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瑤兮意外地盯著眼前這扇門。

　　大師姐走上前去，用指節在門框上「篤篤」叩了兩下。接著，只聽屋內傳來一聲似有似無的悶笑，便有一個男子的聲音懶洋洋地道：「進來。」

　　緊接著，房門一下子打開了！

　　屋門大開的一刹那，瑤兮立即就嗅到一股濃鬱的丹藥味和香爐烟氣夾雜在一起的濃鬱氣味。

　　室內幽暗，這間房捨內門窗緊閉，只有少數幾縷光綫偶然泄進。房間正中是一個巨大的三足丹爐，爐中間燒得通紅，顯然裡面有火焰正在跳動，爐烟冉冉不斷地從丹爐上方騰升出來。房間四周亂七八糟地丟著藥包、練成的丹藥、瓷瓶，桌上地上丟得到處都是，幾乎沒有好好放著的，讓人擔憂還能不能分得清楚。

　　而在丹爐邊上，一個男子慵懶地側躺在地上，單手撑著頭，眼神迷離地望著丹爐。

　　他身體頎長，但蒼白削瘦，膚色帶著一種常年不見光的病態，衣服寬寬鬆鬆地挂在身上，一頭漆黑的長髮散落垂地，似是不曾打理，整個人有一種頽廢的古怪氣質。

　　「誰？」

　　他眯著眼起身道。

　　「……是我。」

　　大師姐跨進門檻道。

　　二師兄鬆散地起了身，彎唇一笑道：「啊，齊華。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

　　瑤兮緊跟在師姐身後，好奇地往屋內看，因爲眼前的情形陌生又出乎意料，瑤兮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師姐的袖子。

　　齊華說道：「我今日是有事想來找你。」

　　蒼白的男子笑道：「人人敬佩的大師姐，剛正高潔的齊華仙子，竟也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嗎？」

　　大師姐看著這屋內的場景，她本來是想直接說與瑤兮有關的正事的，但看了看屋內的場面，忍一忍終究是沒忍住，說：「你這個住處多少也該收拾收拾。還有，你好久沒有去練劍了，師父一直很擔心你，你若是無事，還是經常出來轉轉吧。」

　　男子輕笑道：「多謝大師姐關心，我在這裡過得挺好的。讓我出去？不怕我出去鬧事，然後嚇到其他人嗎？」

　　大師姐道：「你不會，我信你。」

　　聽到這三個字，男子的笑容僵在臉上，似是奇异地停頓了下。

　　但他轉頭又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懶散地道：「因爲你和師父都是耿直的笨蛋，所以才會信我。居然還要找我幫忙，真是不怕被我帶坑裡。說吧，你想讓我幫什麽？」

　　大師姐聽到他的前半句，似乎還有話想要辯駁，但是二師兄根本沒有給她直截了當地將話題重新推回她身上。

　　大師姐一頓，似是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有點難以開口，良久，方窘迫地問道：「師弟，你一直在這裡煉丹，有沒有那種……呃……不慎懷孕的時候……可以用得上的丹藥？」

