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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70章
70. 番外—琢器

  星月俱淡,萬物無聲,永宜坊的夜巷傳來了四更的梆子。

  秋魚園是一方古園,數年前被一位離鄉多年的富紳買下做了歸老之所,據說富紳家資巨萬,异常豪闊,府內有無數珍品。夜深時,高墻外拋進了幾塊香肉,護院的惡犬追至,興奮的啃咬,一種特殊的麻藥隨之被吞入,表面看惡犬依然奔跑如常,實則已變得嗅覺麻痹,反應遲鈍。

  一個影子靜悄悄潜入了園內,沿著踩好的路徑避過巡哨,直奔後院一幢不起眼的石屋。屋外有八名守衛,打著呵欠在閒聊,完全沒發現石屋側墻的高窗旁附了一個影子。

  高窗不大,鑲有數重鐵枝,十分堅牢,不知用了什麽手法,半柱香後鐵枝無聲的斷了,影子輕烟般化入了屋內。

  石屋不大,內置一些不起眼的雜物,穿夜行衣的胡姬摸出一顆夜明珠,借著微光打開一枚方盒一吹,無數細小的粉末飛散,附在地上顯出了痕迹,前人留下的脚印和手印清晰可辨,讓胡姬尋到了一塊石板,掀開正是一方暗道。

  她順著暗道潜下去,行了十餘丈又一道鐵門,上有數重鐵鎖緊封。胡姬小心的逐一解開,剪斷鎖後勾連的銅絲,避過所有引發警訊的機關,終於踏入了藏寶的秘室。

  然而翻過所有擱架與錦盒,她仍然尋不到目標,心底不免急起來,她捺住心焦重新細察,直至扭動壁上一盞銅燈,石壁機關牽動,赫然現出了一方壁函,內裡的物件被明珠一映,現出寶光,正是她尋索而不得的紫金玉脂瓶。

  寶物已現,却不可輕得,壁函被精鋼栅嚴封,扣著一把無匙鎖。這種鎖少見而奇特,鎖身幷無鎖孔,必須以拇指、食指、中指的運力相適方能開啓,極是玄妙。

  時辰一分分流逝,胡姬額上滲出了汗,穩住情緒拔弄了許久,指下終於傳來一震,秘鎖彈開的同時,外間一聲輕響,幾乎凍住了她的骨髓。

  她一把抓住玉脂瓶揣入懷中,飛快的向外衝去。

  鐵門已經在閉合,僅餘拳頭寬的餘縫,她全力撞上去,門後的人猝不及防,被勁力震退,給她衝出通道,正碰上石室內的數名守衛,亮晃晃的刀迎面砍來。

  石室狹小,刀光橫砍直斫,夾著怒駡令人心驚,她的竊行已經暴露,更不知外面是何等情形,心慌意亂之下,拼著左臂受創,尋得隙縫奪身衝出,一出屋外就受到了更多圍攻。

  秋魚園的護衛武功出人意料的强勁,一人當頭劈出兩掌.另一名滾身飛斬下盤,同時後背也有人襲來,胡姬失空一跌,以毫厘之差避過了攻勢,她的短匕即將劃過一人頸脉,却遲疑了一瞬,冷不防給背後的敵人撲近,一拳擊在肩頭,生出裂骨般的劇痛。

  她强忍著疼踢開來襲的鋼刀,短匕閃電般翻削,逼出空隙飛身而逃,一口氣提到極至,甩得後方追兵落了數丈,眼看要縱出園外,突然一張大網兜頭而來,將她裹在了網內。她拼命掙扎,然而粗繩絞著鐵絲,短匕根本斬不開,數個護衛圍上來,一脚窩心踹來,她痛得眼前一黑,整個人帶著絞網摔落下去。

  她以爲自己會被遞送官府,綁上刑場當衆淩遲,然而秋魚園的人沒有這樣做,而是動用了私刑。

  蛇一般的皮鞭,濕巾覆臉的水刑,錯骨分筋的劇痛,人們用各種嚴刑逼問她的來處,等昏過去又用冰水澆淋,威脅要用鐵鋸磨掉她的手脚,用烙鐵燙盡她身上的皮肉,嘲笑她的笨拙和狼狽。

  她恐懼得發抖,死死咬著嘴,被尖銳的痛楚淩虐得幾度昏厥。

  可怕的折磨仿佛是上天在懲誡她的大意,她千萬次的後悔,千萬次的恨自己犯錯,害怕下一刻會發生更可怕的事,更怕牽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不可以死,她要照顧師父,世上只有她知道的秘密,絕不可以讓任何人知曉的存在。

  極度苦痛的時候,她的意識變得模糊,恍惚看到師父在微笑,溫和的喚著阿落,她踉蹌撲上去,想抱住師父的腿,留住世上唯一會對她笑的人——

  師父、師父、師父——

  一聲聲默念似乎能給她帶來勇氣,支撑著她艱難的苦熬,三天比三年更漫長,她又餓又冷,氣息奄奄,用刑的人終於累了,室中只剩她一個人。

  她聚起最後的力氣,顫抖的手指嘗試解開枷鎖,或許是師父的護佑,她成功了,門口傳來了脚步聲,一個護衛剛踏進來,被她疾撲過去,用鐵煉圈住來人的咽喉,扼得對方昏死過去,甚至沒能發出一聲呼號。

