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番外
-《關於錯過,或許也是不經意的交集》
A
夏日黃昏, 車開出寧靜的小鎮, 行駛在窄窄的小路上。
周可可趴在窗沿, 舉目望去, 道路兩旁都是綠油油的稻田。
她看著遠方, 青青的山川, 錯落的屋房, 心思隨目光飄忽不定。座椅後的大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忽然一隻手繞過了椅背, 在她的耳朵上輕輕擰了一把。
「心事重重的。」說話的是周光耀, 長期離家在外打拼的父親, 再見面時她快不認得他了, 相處起來有些陌生,隱隱又帶著親切。
他問:「捨不得走?」
周可可搖搖頭。
圓圓的大眼睛頻率慢慢地眨著, 安靜而乖巧。
「新家很大很漂亮,你不但有自己的房間,還有專門一間大屋子來放了好多好多新衣服。」周光耀試圖取悅女兒, 不過,從那張乾淨而小巧的側臉上,他找不到特別高興的情緒。
小女孩抿著唇, 略帶拘謹地「嗯」一聲, 這就是全部回應。
爺爺笑著打圓場:「是累了吧, 今天沒睡午覺。」
周光耀也笑了笑:「那就睡吧。」他挨近了些, 輕聲細語地教了周可可怎麽把椅背往後放倒, 她是極機靈的,他只說了一句,她就找到了。
椅背緩緩落下的時刻,她轉過頭來,他往後坐了些,笑著說了句:「就是這樣,真聰明。」
然後軟聲哄道:「快睡吧,醒來就到家了。」
周可可躺下。
用手枕著腦袋,換了個方向,背對夕陽的光綫直射。
她沒有立刻睡著,眼睛微闔,留了一點點縫隙。
就要離開這個生活了十來年的小鎮,也許是年紀小,對離別尚無概念,周可可心中好像談不上有多留戀。
也不知道爲什麽,她心中時時浮現,揮之不去的,是一個少年的臉。
就是那個曾經常來麵館,吃東西的樣子很斯文的哥哥。
他手指好看。
清冷的眸子裡偶爾也會見到溫暖的笑意,足以掩蓋冬天的泠冽。
幾個月前,他忽然間不出現了,連帶著他的母親一起——那位打扮總是很漂亮的阿姨。
好多天後,周可可才意識到,他們已經從這座小鎮搬走。
之後就再無音訊。
其實直到昨天,她心裡都隱隱有種感覺,總有一天他還會回來。
不過此時此刻她已坐上離開的車,他回不回來,好像都沒有意義了。
心事重重的周可可枕著椅背,眼皮漸漸耷下,遮上了最後一絲光綫。
車仍在行,路上微微顛簸,小女孩絲毫不受影響,睡得極沉。
通往高速公路的馬路還在修建中,隻開放了一半,迎面有車開過來,司機在狹窄的道路上放緩速度,小心地避讓通行。
他認出對方是輛閃閃發亮的保時捷911,雖然不稀奇,但不免多瞧了幾眼,在這種偏僻小鎮竟也能見到這樣的跑車。
正納罕著,對方已徐徐開了過去,落在了後視鏡裡。
「嗡嗡嗡嗡——」手機響了一陣。
易尋垂手在身側摸索幾下,撈住了它,看一眼屏幕便按下接聽。
「媽。」
「去哪兒了?」裴真關切的聲音跳出來,「今天不回家啦?」
「嗯。」車駛入小鎮,開得極緩,易尋單手握著方向盤,在熙來攘往的街市間穿行,正是一天工作收尾的時刻,到處都是歸家的行人。
他目光在四周掃過一圈,還是投向了前方:「去見個朋友。」
「朋友嗎?」裴真許久不見易尋有什麽朋友往來了,上一段記憶好像還是幾年前的事。
她楞了一下,嘴角欣慰地翹起:「那玩得開心。」
此刻,易尋已遠遠看到那面飄揚的布旗。
灰褐色的布面久經風霜,上面用發黃的白墨寫著「周記麵館」四個字。
少年的眉間舒展開來。
裴真也由此聽到他一句帶了笑意的聲音。
「嗯,開心。」
B
「你現在好像不太喜歡騎馬了。」
走在碧綠的草坪上,易父用這麽一句話打破了沉默。
藍天白雲,碧綠的青青草地。
距離易家的破産風波過去已有小半年,從易尋被接回家,這是父子間第一次單獨相處,單獨談話。
易父是特意邀請兒子來馬場的,騎過馬後兩個人都有些累,他找著無關緊要的話題,想以此作爲切入,與這個回來後性情大變的孩子聊聊天。
易尋只說:「沒有。」
他走在父親身邊,修長的手伸向棱角分明的下巴,解下頭盔的搭扣,把它摘下來。正是那個側頭的瞬間,他的目光扭轉過去,定在不遠的前方。
易父也跟著看過去,眼底的波紋一動。
「易先生。」牽著馬迎面走來的工人恭敬地低頭,易父「嗯」了一聲,饒有興趣地瞧著他手裡牽著的那隻純白色的小馬駒。
