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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85章
85. 譎雲重

  馳援尾翼要翻越數道山梁,爲了盡速,一行人必須提氣急行,初時還好,時辰一長脚力不同,隊伍漸漸拉長。

  嚴陵與葉庭幷肩而行,始終不分軒輊,不禁暗生佩服。他自己也是掌門,清楚打理一派何其煩難,正陽宮上下數千之衆,遠勝於昆侖,葉庭掌管之餘仍能練功不綴,可謂難得。

  他對葉庭雖有改觀,嘴上仍是不饒,「我只當正陽宮好說道理,沒想到金虛真人也有幾分骨氣。」

  葉庭略淡又不失禮節道,「多謝嚴掌門,都是江湖同道,援手自是份內之事。」

  嚴陵言語直率,「我就討厭你這假模假樣,口不對心,什麽事都彎彎繞繞,擺一番表面功夫,怎麽這一次肯來了。」

  葉庭嘆了一口氣,見其他人都綴在後方,才道,「與嚴掌門明說也無妨,我所慮者有二,一是敵人深不可測,有道是逼則反兵,走則减勢,緊隨勿迫,累其氣力,消其鬥志,散而後擒,兵不血刃。這一路的遭遇,正是敵人欲擒故縱之計,而今三分之一的人受困,弃之不顧既寒了同道之心,又正合敵意,助長對手氣焰,絕不可取。大丈夫生於世,該逃時要逃,該戰時一定要戰。」

  嚴陵大合脾性,頓生激賞,「說得好,其二?」

  葉庭略一沉吟,壓低聲道,「二是我一直在想,血翼神教也已獨霸西南,還要吞幾千中原高手做什麽?拓州是不是安全之地,目前還難以確定,假如拓州有變,扔下千餘同道仍然擺脫不了追襲,人心徹底崩散,那就全完了。」

  大雨初歇,林間起了一層冥冥薄霧,望去無盡深遠,嚴陵正在打望,聽得一寒,面色一變,「拓州是中原城池,有王廷駐軍,不可能受惡教控制。」

  葉庭也不爭辨,「或許是我想多了,還是先應對眼前這一戰。」

  嚴陵疑竇叢生,見他不肯多言,越發覺得難測,然而兩人不算親近,他不好捨了面子追問,改道,「血翼神教太過倡狂,光逃有什麽用,不如狠狠打一場,讓他們痛得收手,那些蠢貨怎麽就想不通?」

  葉庭通透人心,不以爲意,「惡虎撲羊,羊群不會上前相搏,只會慶幸自身得安,人亦如此。衆人給血翼神教的手段嚇住了,一時怯退也不足爲怪。」

  嚴陵嗤之以鼻,隨口諷道,「要是蘇璇還在,振臂一呼,他們大概就膽子大了。」

  一瞬間葉庭足下一滯,靜了一瞬方道,「嚴掌門與蘇師弟有交情?」

  嚴陵長年在昆侖修劍,少有出山,說話也不避諱,「從未謀面,不過他在試劍大會上獨挑朝暮閣,很對我的胃口。可惜瘋了,天下少了一條好漢,如果還在,武林也不至這般無趣。」

  假如蘇璇在——

  葉庭真正的沉默下來,凝視著虛空,心不在焉的掠過生滿長草的坡林。嚴陵也不再發話,兩人疾行良久,忽然一個瞬間,同時止了步伐,遠方的溪谷下迸出一聲激雷般的斷吼。

  四象閣的掌門姚宗敬身旁倒了十餘具屍傀,更多的又攻上來,他身上數處染血,依然在前排屹立不退,其他的掌門亦是如此,激得各派弟子無不奮勇。

  然而敵人宛如殺不絕一般,艱難的支撑了許久,圈子越縮越小,援兵遲遲未至,姚宗敬腹中暗駡,幾乎疑是被嘯哨給誑了,谷外突然脚步聲紛雜,涌入了一大群人,他精神一振,定晴一看來的全是异服的西南人,刹時如墜冰窟。

  這些人應當是血翼神教的教衆,幷不上前攻擊,而是逐一檢視山谷裡倒下的中原人,其中有不少是受制於竹針的藥力癱軟,傷勢幷不算重,神智也還清醒,此刻被敵人拖出帶走,都知道結果比死還糟,忍不住嘶聲叫駡起來。

  隔著重重行屍的阻隔,受困的中原人只能看著,一個個眼睛都紅了,赤陽門的幾名弟子見同門給敵人拖走,氣極攻心,悲憤的衝出了守圈。赤陽門的掌門趙銳未能呼住,眼見行屍群攻而來,幾個人闖不出數丈已重傷倒地,圈子也破了一個口,行屍衝擊而入。

  冼秋水搶步而上,她煞氣凝面,劍光密如織棱,沒有一個行屍能越過,瞬間阻住了敵勢。混戰中她眼尖窺見一名光頭的馭奴者,喚過弟子守住防綫,自己躍身而出。

  峨眉劍法精妙,冼秋水全力施爲,刷刷幾劍逼得對手大亂,一擊刺中了敵人的委中穴,光頭慘叫一聲,赤手握住利劍,衣中飛出一蓬毒蟲直撲而來。這一下猝不及防,冼秋水抽劍一掃,擊飛大半,不料一抹銀環悄然襲近腹部,她匆忙側身,銀環擦過腰際,儘管卸了一半力道仍擊得肋骨斷折,冼秋水强忍劇痛,勉强躍回圈內,馭奴者已經氣絕,碩大的身形一倒,方見一個穿黑色襟衫的青年。

