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紅色的傘
在開往漢堡的路上,埃爾夫·米歇爾會長依依不捨地道別,碧雲卻有些心不在焉的,她不住的回頭張望著,他們的身後不遠處跟著一輛黑色的梅賽德斯轎車,為了不讓老會長懷疑,他乘坐了另一輛車子。碧雲想起先前他們的約定,一起送埃爾夫會長到港口,然後他再親自開車帶著她回到別墅去。
一路上,碧雲的心裡都是忐忑不安的,她像一隻受了驚的小鳥,小心地觀察身邊的那些人,遞送行李的服務員、旅館的門童,再到他為這輛車子安排的司機,直到親眼看著埃爾夫會長登上了油輪,站在甲板上向她揮手包別。她的心才算是落定了。
「再見,埃爾夫·米歇爾先生!」碧雲朝他用力地揮手,淚水奪眶而出。
高大的男子走到了她的身後,輕輕攬住了她的腰肢,遞給她一方白色的手帕。
碧雲靠在他的肩膀上,他順勢展開手臂攬著她。
他緊了緊她脖子上圍著的那條月白色羊毛圍巾,她的臉頰被風吹地有些紅了,「寶貝,我們走吧。岸上風太大,還是回到車子裡去。」
碧雲點點頭,凝凝地望著這個英俊的男人,他清澈的冰藍色的眼睛也在凝視著自己。她有些羞澀的低下頭,感到由衷的喜悅和幸福,因為她知道他已經為自己做出了很大的讓步,遵守了他的諾言,沒有傷害埃爾夫·米歇爾先生,護送他到了港口,登上了歸國的游輪。她就像達維特在他的畫裡描繪的赫西麗亞那樣,把她的身軀擋在她的丈夫羅馬王和她的父親薩賓王之間。在戰爭中,男人們流血犧牲,身為柔弱的女人,能做點什麼,又應該做點什麼。在薩賓女人們被鄰近的羅馬人掠奪之後,薩賓人試圖把她們救回來,薩賓女人們的調停和干涉,避免了這場流血殺戮。上天有好生之德,誰都不願意看到鮮活的生命白白斷送,如果在利益面前雙方都能冷靜下來,各退一步,或許就不會有慘烈的戰爭發生了。
她知道他或許是殺人不眨眼的,可是那不意味著他的心不會顫抖。曾幾何時,他匍匐在她的腳下,幾乎卑微地承認自己有罪,並且感受到罪孽在加重,日復一日,如同壘土,總有一天命運之塔要傾覆。如果他是個徹底冷血無情的魔鬼,便不會有這種掙扎和痛苦,不會被光明刺痛了雙眼,不會在心底渴望被光明救贖。她雖然不信仰宗教,但是她堅信善良和正義的力量,要引領他走出黑暗的夢魘,讓他明白追求希望和自由的可貴。
通往光明的道路很漫長,但只要邁出了第一步,終有願望達成的那一天。
站在甲板上的埃爾夫會長似乎是露出了微笑,因為他遠遠地見到了,可愛的凱蒂和她的未婚夫正依偎在一起。那個金髮碧眼的高小伙子,個子很高,身材筆挺,應該也非常英俊,可惜他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他的面孔。
「願仁慈的主保佑你,孩子。」
埃爾夫會長彎腰去提他的行李箱子,這個箱子很沉重,裡面裝了不少文件資料,一路上都有人為他提著箱子,現在該他自己費些氣力了。
一個穿著長風衣的年輕人從他身後鑽了出來,彬彬有禮地說:「這位先生,我來幫您提箱子吧。」
「謝謝你,小伙子。」埃爾夫會長有些不好意思。
「可真夠沉的,裡面是金子麼?」年輕人笑著提了起來,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
「是比金子還要寶貴的東西,都是書籍和資料,是人類偉大的遺產和財富。」埃爾夫會長笑著答到。
年輕人沒有再吭聲,他把埃爾夫會長送到了包廂裡,或許是由於這艘船在聖誕節起航,乘坐的人非常少,埃爾夫會長是首位進入這個包廂的客人。他看著年輕人幫把行李箱子放在行李架上,又對著號碼坐進了屬於自己的位置。
「真是謝謝你,小伙子,要坐下休息一會兒麼?你的座位在幾號包廂?」
年輕人沒有回答他的話,抬頭用狡黠的眼神盯住門口,從那裡進來了一個一矮兩個男人,矮個子的男人把艙門關緊,另一個高大的男人走到了老人的旁邊,問:「埃爾夫·米歇爾先生?」
「是的,我不記得我在什麼地方見過你……」埃爾夫會長下意識的扶了扶眼鏡,顯然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一把黑色的手槍頂住了他的太陽穴。
「你們……」他的話只說了一半。「砰」地一聲悶響,高個男人扣動了扳機。
這把安裝了消音器的手槍的槍膛中射出一顆子彈,正中了他的太陽穴,彈孔很小,幾乎沒有流血,老人身子傾斜著倒了下去,矮個子的男人扶住了他,把他安放在座椅上,用一件黑色的風衣蓋住了他的身體。