好漂亮的馬,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色,肢體健壯不失纖細,品相相當出衆,即使還是匹幼馬,就已經能隱隱看出未來的潜力。
「這是……」
「噢,這是一位客人剛從英國運回來的小馬,寄養在這兒的。」對方盡心地解釋,「是匹Thoroughbred,父母都是還在役期的優秀賽馬。」
「確實是匹難得一見的極品馬。」易父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扭頭看看兒子的反應,「你喜歡嗎?」
這時,易尋才收回了目光。
「不。」他淡聲說。
也許換成兩年前的易尋,答案不會是如此,但如今的他,已經不會僅僅爲一句「喜歡」,就去承受特意買一匹昂貴的純血馬來養的奢侈。
易父却恍若未聞,接著又問那個工人:「這馬是誰的?」
對方楞了楞,低下頭,好像在努力思索,但一時都未想起。
「好像是一位……姓什麽的先生,送給他女兒的禮物……」
「姓什麽?」易父皺眉,接著,他的手臂就被人拉住。
「爸。」易尋對著父親,堅定地搖了搖頭。
易父低頭去看搭在臂上的那隻手,一時間,恍惚了一下。
接著就聽到易尋說:「其實您不用這樣的。」
在養馬工的不知所措中,少年扶著父親,撇下他和那匹小馬,走遠了。
他回味著這段小小的插曲,牽著那小馬駒散著步走回新修建的馬厩,那裡還有另一個工人在那邊叮叮噹當地敲著,把新做好的名牌挂在馬厩前。
「收工,吃晚飯去。」下午的收尾工作完畢,兩個人有說有笑地提著工具離開。
留下那匹孤獨的小白馬,垂著腦袋舔著槽中的幼馬草料。
它的新居上懸挂著那隻刷了清漆的小木牌,上面用黑色與紅色的油漆寫著有關於它的種種。
「姓名:銀河。」
……
「主人:周可可。」
C
光華集團董事長辦公室。
周光耀起身親自送客人離開的情况幷不多見,他陪同人一起走進電梯,從金屬門的鏡面反光中瞥見那張清俊的臉龐,還是問出了心中所想:「冒昧地問一句,易總今年多大?」
「您言重了。」易尋平和地給出了答案,非常年輕,周光耀莫名在心裡衡量了一番,好像只比李炎大幾歲。
他以爲李家那孩子已經足够優秀了。
但平心而論,即使再過幾年,李炎也未必能企及面前這位青年才俊的高度。
本來在見識過高程那個一塌糊塗的兒子之後,周光耀還對銀盛的現狀嗤之以鼻,現在却大大改了觀,不得不重視起來。
「希望易總可以明白,我拒絕合作,是因爲已經先跟捷迅簽了合同,不是針對你個人。」他不無誠懇地道,「說句實話,我非常欣賞你。」
易尋淡淡地道了謝,看得出來這樣的恭維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回應僅僅是給人幾分薄面。
周光耀的心思略一飄忽,鬼使神差地就想到,要是一開始銀盛就是派這位易總來談合作,而非那位一上來就嚷嚷著要收購公司的小高總。
那麽可可現在的男朋友應該不會是捷迅的少爺李炎,說不定有可能是……
周光耀很快被這個念頭驚了驚,隨即失笑,明明他已經非常滿意李家公子當自己的女婿,與捷迅的合作也十分愉快。
看來人都是貪心的,如今他竟然也會想這些八字都不會有一撇的事了。
「周總不用送了。」站在車前,易尋與周光耀作最後的寒暄。
「好,」周光耀微笑著與人握手,「不送了。」
他後退一步,那男人便轉身上了車,隨著這個動作,遠處另一輛車裡,女孩從車窗長長地伸出了腦袋,想要看得更清楚一點,但是沒有。
她來得及看到的,只有一個背影,沒入了車內,被揚起的塵囂帶遠。
「那邊的人,好像是周總。」開車送她來找父親的司機也正與她看往同樣的方向。
周可可匆匆說了個「是」,目光依然追著那輛遠去的車,它已化作了視綫盡頭的一個黑點,消失在地平綫後。
她記得剛才那一晃而過的熟悉感,莫名的惆悵,却無從追溯它因何而起。
「許叔,」周可可迷茫地探著腦袋問,「跟爸爸說話的那個人是誰?」
「剛才那位嗎……」司機被問住了。
離得那麽遠根本看不清楚,又只是背影。
他遲疑著道:「應該是周總生意上的朋友吧。」
「噢。」周可可「恍然大悟」。
不算答案的答案。
約等於什麽也沒說。
司機抬眼從後視鏡裡看看女孩,輕咳一聲:「快坐好小姐,這樣危險。」
周可可這才慢慢把腦袋從窗外縮回來。
「嗯……抱歉。」她關上車窗,在一種謎一般的悵然若失中,呆呆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