  這人後方隔了十餘步還有幾名守衛,沒想到前頭已經生變,被刑拷了幾日的囚徒脫逃而出,她一撞一頂,像一隻發狠的小狼掀翻了兩個,餘下的人猝不及防沒能攔住,被她衝出了地牢。

  亮晃晃的光刺入胡姬的雙瞳,宛如絕地逢見了希望,身後響起了尖哨,前方的守衛抄堵上來,不得不換了方向逃躥。

  她受了數日折磨,氣力已將不繼,身法也慢了許多,背後追襲者的掌風急起,她半空一翻,借力一躥,勉强躲了過去,前方兩人來襲,她右掌穿出,架住一擊滾身避過,剛躍起又逢疾風貫耳,她勉强避過,已經被敵人近了身,一名大漢抓住她的後頸,毫不留情的摜在地上,砸得她腦袋嗡的一響,意識險些飄起來。

  一隻脚提起來,就要向胡姬背心睬下,忽然一聲響起。

  「够了。」

  謝離倚在軟椅上,看著幾近昏厥的少女。

  胡姬衣衫破碎,濕淋淋的發披在臉上,臂腿上傷痕累累,身上滾滿了泥塵,一雙瞳眸虛無的張著,嘴唇顫動,仿佛在無聲的喚著誰。

  謝離在石屋外等了三天,以爲會聽到慘叫或哭聲,却什麽也沒有。

  幾種刑法是他選的,鞭子挑過,加上拷問的老手,不會造成猙獰的外傷,然而絕對能讓人痛不欲生,留下足够鮮明的教訓。沒想到捱過三日的刑求和饑餓,她竟然還能衝出來。

  謝離吩咐僕人將椅子抬近,聲音少有的嚴肅。

  「爲什麽沒收手,看見無匙鎖的一刻你就該放弃。」

  胡姬被人拖起來,她像是已經麻木了,呆呆的看著他。

  謝離冷冷道,「因爲你覺得能打開,結果浪費了太久,投注了太多心神,足够別人將你鎖死在秘室裡。」

  她稚嫩的臉頰上還有石子擦破的血口,謝離選擇視而不見,冷苛得毫無寬容,「我已經提醒過你,爲什麽還要執著於寶物。」

  她的神情恍惚,依然沒有回答。

  「因爲我要求你必須完成。」謝離又替她答了,濃黑的眉梢帶著不屑,「可你忘了命是你的,不是我的。你死了,我大可以再換一個人。」

  她晃了一下,不可控制的顫抖起來。

  「這是我教你最重要的一點,永遠不要忘記。」謝離盯著她,一字比一字沉,「你的命,必須握在自己手中,永遠不要爲急於求成而冒險,你沒有失敗的資格!」

  從秋魚園回來,她休養了兩天,再度站在了謝離面前。

  本來就小的臉又瘦了一圈,只餘一雙黑沉沉的眼眸,所有浮在水面的情緒都被深浪卷下去,如今的她成了一方石頭,看不出任何隙縫。

  謝離還是老樣子,懶散的指派了兩件活,自己曬太陽去了。

  他沒有多看,也不必再看,這塊頑石的心竅已經開了,學會用自己的頭腦思索,而不是被動的依從指令,任對方將自己連血帶肉盤剝乾淨。將來她要與狐狼共事,少不了碰上各種算計與背叛,沒人能提醒她,不如讓她提前感受。

  不過鑿器的滋味幷不怎麽好受,畢竟是個才十四五的小丫頭,暖洋洋的太陽烘得謝離身上發熱,心頭不知怎的有點梗,漸漸的呼吸順不過來,他的面色越來越紫,激烈的嗆咳起來,脫力的肢體帶翻了杯盞,碎裂聲驚動僕役,院子裡驟然亂起來。

  謝離在天牢裡捱了數年,身骨早就毀了,此番發作不算意外,請來名醫號脉,也道大限已至,只能施針暫時止了嗆咳,連藥方都不必再開。

  文思淵也不再費神關注,將院內的僕人都撤了,只餘胡姬還守在謝離身邊。

  謝離吐了半盆血痰,終於緩過了氣,啞著嗓子道,「——你怎麽還在這兒——」

  胡姬沒說話,替他按捏穴位,輸些真氣,讓他稍稍好過一些。

  謝離看起來像已經睡過去了,隔了半晌忽道,「你拼了命想救的人,是你師父?」

  胡姬的手明顯僵了一下。

  謝離嘆了一口氣,「老子都要死了,還怕我泄露什麽,不外是教了一場,不想你個蠢丫頭被小狐狸玩死,趁著還沒斷氣,看能不能幫你出點主意。」

  屋子一片安靜,胡姬的眼睛裡沒有光,她的細指摳住邊榻,仿佛幾句話耗盡了全身力氣,「我師父,是天下最厲害的英雄,他受人陷害,中了毒,神醫說要救他,必須要幾種最珍稀的靈藥。」