　　二師兄一楞：「你懷孕了？！」

　　「不是我！」

　　大師姐哭笑不得，她這時已用仙術將房間的門窗全都封住了，屋室內一片幽沉。

　　她將捉著自己袖子的小師妹露出來，摸摸她的頭，頗爲難以啓齒地道：「呃，是、是小師妹……」

　　二師兄微怔，眼神輕眯，側過頭來，他像是這時才注意到齊華仙子身後還跟了個瑤兮，審視地朝她望過來。

　　屋子裡的兩個人視綫一下子都回到了瑤兮身上。

　　「唔！」

　　瑤兮突然成爲屋子裡的重點，還未反應過來，就被二師兄望得心悸，警惕地後退半步。

　　不知道爲什麽，儘管大師姐說這個師兄可以信任，但瑤兮總覺得他身上的氣場有些陰鬱，和其他仙人的感覺不同，像籠罩著一團灰黑的霧氣，眼眸投來的視綫也如同蛇一般。

　　「對哦，我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這麽個小師妹來著。」

　　二師兄打量了一番瑤兮，忽然饒有興味地淺笑。

　　「在仙界這種地方，還有未婚先孕的麽？有意思。我記得你……是妖狐出身的來著？」

　　二師兄將重音咬在「妖狐」兩個字上。

　　自從成仙之後，已很少有人當著瑤兮的面提及那些往事，此時被問及，她反倒楞了一下，而且二師兄話裡似乎夾帶著一點別的意思，讓瑤兮不大舒服。

　　瑤兮直覺地不喜歡這個人，狐狸的敏感讓她這時連尾巴上的毛都戒備地竪了起來，但她還是勇敢地上前點了點頭，回答：「是。」

　　「哦？」

　　二師兄坐在地上，烏黑的長髮仍舊披散在地。他的手腕隨意地搭在膝蓋上，指節思索似的叩了叩。

　　大師姐頭疼地擰了擰太陽穴，道：「這件事說來話長，事關小師妹的名譽，你不要告訴其他人。」

　　二師兄揚眉道：「怎麽，這樣還跑來告訴我，就不怕我轉頭就肆意宣揚出去嗎？」

　　大師姐篤定地說：「你不會。再說，我思來想去，現在也只有你可能有辦法幫她了。」

　　「嗯哼。」

　　二師兄哼唧了兩聲，不置可否。

　　他道：「怎麽回事，先說來聽聽。這是哪個的孩子？」

　　大師姐深呼吸一口，沉聲道：「淮瑾仙君。」

　　「——淮瑾仙君？！」

　　二師兄臉上的游刃有餘頓時消失了，他用一種全新的眼光看向瑤兮，許久，才興味盎然地道：「這可真是厲害了！我竟是小看了你。淮瑾仙君？居然是淮瑾仙君？！」

　　「事情幷非是你想的那般！」

　　大師姐連忙糾正道。

　　她用最快的速度將瑤兮仙劫之類的情况說了出來，解釋了一番這種情况的確是兩個人都無能爲力。

　　二師兄聽是聽了，但顯然沒怎麽聽進去，還是瞅著瑤兮的臉，嘖嘖稱奇道：「美人兒，果真是個美人兒！難怪連淮瑾仙君都迷得了，你可真是了不得啊。」

　　瑤兮被他看得不大自在，但聽他說她這麽漂亮難怪能把師父迷住，瑤兮心裡又有點小驕傲。

　　二師兄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似的地道：「懷了淮瑾仙君的血脉，又不想讓他知道，你這個思路可够大膽的。」

　　二師兄壞笑道：「齊華剛剛問我丹藥，難不成你們是想打掉？」

　　齊華仙子還沒有回答，瑤兮倒是先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捂住了肚子。

　　二師兄會這麽想也是合情合理的，畢竟這樣最乾淨，但說來奇怪，瑤兮自己幷沒有這樣想過，大約是因爲她心裡是喜歡師父的，這是她和師父的孩子，而且她在心裡已經將它想成了一只可愛的小狐狸。

　　大師姐說道：「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具體怎麽辦，還是要看小師妹。我是想要問你，你這裡有沒有什麽丹藥可以暫時將脉象藏住，讓它如尋常一般，不要讓其他人發現。」

　　「幸好不是這個意思，且不說這種丹藥我沒有煉過，若是尋常仙胎也就罷了，淮瑾仙君的血脉……我可動不了。」

　　二師兄輕鬆地隨口道。

　　「不過，隱藏脉象的丹藥我這裡倒是的確有，而且應該瞞得過去，可是這樣不够乾淨。等將來生下來了，還是得想辦法處理，否則會被仙君發現的。」

　　瑤兮下意識地問道：「那怎麽辦？」

　　二師兄道：「有兩種方案。第一種，九尾狐聽說還挺補的，等你生下來以後——」

　　二師兄凑上前去，默默地打開了丹爐的蓋子。

　　瑤兮的臉色刹那間就變了，抱緊肚子轉過身去，炸毛道：「狐狸這麽可愛，你竟然要用小狐狸煉丹！喪心病狂！變態！」

　　二師兄「嗤嗤」地悶笑了兩聲，陰森森地道：「可是這樣一定沒有痕迹，就算是仙君也發現不了的。」

　　瑤兮驚恐地道：「不行！絕對不行！變態！」

　　二師兄說：「你若是不願意，那就只有第二種方案了。我聽說你們野生妖狐生存能力還挺强的是不是？其實劍修仙境北面正好有一片不錯的樹林，不然等你生下來以後，你就乾脆把孩子——」

　　瑤兮戒備問：「幹嘛？」

　　二師兄道：「放生吧。」

　　瑤兮：「……」

　　瑤兮的表情已經變得很不好了，她著急地去扯師姐的袖子，慌張道：「師姐，這個人吃狐狸！我們快跑！」

　　二師兄將頭壓在兩膝之間，不停地悶笑。

　　大師姐面色也有些蒼白，她嘆氣地道：「二師弟，你莫要和她開玩笑了！」

　　瑤兮仍舊警惕地看著笑個不停的二師兄，她從來沒見過這麽奇怪的人，仙界的其他人平日裡就是隨口說話，也不會開這麽陰冷的玩笑。

　　二師兄也顯然沒有聽從大師姐話的意思，他見瑤兮一直用一種不信任的眼光直勾勾地盯著他，反而愈發興致盎然地與她對視，壓低了聲音，笑道：「小師妹，你覺得我很古怪是不是？在這個仙境中，是不是從來沒有我這樣的人？」

　　瑤兮一楞。

　　二師兄笑著沉聲，陰森森地道：「罷了，我知道你的秘密，我也拿出一個秘密來跟你交換吧。你當初是妖狐出身？我可比你厲害多了。」

　　他咧嘴道：「我從前，生而爲魔。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意思是，我過去是當魔君的苗子。」