  青年臉相方闊,眉骨甚突,刺花臂上戴數十枚銀環,邪氣的撫著下巴,打量冼秋水道,「中原的女人這樣厲害?做成神奴一定好用。」

  衆人大怒,趙銳衝前持槍疾刺,黑衣青年躲去行屍後方,輕飄飄的聲音笑道,「讓神奴陪你們玩,其他的中原人都逃去拓州了,不會有人來救你們。」

  他偷襲得手就不再靠近,故意說一些刺激的言語,這些話如幽靈鑽入受困者心底,絕望的情緒漸漸彌散開來,意志較弱的心神皆潰。所幸被冼秋水擊傷的馭奴者似乎相當重要,足有百餘具行屍緩了動作,加上趙銳奮力回防,場面才算稍好。

  冼秋水提劍要加入防守,忽覺不對,低頭一看,肋際的衣衫滲出了黑血。原來銀環十分歹毒,鑲有牛毛細刺,傷者受撞時難以細察,毒發才知著了道。冼秋水不多時已臉如金紙,痛苦難當,唯有給弟子扶在樹下休息。

  黑衣青年十分狡儈,忽隱忽現的伏擊,詭秘難防,不多時金光壇的掌門也遭了毒手,姚宗敬勃然大怒,四象掌的勁力如洪濤怒涌,震開了數具行屍,撲近對準青年直擊而下。

  黑衣青年滾身避過,花臂一振,兩枚銀環脫手襲來,姚宗敬方待震開,銀環突然活了,化爲兩條銀蛇躥近欲噬,姚宗敬雖然空手,指掌功夫却極强橫,一把捏得蛇身靡碎,誰想蛇口大張,猝然噴出毒液,直襲面門而來,黑衣青年同時趁機侵近,執銳器直襲姚宗敬胸腹。

  連環詭招防不勝防,眼看就要中襲,姚宗敬暴喝出聲,氣勁舌綻而涌,鼓蕩而出。

  這一聲震得衆人如聞滾雷,震得行屍僵木不動,震得毒液倒濺而散。

  此招本是姚宗敬得少林獅子吼的啓發,將四象功化入聲嘯,揣摩十餘年始成的秘功,從未在人前現過,出奇不意之下,青年給震得血氣倒涌,一擊落偏,僅在姚宗敬的衣擺扎出了一個窟窿。

  青年的武器也很怪,是一個如亂蛇盤繞的鐵笛,笛尾呈尖刺之形,他一擊不中立刻後退,姚宗敬决意將之斃於掌下,哪肯放過,騰身直追而去。

  黑衣青年吹了一聲鐵笛,控制兩旁行屍交錯而襲,姚宗敬一雙袖袍鼓勁風鼓蕩,宛如重錘而落,震得行屍胸骨齊折,後方又有傀儡撲至。姚宗敬悍勇非常,連劈開數具行屍,捉住一處破綻,一掌掃中青年的鐵笛,笛子應聲而裂,青年疾退,姚宗敬乘勢追擊,足下突然一痛,一低頭渾身一冷。

  中原人所以折損如此之重,正是因此處的地面插滿了淬毒的長簽,混戰良久,大多竹簽已被踏平,這一枚孤戳於外,竟被敵人誘得他踏上。

  行屍密密的圍上來,黑衣青年已經躲遠,只餘笑聲回蕩,「好料子,教主一定喜歡。」

  姚宗敬想壓制藥力,然而身陷紛亂的圍攻,根本無法運功。他已經衝離太遠,與趙銳等人隔著數重屍傀隔阻,誰都難以救援,唯有拼足勁力在屍陣中大殺。待擊死一名青布裹頭的馭奴者,緩滯了一批行屍的動靜,足底的麻癢已然蔓延至腰,連舉步都滯礙難行。

  四周行屍圍如鐵桶,他真力已將不繼,姚宗敬的心越來越灰,自知一旦落於敵手,就要被製成噁心的屍傀,作爲四象閣的掌門,如何肯受此之辱,他一咬牙將凝勁於掌,竟是要自斃當堂。

  守圈的衆人儘管瞥見,却是受阻而無法相救,俱是愕怒又不忍。

  「老姚!」

  一聲斷喝猶如醍醐灌頂,讓姚宗敬渾身一震。

  一隊隊中原人衝入谷內,喊殺聲沸騰震天,衝在最前的正是老友嚴陵,他神情急切,礙於行屍一時不能到近前,心急火燎的高喊。「你要是敢死,我叫昆侖上下臊死你的徒子徒孫!堂堂四象閣掌門,不敢殺敵,倒把自己拍死了!」

  姚宗敬見援兵到來,絕處逢生,本是喜極,硬給他說得七竅生烟,不知從哪涌出了無窮之力,雙掌一吐猶如狂濤,逼退了數具行屍,「放屁!老子殺的行屍足够從昆侖山頂排到山脚,隻怪你這孫子來得太慢才沒瞧見!」

  谷中的場面异常慘烈,可想堅守得何等不易,來援的衆人無不凜然,然而見兩派掌門平時被弟子前呼後擁,何等體面,此時全扔到九宵雲外,粗魯不堪的對駡,衆人一邊殺敵,一邊著實忍不住發笑。

  激揚的士氣宛如長虹,人們一氣拼殺,協助受困的各派突圍,順利撤出了山谷,方待一鼓作氣的殲敵,血翼神教的行屍却突然退了,山林重歸清靜,唯留遍地屍骸。

  姚宗敬還好,僅是中了麻藥,不消一時辰即緩過來;冼秋水所中的毒却無人能解,戰事結束時已經肢體燙熱,人事不省;這一役峨嵋掌門中毒,金光壇與伏劍門的掌門身亡,更有許多傷者被敵人俘走,群山茫茫,林海森森,連救援都無從著手。

  不過到底是勝了,葉庭令衆人將死者就地掩埋,簡單的休整後,向拓州的方向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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