  「狗屁的英雄……」謝離翻了個白眼,含糊的低噥了一句,道了正題,「什麽毒,你確定方子沒問題?既然是個人物,一定親友不少,還需要你個沒長開的丫頭替他奔走?」

  「那個毒,讓師父發瘋,傷了很多人,人人都想師父死。」胡姬說得很澀,斷斷續續道,「師父掉進了湖裡,我偷偷救起來,大夫診不出原因,只有一個脾氣很壞的神醫,說師父中了西域异毒,解毒的藥很難找,再過一陣,師父的武功就要恢復,我——不知道怎麽辦——」

  隨著她的話語,謝離的眼睛越瞪越大,待要開口却嗆在喉間,撕心裂肺的咳了一陣才緩過來,「你師父——叫什麽?那毒叫什麽?」

  胡姬遲疑了一刻,伏在榻邊凑近他的耳,幾個字如風掠過。

  謝離定了許久,久到她幾乎以爲沒了氣息,方聽到一聲低喃,「我的——天——」

  屋內的燭火亮了通夜,第二日謝離去了,沒人意外,也沒人知道他最後與胡姬說了什麽。

  七日後,文思淵的書案上多了一個盒子。

  他看了一眼案前的胡姬,啓開木盒,瞥見一枚核桃般大小的玉珠。珠生七孔,光華往返折複,璀燦無窮,如一枚小小的日魄,他驚异的立起,脫口而出。「如意玉?哪來的?」

  胡姬像換了一個人,話語少有的流暢清晰,「巨富孫家的秘庫,我隻取了一枚,算是答謝你的相救與栽養。謝離教的我都會了,如果你肯,今後我來竊寶,你出消息和銷貨,所得五五分成。」

  文思淵大出意外。

  胡姬是他偶然所遇,救人是因有利可圖,本打算□□得當後送給王侯親貴,誰知她竟有了自己的主張。文思淵一邊思索,一邊顯出蔑視之色,「跟他學了幾個月就想談條件?也不掂一掂自己有幾分能耐。」

  胡姬迎視著他,「掮客很多,你不肯,我去尋別人。」

  文思淵眼皮一跳,明明是個單純好擺弄的丫頭,此刻却一句比一句緊,他故作冷笑道,「你是不是給謝離教傻了,以爲竊賊是好當的,沒見他是什麽下場?一旦失手,不僅弄不到金子,還要受淩遲的酷刑,就算你不知死活,我也不想替一個生手擔風險。」

  胡姬的情緒毫無波動,只問了兩個字,「不肯?」

  文思淵一肚子說辭還未道出,她抬脚就走,人已經到了門口,生生迫得文思淵半路改口,「站住!」

  胡姬步子停了,言語更硬,「我不做侍姬、暗間,大不了把臉毀了。」

  此話一出,文思淵頓時一驚,他知道胡姬極拗,要是發起傻來把臉劃兩刀,用途就少了許多,當機立斷的緩了口氣,「我是一番好心,你要執意如此,將來受了重刑,可別怨我沒提醒。」

  胡姬的小臉木無表情,一點頭又走了,直到出了院子,才悄悄在袖子裡拭去了滿手的汗。

  謝離老賊死了還要作妖,唆得棋子任性的移了一格,文思淵當然不快,不過望著指間的如意玉,被亮麗的華光吸引,他把玩良久,終是拿定了主意。

  才學幾個月就能竊得重寶,看來確實有了幾分能耐。

  也罷,左右都是控在自己掌中,只要有足够的利益,這點細微的變化——暫時隨她去吧。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謝離想通前因後果,發覺自己坑了曾經的恩人,連帶影響了面前的待蘿莉,思考良久。

  謝離:叫好哥哥,我就教你救師父,對付文思淵

  阿落:好哥哥

  謝離:多叫幾聲

  阿落:好哥哥,好哥哥,謝離好哥哥

  謝離笑得牙床都要抽了,內心彈幕如下:

  小子,就算你成了威震江湖的一代大俠,徒弟還是得叫我好哥哥;

  當年沒能帶你逛花樓,沒想到拐你徒弟去了;

  娑羅夢算是無心錯,反正坑你也不是頭一回,緣份就受著吧;

  主意幫你出了,做到哪一步就看這丫頭的造化;

  把徒弟教這麽待,正道果然都是些傻瓜;

  丫頭把你看這麽重,一定很得你疼愛,有點羡慕,一會讓她再多叫兩聲;

  還是別告訴丫頭害你我的是誰,有命醒了自己查,沒命就認了吧,活人總比死人重要;

  生命最後一天真刺激,這一世沒白過。

  再多活幾個月就好了,丫頭太嫩,讓人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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