　　「二師弟！」

　　齊華仙子喝止他道！

　　齊華仙子此時再阻止已經來不及了，二師兄已經將話說完了。

　　瑤兮狠狠地吃了一驚，呆滯地望著眼前削瘦的男人。

　　他其實生得很是英俊，只是臉色太慘白，眼眶深邃，却笑意不達眼底，看起來有些瘮人。

　　瑤兮聽說過世間有魔，但從來沒有見過。她雖然也是妖獸，但他們妖獸只是散漫度日、沒什麽是非觀，偶爾幹點沒良心的壞事，遠遠不能和魔相比。

　　魔是仙的反面，嗜血，凶惡，給人的感覺像是血色的黑影。聽說只有十惡不赦之人，才會墮魔。

　　瑤兮意外地看著他，但說來奇怪，二師兄說開以後，瑤兮反而沒有那麽怕他了，因爲她似乎從二師兄的語氣中聽出一絲諷刺的自嘲。

　　二師兄輕快地道：「有什麽關係呢？讓小師妹知道的清楚一點，日後相處才方便。對了，小師妹，你和淮瑾仙君出了那樣的事，淮瑾仙君難道沒有什麽表示嗎？」

　　大師姐聞言一顫，頗爲緊張地看向瑤兮。

　　發生了這樣的情况，大師姐大約是擔心瑤兮不願意再和二師兄說話了。

　　但瑤兮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頓了頓，最終回答道：「師父清醒後把心劍遞給我，讓我殺他。」

　　瑤兮一開口，無論是大師姐還是二師兄，都楞了一下。

　　尤其是二師兄，他原本已經漫不經心地翻起了散落在身邊的丹藥，看上去是準備隨便找一瓶丟給她。而現在，他停下來手裡的動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二師兄輕描淡寫地問：「果然是淮瑾仙君的作風。那你爲什麽不殺？當時只要砍下去，你現在就什麽煩惱都沒有了。」

　　瑤兮面上一紅，說：「那怎麽行，我喜歡師父呀。」

　　二師兄聽到「喜歡」這個詞匯，意外地顫了一下，展眉道：「噢？」

　　瑤兮是因爲從二師兄自述身世的語氣裡聽出了一點异樣的情緒，才决定試著和他對話的，此時也不知是對是錯，想著反正已經和師姐都交代了，再多一個人也沒差。

　　「我從很久以前就喜歡師父了，在幻境中我和師父生活得很好，我很幸福。」

　　瑤兮心一橫，咬咬牙解釋道。

　　「現在雖然情况有點奇怪，但是我不想處理這個孩子，我想把小狐狸養大。」

　　二師兄訝然地抬頭看了她一眼，語氣微妙地拐了彎，手指指節在膝蓋上敲敲，道：「你也竟懷著這樣的心思，我還以爲這仙居中的其他人，都滿心是劍呢……」

　　儘管不明白爲什麽，但瑤兮感到二師兄看她的目光有所變化。

　　大師姐擔心地道：「二師弟，你剛才說的那兩個方法都不行，服了丹藥以後，你可還有別的方法能幫小師妹？」

　　二師兄的視綫長久地停留在大師姐身上，良久，他短笑一聲，重新懶洋洋地看向瑤兮，說：「好吧，看在大師姐的份上，我就認真幫你一回。不過——」

　　二師兄將已經拿在手上的丹藥一丟，說：「的確還有一種方法，不過這個就用不著了。」

　　瑤兮一詫，問：「什麽？」

　　二師兄道：「遙劍仙居在劍修仙境是名望第一的仙居，淮瑾仙君的威望更是震懾四方，放眼四海連其他仙境都有所耳聞。你又想養小狐狸，又不想叫你師父知道，但只要淮瑾仙君還生活在這裡，這就不可能做到。哪怕你現在暫時能用丹藥瞞過去，等小狐狸生下來，照樣會被察覺。唯一辦法的，就是跑，到別的仙境去養。既然如此，那你還藏喜脉、等孩子生下來做什麽，現在直接跑了乾淨！而且你運氣不錯，淮瑾仙君這段時間凑巧不在仙境中，你趁這幾天趕緊跑了，仙界有萬千仙境，你隨便藏一個，等淮瑾仙君幾日後回來，早就尋不到你了。」

　　瑤兮之前的確沒有想過要離開劍修仙境，此時聽到不由出神，頓時捨不得師父起來。

　　她問：「可是我除了劍修仙境，幾乎沒有去過別的地方，我該往哪裡去呢？」

　　二師兄問：「你在仙界還有別的親戚朋友嗎？」

　　瑤兮回答：「在山海仙境，有一個姐姐。」

　　二師兄立刻道：「那就去山海仙境！去尋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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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恭喜師父，練完劍回來就發現老婆帶著孩子跑了！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