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凡間境帝王養狐日常-

　　在皇宮任職的文官看來， 事情開始變得有些不對，是從一個月前， 陛下從獵場回來那天開始的。

　　陛下是個很難猜透的人。

　　當今聖上天資過人、不苟言笑， 他即位至今， 每年秋季都要率領文武百官前往獵場，幷在獵場的行宮中居住一月有餘，可是又不允許官員乃至皇親國戚下場狩獵，他只是靜靜地住在這裡，每日午後會到獵場和花園中走一圈，除此之外，別無异常。陛下即位至今已有數年，年年如此。

　　滿朝文武無人猜得透他的心思， 只是文官幼時便是宮中皇子的伴讀， 與皇帝陛下相識甚早，不算相熟，却也比旁人更看得出他的情緒，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陛下每年離開獵場時， 神情都甚爲落寞孤獨。

　　……可這是不應該的， 人人皆知陛下八歲可殺巨虎， 冷靜自持、冰面無情， 無人可動搖他的心智，待他一手掌握朝堂大權後，更是無人敢與他叫板。

　　文官納悶， 却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測，唯有安安分分地做著自己的工作，對其他事情一概不聞不問。

　　然而，今年陛下也舉宮去了獵場，文官本以爲一切都應該與往常相同，可誰都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陛下再度從獵場空手而回的路上，行路的車隊遇到了一隻毛茸茸的小白狐。

　　坦白地講，那的確是一隻非常漂亮的小白狐。

　　文官這麽多年來，在皇宮中見多了奇珍异獸，却仍是第一次見那麽漂亮的白狐狸。

　　她的眼睛烏溜溜的宛如黑曜石，一身白毛純淨、潔白，猶如冬夜一日之後清晨留下的白雪，尾巴優雅而蓬鬆，只看一眼，就會讓人對這隻小狐狸産生「美」的印象。

　　那隻小狐狸乖巧地把自己窩在道路邊，她眼中有著光亮，也不怕人，一路上經過的侍從和官員都好奇地看著她，文官本身亦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

　　如果可以的話，文官是很樂意停下來多看這隻小白狐一會兒的，可是車隊完全由陛下掌控，旁人全無置喙的餘地。他下意識地看向陛下，然而下一刻，他看到陛下在看到這隻小白狐的一刹那，竟不覺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陛下素來幽深的黑眸中一瞬間涌上了驚訝、懷念、欣喜、感動等等一系列夾雜在一起複雜的感情。

　　然而那種强烈的感情只是曇花一現，轉瞬就被陛下掩入眼底，快得讓文官恍惚以爲一切都是他一個人的幻覺。

　　可是下一刻，陛下叫停了車列，在衆人驚异的目光下，親自走下了車駕，不顧衆人讓他遠離危險的勸阻，冷著臉擋開了所有人，執意將小白狐抱了起來，甚至不讓他人代勞，直接將她抱回了車中。

　　小白狐意外的相當溫順，甚至親人令他們驚訝，不掙不鬧，乖乖就被陛下抱回去了。

　　……那日回到皇宮之後，陛下立刻宣布了明年不必再去獵場。

　　時間回到現在。

　　小白狐被陛下抱回皇宮，已經整整一個月了。

　　陛下將那隻漂亮的小白狐抱回來後，整個人都變了很多。

　　而且在文官看來，他們倆之間有許多奇怪的地方。

　　陛下直接將小狐狸養在了他長住的宮殿之中，自從養了狐狸以後，陛下變得不愛上朝了，批閱文書也不願意再去書房，而是直接將席案搭在狐狸時常活動的正殿裡，他坐在席案後，小白狐就在足够寬敞的大殿中玩。

　　陛下怕小白狐不適應宮殿中的生活，在發現小白狐愛吃某些果子後，特意讓官員不遠千里從各地移栽不同品種的果樹送到宮殿裡，還從獵場裡直接移來獵場內的樹木進行布置，將整個大殿裝飾得宛如室內森林一般，環境幽靜自然，偏又有皇宮的富麗華美。

　　可是小狐狸好像不是太感興趣，第一次有果樹移栽過來的時候，她還好奇地過去轉了轉，可是發覺想吃果子還得自己上去摘，而且樹木太高她摘不著以後，立刻氣得撓了好幾下樹皮，再也不搭理果樹了。

　　然而數日後，這隻小白狐也不知是太想吃，還是單純地想玩，終於還是自己爬上去了，結果爬得太高，半天沒能下來，在樹上嗷嗷叫。

　　宮人想過去幫忙，可陛下竟從席案後站了起來，走到樹邊，親自將小狐狸從樹上抱了下來。

　　小狐狸被陛下抱住的時候，好像懵了一下，接著馬上配合地嗚嗚嚶嚶鑽到他懷裡，死活不肯出來。

　　從那以後，原來不喜歡上樹的小狐狸忽然開始頻頻出現在樹上。

　　而且她好像也不是爲了吃果子，也不是想玩，可文官每日進宮來彙報工作，就會瞧見小狐狸趁人一不留神就溜到樹上，她也不著急，象徵性地在樹上嗷兩聲，就原地趴好，然後期待地灼灼望著陛下。

