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腐肉的味道瀰漫開來,禿鷹從上空盤旋而歸,犀利的雙眼猛盯著地下奔跑的獵物,又做到那個夢里,七孔流血的女人在他身後追趕著,聲嘶力竭的大喊,「為什麼不跟我一起走,小珩,媽媽愛你......」
耳朵炸開來,腦袋轟的一聲,陳遇珩猛然從睡夢中醒來,他臉色慘白,渾身都是冷汗,劇烈的打著抖,一個翻身下床奔進洗手間,趴在洗手台上吐出些酸水來,眼前彷彿又浮現女人死時的臉,青灰色的臉龐上,眼睛流淌下兩條血淚,就靜靜的睡在他身邊。
小小的他沒有見過母親這麼可怖的模樣,嚇得僵硬不敢動,女人毫無聲息的躺在他身旁,再也不會睜開那雙流著血的眼睛看著他。
陳遇珩呼吸急促得幾乎要緩不過來,他的母親,在他七歲時服毒自殺,懷抱著他死去,等他醒來的時候,身邊只有氣息斷了的七孔流血的屍體,他打開水龍頭,劇烈的乾嘔起來,回憶浮現,讓他胃里翻江倒海,耳邊全是女人癲狂的話語。
「你爸在外面有私生子了,小珩,小珩,他不要我們了。」
「我們走好不好,去他找不到的地方。」
「我要他付出代價。」
他記得那晚母親從所未有的溫柔,遞給他一杯牛奶,卻在他即將喝下去的時候伸手打翻了,哭得斷了氣,然後將他抱在了懷裡嚎啕大哭。
從他記事起,母親的情緒就一直不太穩定,而最癲狂的時候就是發現父親在外有了私生子,後來他才知道,那杯牛奶里加了料,若不是母親突然不忍心,他必然活不到今日,可那又怎麼樣,他親眼看著母親的死狀,巨大的衝擊使得他在往後的歲月里都要靠藥物控制。
他有個瘋子母親,自己也變成了一個瘋子,而這一切,都要歸罪於他的父親,父親養的女人,以及那女人生的孩子。
陳遇珩脫力的摔到了地上,頭髮臉頰胸口濕漉漉的,一雙眼泡在血里似的紅通通一片,半晌,呼吸才漸漸趨於平穩。
他恨恨的咬緊了牙,一個都跑不掉,誰都別想獨善其身,欠他的,他會全部討回來。
十月中的天,依舊熱得不可思議,陳秋輕輕推開音樂教室的門,眼睛在看見裡頭坐著的路謙後身體條件反射的打了個抖,路謙正坐在書桌上抽著煙,見陳秋進來了,對他抬了抬下巴,陳秋左看看右看看沒有見到其他人的身影,猶豫了一下慢吞吞的走了過去。
他不知道路謙喊他過來做什麼,往常的時候路謙身邊都會跟著人,但這一次只有路謙自己,陳秋不敢靠太近,在離他三步開外的地方站住了。
路謙不滿的狠狠的擰了下眉頭,「你站那麼遠乾嘛,我會吃了你不成?」
陳秋腹誹,你不會吃我,但你會打我,這句話他不敢說出來,還是怯生生的往前站了兩步,路謙對他遲鈍的動作顯然很不滿,伸手把他扯到自己身邊坐下,陳秋被他嚇怕了,很快的又彈了起來,戒備的看著陳秋。
路謙臉色變得不太好看,「坐下,你敢起來試試看。」
陳秋聞言刷的又坐下了,但渾身繃得很緊,準備如果路謙有什麼動作的話立馬跑路,他和路謙都是兩條腿,他未必跑不過路謙。
路謙年紀不大,但吸煙卻很凶,手上的煙很快就只剩下個煙蒂,他隨手把煙丟了,看向陳秋,陳秋立馬把身子坐得更直了,這一個月他實在怕極了路謙,路謙可能抬下手,陳秋就能外後退兩步,他竭力的壓制住自己逃跑的衝動,壯著膽子問,「怎,怎麼了?」
路謙靜靜的端詳著他的臉,看他黑色的瞳孔,看他抿緊了淡粉色的唇,突然問,「你很喜歡陳遇珩?」
他今天見著陳秋對陳遇珩笑了,那笑容是路謙在陳秋臉上從未見過的,這一個月來,他看多了陳秋的驚恐和眼淚,忽然便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任何東西看多了,便不如一開始那麼新奇了。
聽到路謙提起陳遇珩,陳秋腦袋里的警鐘大響,連聲音都難得拔高了些,「不關你的事。」