「這傢伙果然好用。」高個男人喃喃自語地打量著粘著一點血絲的黑色槍口,又在他的胸前心臟的位置迅速地補上了幾槍,這一次鮮血迸濺了出來,像是紅色的焰火從他的胸膛中躍動而出。
「已經死了。」矮個男人摸了一下他的鼻息。
最先那個自告奮勇搬運行李的年輕人,則蹲在地上仔細地翻查著他的行李箱子,裡面果然是一份份的文件和書籍,並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和情報,「讓這個老傢伙和他的財富葬身大海吧。」他把那個行李箱子的按扣重新扣上,推開船艙的小窗口,把箱子拋進了大海裡。洶湧的海浪迅速地吞沒了這個黃褐色的箱子,三個男人對視了一眼,反鎖上了艙門,迅速撤離了現場。
因為這場大雪道路被封堵了一半兒,不知道什麼緣故,港口停車場的出口處增設著一個崗哨,出港的車輛需要一輛一輛地通過盤查,車子已經積壓成了一條長龍,車喇叭聲此起彼伏,幾個治安巡邏員在冒著雪疏導著,可是並不起多大的作用。他關進了車窗門,把一切躁動的聲音封鎖在外面,盡力讓車子裡面保持著一絲溫暖,車子的收音機裡響著,因為大雪天干擾了信號,從喇叭裡傳出來的聲音刺刺啦啦的,一個男高音歌手正在唱著一首叫做《年輕的士兵之歌》的新歌。他把著方向盤,修長的指尖隨著收音機裡的歌曲旋律輕輕點動。他喜歡這首歌的旋律,雖然不華麗,那歌詞來自一首詩。
你那熟悉而輕柔的步履聲聲,
我幾乎白天晚上都渴望聽到.
現在我卻偶然知道要上前線,
上帝才知能否再站在天窗邊.
只和你,莉莉瑪蓮,
只和你,莉莉瑪蓮.
無論在地球上哪個寂靜角落,
我都希望夢中擁有你愛的唇.
當霧色早已將一切淡淡籠罩,
我依舊還靜靜站立在天窗邊……
只和你,莉莉瑪蓮,
只和你,莉莉瑪蓮!
她身上蓋著他的那件米色的羊絨大衣,這件衣服厚實而溫暖。或許是這兩天她精神過於緊張的緣故,不知不覺間有些睏意,她竟然靠在座椅上睡著了。
他調小了收音機的音量,側頭注視著這個小女人恬然的睡態。她像是一隻小鹿一樣蜷縮著身體,裹著米色的羊絨大衣,閉著眼睛,那黑色的長睫毛在微微顫動,發出微微的鼾聲。
他撥開衣袖,低頭掃了一眼腕上的手錶,他們已經在原地等待了一刻多鐘。他也漸漸覺得有些睏倦,這個聖誕節假期在忙碌中渡過的,平安夜從別墅趕到了司令部開了一個緊急會議,然後一直忙到昨天傍晚,又長途開車從帝都趕到了漢堡。他深吸了口氣,盡力保持著清醒的狀態,深陷在眼窩裡的藍眼睛,似乎是漫無目的地望向車窗外面的雪花,又像是在漫天的混沌風雪中搜尋著什麼。
一個穿著黑色呢子外套、戴著鴨舌帽的男人,勾著身子,一手在口袋裡,胳膊夾著一把黑色的傘,一手擎著一把紅色的雨傘,頂著風有些吃力地前行著。
他注視著那個男人從他們的車子和前面車子的空隙插了過去,然後繼續向與車子前進方向相反的道路走去,唇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前方的崗哨似乎是突然間放行了,一道車子的長龍開始由慢到快地向前挪動,前面的車子開始發動了,他也啟動了車子,碧雲似乎是被車子的顛簸晃醒了,她揉揉眼睛,剛剛在朦朧中,眼裡似乎有一抹鮮紅的色彩掠過,在車窗外面一片灰濛濛的世界中顯得格外刺眼奪目。
「佳尼特,你看!」碧雲突然嚷了起來。
「怎麼了?寶貝。」
碧雲兩手頂著車窗玻璃,脖子向後扭轉著,像是在尋找著什麼,「剛剛那個男人,他打著一把紅色的傘。」
「一個男人打著一把紅色的傘,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他哼笑了聲,為車子提速。
她沒有再次看清楚那個奇怪的男人,於是回轉過頭來,望著專心開車的他英俊的側臉,「可是他的手裡拿著一把黑色的傘,但是他打著的卻是一把紅色的傘。」
「是麼?」他冰藍色的眼底有什麼一閃而過,「我沒有注意到,或許是那個男人喜歡那把紅色的傘。」
「我也想要一把紅色的傘。」她搖晃著他的手臂,嬌嗔地說。
「好的,寶貝。」他微笑著回答。
「佳尼特,你最喜歡什麼顏色?」
「紅色。」
「真的?和我一樣,我也最喜歡紅色。」
「你最喜歡什麼季節?」
「冬天。」
「冬天?可我喜歡春天,為什麼你會喜歡冬天?」
「因為第一次遇到你的時候是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