　　陛下竟從不生氣，不厭其煩地一次次將小狐狸從樹上抱下來，這小白狐簡直親人得過分，尤其愛向陛下撒嬌，平日裡該玩球玩球，該曬太陽曬太陽，該睡覺睡覺，有人逗她的時候，她也會配合得過來玩玩，從來不撓人，看得連文官都有幾分喜歡，只可惜陛下盯得太緊，幾乎沒什麽機會靠近。

　　……

　　陛下十分疼愛小狐狸。

　　小白狐剛被抱回皇宮的時候，皇宮的內官打算用生肉喂養小狐狸，然而陛下當即拒絕，幷固執地讓他們按照自己的禦膳標準，給小白狐準備伙食。

　　小狐狸一點都不挑人類的食物，吃得高高興興的，經常吃得肚皮滾圓，舒服得在墊子上打滾。

　　小白狐吃飯的時候，陛下常常不動筷子，安安靜靜地坐在桌案後看她吃。

　　一段時間後，文官發覺小狐狸吃的東西漸漸開始和陛下不一樣了。

　　而且小狐狸吃得越來越歡快，每天吃到東西都很驚喜的樣子。

　　接下來有一日，文官來面聖的時候，正趕上陛下在和小白狐一起用餐。

　　他看到陛下自然地陪著小白狐吃飯，一邊看她吃，一邊皺著眉頭用筷子將小白狐吃的一部分食物撥到自己案上的空盤子裡，然後將這些食物擱在旁邊，對內侍淡淡地道：「這些東西她不喜歡吃，讓厨房別做了，多做點糕點吧。」

　　內侍的表情看上去很驚异於陛下竟看得出小白狐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但還是依言記了下來。

　　文官看得亦很吃驚，但這時，陛下已經將眼神投向了他，文官連忙結束胡思亂想，上前彙報工作。

　　此時，連瑾眼看著文官走進，眸色淡淡，眼角的餘光却仍是不知不覺落在了小白狐身上。

　　文官胡思亂想的時候，連瑾和瑤兮都沒有注意其他人的想法。

　　這些日子以來，連瑾的內心始終都無法平靜。

　　他現在最難過的是，瑤兮不記得他了。

　　她不記得他們見過面，她不記得他知道她是能化成人身的妖狐，她不記得她說過要嫁給他了。

　　連瑾依然記得當年的場景，在他最無助的時候出現在他面前的靈動的小白狐，救了他一命的小白狐，還有她在水邊化成人身的模樣。

　　他們當時年紀都還小，可始終如今，與瑤兮有關的記憶，都是他內心深處最純淨的一道明光。

　　連瑾從未將這段回憶說給其他人聽過，他不信任任何人，唯有記得瑤兮說過等她長大以後會跑出來嫁給他。

　　於是他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他每年都去兩人相遇的獵場，尋遍他們有過關聯的每一個角落，期盼著瑤兮會在某一日出現在某個地方來見他，可是唯有日復一日的失望，每年他看到的都只有枯敗的落葉，漫山遍野寂寥的紅楓。

　　他開始懷疑那麽美好的瑤兮會不會只是他一厢情願虛構出來的一場幻夢。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寧願死死攥住最後一根希望的稻草不放手，情願一年年地等下去。

　　過去絕望的經歷早已腐蝕了他的內心，每一天的生活都像是行屍走肉，唯有記起瑤兮的時候，他仿佛還是八歲時那個在絕境中內心尚存善意和光明的少年。

　　這種感覺，隨著年齡的增長，漸漸變了味。

　　他不止一次在深夜夢回的時候想像這麽多年過去，瑤兮長大了應該是什麽模樣。

　　那日在從獵場回宮的路上見到瑤兮出現在路邊的時候，他簡直欣喜若狂，難以形容內心的緊張和激動，可是沒過多久，瑤兮陌生的反應就讓他好似有一盆冷水迎頭澆下。

　　希望再度被抽空的感覺，讓他感到了巨大的空洞和鑽心的疼痛。

　　可是他也在懵懂中更加清晰地意識到，瑤兮對他而言不一樣。

　　這種感覺他過去也有，在漫長的等待中便逐漸有所感覺，即便還不知道她長大是什麽樣子，即便她已經將他忘了，瑤兮在他心中也有著完全無法被代替的地位。

　　初嘗情愛的滋味讓人覺得甜蜜又苦澀，難受而無法抑制。

　　尤其連瑾隱隱約約感覺到，這是一種對他來說非常陌生的感情，不止是現在，而是一種很遙遠很遙遠的過去。

　　他用一種青澀的小心對待著瑤兮，期盼著她有朝一日能記起自己。

　　日復一日過去，這一天，一位老臣特意入宮來見他，語重心長地道：「陛下，您真的差不多應當考慮娶妻立後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