路謙莫名其妙的嗤笑了聲,眼神詭異的看著陳秋戒備的神色,繼而伸手陳秋的下巴,痞里痞氣的說,「笑一個我看看。」
陳秋覺得路謙的病是越來越重了,他腦袋往後仰了下,抿緊了唇看著路謙,想拍開路謙的手,路謙卻先一步的松開了他,然後拍拍手,「走吧。」
陳秋以為自己聽錯了,疑惑的看著路謙,路謙翻了個白眼,「不打你一頓你不痛快是吧,別逼我動手啊。」
這是陳秋從未遇見過的情況,路謙莫名其妙把他叫過來,什麼都沒有做就放他走了,他搞清楚路謙確實是這個意思,也顧不得奇怪,怕路謙改變主意,迅速跳下桌子,逃也一般的往外走。
路謙回頭看著他飛一般的背影,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眯了下,就這麼迫不及待?
越是跑,他越是想接近,他們這種在大家族里壓抑了太久的人,一旦汲取到了光亮,就忍不住想把這束光捏在手裡,他在想,陳遇珩怎麼捨得放這束光跑走。
他忽然覺得有點兒無趣,眼淚或許能給他帶來快感,但其實,笑容才能給他治癒。
陳秋敏銳的發覺,最近路謙找他麻煩的次數越來越少了,但卻能明顯感覺到路謙不時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很奇怪,讓他很是不舒服。
他猜測,路謙可能是失去了欺凌他的新鮮感,這才減少了找他的次數,無論原因是什麼,總歸是讓陳秋松口氣的一件事。
可還沒等他高興起來,便在書桌的抽屜里發現了紙條,簡簡單單的一句,我在看著你。
字跡算不上好看,但很工整,他以為是路謙的惡作劇,倍感無奈也沒有做出什麼回應。
可紙條卻每日按時出現在他的抽屜,越來越不對勁。
「你回家的時候走過的路有十八棵梧桐樹。」
「你住在香山別墅。」
「你有個弟弟叫陳遇珩。」
「你媽媽是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婊/子。」
延伸到後來,紙條上的話越來越讓人毛骨悚然。
「想把你拖入巷口。」
「你自己一個人回家的時候有沒有回頭看看呢?」
「你也是個婊/子。」
陳秋是真的被嚇破膽,第七天,他又在抽屜里摸到了紙條,這一次寫的是——想看你哭,想看你叫喊,想捂住你的嘴,想讓你只看著我。
他整日惴惴不安,終於鼓起勇氣去找路謙,壯著膽子跟路謙說,「你不要再往我抽屜里塞紙條了,你想怎麼樣,你直說吧。」
別這樣一直嚇他,他實在是個膽子小的人,昨天回家路上,他看誰都覺得害怕,好像路上的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把他拖入巷口。
路謙被他質問得莫名其妙,「什麼紙條?」
陳秋怔住,「紙條不是你寫的嗎?」
「你他媽拿來看看,」路謙氣得不輕,桃花眼瞪圓了,「你在懷疑我?」
陳秋看不透路謙的震驚和生氣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只覺得疲倦至極,自從轉來這個學校以後,他一件順心的事情都沒有,可能是最近路謙找他麻煩的次數少了許多,陳秋問不到什麼,竟然也敢說,「那算了。」
路謙火冒三丈,正準備把陳秋抓到天台去審問,教室門口卻傳來了陳遇珩的聲音,那麼清爽,就像所有毫無心機,大大咧咧的少年,「哥哥,該回家了。」
陳秋巴不得逃開路謙的魔掌,鳥兒一樣的朝陳遇珩飛去,陳遇珩看了眼路謙,什麼都沒有說帶著陳秋走了。
路謙罵了句粗,沒來由的火大,他好像有點想明白什麼,卻什麼都沒有想明白,到最後只是踹翻了身邊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