤兮沒有什麽再要說的，便自行清身離去。

　　瑤兮失神。

　　她心裡其實有點失望，但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失望什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得到什麽答案。難不成師父送瓔瓔這麽一顆眼熟的小花球，是爲了她，是和她有什麽關係嗎？

　　瑤兮抿唇。

　　心裡有點難過。

　　她心裡明白這種可能性很小，但師父現在對她的態度若即若離，有時候也能看到些許溫柔，明知道他其實對自己幷無好感，瑤兮又忍不住有所希冀，希望師父能更喜歡自己，一點點就好，要是師父能够更喜歡她一點就好了。她是期盼師父對自己有所特別的。

　　瑤兮不覺走神得厲害，慢無意識地慢慢彎下腰，摸了摸在被子底下熟睡的瓔瓔。

　　……

　　「瑤兮仙子，瑤兮仙子？瑤兮仙子，你沒事吧？」

　　月紅仙子溫聲關切的女聲在瑤兮耳邊響起，將她的意識好不容易拉了回來。

　　瑤兮一懵，這才發現她剛剛又在發呆，自從那天和師父聊了幾句小花球的事以後，她就不可自抑地時常開始走神。

　　那日之後，瓔瓔第二天就跑去和明佑和好了，明佑儘管似乎對眼下的狀况還是覺得心情複雜，但總歸比被拆穿好些，還是適應了下來。現在兄妹倆感情已經很好了，明佑每日都耐心地教瓔瓔寫字，瓔瓔也喜歡粘著哥哥，還經常擔心哥哥的身體，讓他不要練字太久，怕他累。

　　她和師父亦恢復了原狀，相敬如賓。師父每日練劍、停留在書房，很是安靜少言。

　　瑤兮此時正在和鄰居們一道在山門前聊天，包括月紅仙子在內，有許多熟悉的仙人都在，彼此親近友好，在山海仙境的生活平和而舒適。

　　瑤兮回過神，忙說道：「我沒事，你們說到哪兒了？」

　　月紅仙子笑著道：「你都沒聽到嗎？我們剛剛正聊到劍修仙境的遙劍仙居呢！」

　　瑤兮立即一頓。

　　狸猫仙阿布也好心情地跟著說道：「遙劍仙居這幾年都沒什麽新動靜啊，還記得當年淮瑾仙君離開仙居那時的動靜嗎？原以爲以遙劍仙居的實力，很快就會把淮瑾仙君追過去，然後把到底出了什麽事弄個水落石出，沒想到都過去那麽久了，淮瑾仙君那裡一點動靜都沒有！不要說找回去，連淮瑾仙君和他的弟子到底在哪裡、出了什麽事都不知道！」

　　另有一個仙人說道：「但我聽說遙劍仙居的日常事務幷未受到影響，淮瑾仙君應做的工作，全都還在處理的，是不是他們已經達成什麽共識了？」

　　「我有親戚在劍修仙境，說具體什麽情况遙劍仙居的弟子也都不知道呢。」

　　「唉，這些有名仙君的事，我們這些沒什麽名望小仙，要知曉內情太難了。」

　　「你們說，淮瑾仙君現在到底在哪裡呢？」

　　「我覺得……」

　　鄰居們三言兩語的討論聽得瑤兮不由微微發怔。

　　不知不覺她和師父離開遙劍仙居，居然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了。她現在聽鄰居們聊起她和師父的過往，竟然也覺得是很久以前遙遠的事，恍如隔世。

　　當初剛來山海仙境的時候，瑤兮其實以爲他們只會在這裡住一小段時間，沒怎麽想過具體會住多久，沒想到一轉眼就是四年多了，瓔瓔能跑能跳都有點大了。

　　「瑤兮？」月紅仙子注意到瑤兮又是有一陣沒有說話，關心地看向她，「你最近莫不是精神不好？」

　　「啊，沒有。」

　　瑤兮忙回過神，親切地搖搖頭。

　　她思索片刻，道：「只是我想起家裡還有些事沒做，你們繼續聊吧，我先回去啦！」

　　「嗯！你路上小心啊！」

　　月紅娘子看她這個狀態，擔心地叮囑道。

　　瑤兮和他們道別，便沿著山道往山上走。

　　事實上，她的確還有點心不在焉。瑤兮想起師父上次對她說瓔瓔的事的時候，提了一句「這個謊未必會留很久」，也不知是不是考慮到回遙劍仙居的原因。

　　他們畢竟出來已經很久了，兩人不可能一直住在山海仙境，遲早是要回遙劍仙居的，即便不是立刻回去，至少也該提前有一點大致的打算。

　　瑤兮想來想去，决定去問問師父何時有回仙居的打算。

　　師父這個時間不出意外應當是在書房中，於是瑤兮也不再做其他準備，一進仙宅便直奔書房。

　　……與此同時，連瑾的確正在書房中。

　　他正在細緻雕琢上一幅繪瑤兮的畫像，畫得還不完善，因此正在小幅精修，筆觸留在的墨迹濕潤地淌在畫紙上。

　　他凝視著瑤兮的畫像，微微聚神。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

　　連瑾看到是明佑的身影，便道：「進來。」

　　明佑現在頭上已經有一點點小小的龍角了，和瓔瓔解釋開以後，他在家裡有時候也可以把龍角放出來，當然對外還是裝狐狸。

　　此時，他手中握著心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仙君，我正在練你上午教我的劍式，我有一個地方不大明白，你能不能過來一下？不會耽擱很久的。」

　　連瑾稍一思索，因爲瑤兮和鄰居們外出去玩兒了，這個時間還不會回來，他便暫且擱下筆，應道：「好。」

　　連瑾起身，跟著明佑到他院子裡去了。

　　話說連瑾剛剛走出去不久，瑤兮便氣喘吁吁地跑到師父書房門口。

　　她現在和師父比以前親近了，師父的書房也是讓她進的，瑤兮自沒有覺得哪裡不對，推了推發現門沒鎖，便高高興興地衝了進去，一邊衝一邊喚道：「師父！」

　　誰知下一刻，瑤兮就呆住了。

　　書房裡沒有人。

　　她這麽一衝進去，正撞見書房裡從墻上到桌案上，密密麻麻，全部挂滿了她的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