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深夜的醫院是個讓人窒息的地方,到處都是來來往往的病人,每個人臉上都面如死灰,好似飄蕩的遊魂,有人能從這裡完好無損的回去,有的人卻要在這裡停止自己璀璨的一生,手術室的燈一直亮著,不知道何時能夠恢復平靜。
渾身是血的陳秋頹然的坐在長椅上,身上的味道很濃郁,但沒一滴血是他自己的。
車主酒駕闖了禍,好在沒有肇事逃離,打了救護車的電話,陳秋愣愣的看著把滿身鮮血的陳遇珩抬上救護車,醫生回過頭來大呵,「是家屬嗎,快點跟上。」
家屬?陳秋猛地驚醒了,他在原地怔了兩秒,繼而快速的爬起來往救護車上跑。
他分明知道只要他否認,他就能去到自己一切想去的地方,可是他做不到,儘管不是他所願,但陳遇珩確實是為了救他出的事,他不能讓陳遇珩一個人去面對冰冷的手術台。
陳秋有點不太能思考了,人在危機情況下做出的反應不會假,他未必會相信陳遇珩是為了所謂的愛,但能捨身救他,不是誰都能做得出的。
他腦袋轟隆隆的響,心緒很是複雜,但更多的是擔心陳遇珩能不能挺過去這一關。
那麼多的血,就像流不盡似的,陳秋甚至不敢去觸碰,陳遇珩母親在他面前死去時,陳遇珩是不是也是這麼無力?
陳秋覺得身體都在發冷,他冷得把自己蜷縮了起來,卻依舊不能給他帶來一絲溫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術室的燈終於暗了下去,醫生走了出來,見到愣愣坐著的陳秋,問道,「是傷者的家屬嗎?」
陳秋害怕從醫生口中聽到不想聽的話,他精神高度緊張,僵硬的點了點頭。
「病人身上多處骨折,頭部受到撞擊,肺部被刺穿,傷勢很嚴重,今天先進ICU,撐過二十四小時就脫離生命危險。」
陳秋才恍然驚覺已經是白晝,他臉色慘白,伸手抹了下臉,臉上冰冰涼的,淚不知道什麼時候止住,他站起身,腳步都是虛浮的。
望著ICU里被包裹得看不出原本樣貌的人,陳秋忍不住又紅了眼眶,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想起要將陳遇珩出事的事情告知陳家人,他向醫院借了電話,只簡單告訴張婷陳遇珩出了車禍,讓她叫陳步世過來看看兒子。
陳秋一整天滴水未進,一直在病房門外守著陳遇珩。
這次陳步世倒來得很快,五年間,他似乎蒼老了很多,但氣勢依舊十足,見了陳秋,他臉色瞬間沈了下來,「事情我瞭解過了,小珩是為了救你受傷的?」
陳秋沒有反駁,說是。
陳步世眉頭狠狠的皺了下,透過玻璃窗看躺在病房裡不省人事的陳遇珩,很久才平復下來自己的情緒,他說話聲音有點抖,「小珩會把你找回來,我不意外......也管不了他,我不管你是什麼想法,留下也好,離開也好,但小珩是為你受傷的,你起碼要待到他痊癒。」
陳步世能說出這麼一番話讓陳秋很是訝異,幾年不見,陳步世也扮起慈父角色了嗎?那他呢,他也是陳步世的兒子啊,事到如今,陳秋已經不想再去辯駁些什麼,就算陳步世不說,他也會留下來的,他是陳家的異類,他無法像他們那麼冷血無情。
陳遇珩出事給了陳步世很大的打擊,這些年他們父子針鋒相對,沒有一天是能平和的坐下來談話的,但陳步世說到底,只有陳遇珩和陳秋兩個兒子,陳秋他不在乎,可陳遇珩如今命懸一線,他也不可能無動於衷。
陳步世去和醫生交涉,陳秋頹然的靠在病房前,見到不遠處的不敢上前的女人,他用力閉了閉眼,眨去眼裡的酸澀,哽咽道,「有煙嗎?」
張婷捂著嘴哭出了聲。
陳秋猜她其實也在某一瞬間後悔過吧,處心積慮換來竹籃打水一場空,會不會也為了失去一個兒子而有一點點傷悲?
他不想問,也不想知道答案了。
二十四小時過去,陳遇珩脫離生命危險,但依舊得在ICU里待著,陳秋被允許進去探視十分鐘。
潔白的病床上躺著呼吸微弱的男人,面部被紗布包裹起來,都是傷,也腫了很多,他閉著眼,氧氣罩有他呼出來的白氣,證明他還是存活著的,他安安靜靜躺著,任誰都看不出他是個有多癲狂的男人,陳秋仔仔細細看著,眼前慢慢變得模糊。
對於陳遇珩,他的感情太過複雜——他曾經把陳遇珩當做天底下最親密的人看待,他們有著至親的血緣關係,如果不是因為上一輩的原因,他們會是相處得很好的兄弟,他會用盡一切力氣去保護這個弟弟,也會真心實意待他。
他是那麼信賴著陳遇珩,在最陰暗的時候,陳遇珩將他解救了出來,可與此同時,也是陳遇珩將他推入無盡深淵,他就是一切他痛苦的始作俑者。
做了天神,又做了惡鬼,游刃有餘,把他玩弄於掌心之間。
他對陳遇珩有疼愛,有愧疚,有畏懼,有恨意,卻唯獨沒有愛,陳遇珩也未必愛他,只不過是命運和他們開了個玩笑,將他們緊緊的栓在了一起。
陳遇珩其實沒有說錯,陳秋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過往,也不可能再去接納新的戀情,不是沒有,而是不敢,他所有對世人的信賴早在陳家那一年的時間被陳遇珩打碎得蕩然無存。
如果陳遇珩的心願是要把自己變成跟他一樣的瘋子的話,那陳遇珩無疑的成功了的。
陳秋從眼裡淌下淚來,他喃喃的問,「為什麼要救我呢?」
總有一個人要解脫,憑什麼這個人不是他。
陳遇珩無法回答他,陳秋也不需要一個答案,他只是靜靜了看了很久,最終,慢慢的伸出自己的手指和陳遇珩的手指碰了碰,泣不成聲,「恭喜你成功把我變得怪物,我親愛的弟弟......」
不要沈睡不醒,不能只有我一個人在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