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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斂財人生之新征程》371|故國神遊(32)三合一
故國神遊(32)

在這裏滯留了半日,之前還有些慌亂。可自從林雨桐拿出幾道題之後,梅開雲好似完全忘了在哪裏了。坐在那裏抓著一隻筆,在紙上描描畫畫。當真是忘了之前的事一般。

林雨桐過去,敲了敲桌子。她無辜的抬頭,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什麼時辰了?」

她的丫頭還在莊子外面等著呢。

林雨桐卻已經把小丫頭接來,就在院子外面站著呢。

一看天不早了,梅開雲真急了,回去晚了就壞了,被莊子上的管事抓住就糟了。

林雨桐看了看她的腦袋,「你就打算這麼出去呀?回莊子上也沒人管你?你這個模樣怎麼避開人的?」

梅開雲抓了抓腦袋,撓撓頭,「丫頭準備了帽子。下人看見隻當我是換了弟弟的衣裳出去玩的,最多被祖母知道了責罰一頓就是了。」

「你剃了頭髮,可不是責罰一頓能過去的。」林雨桐指了指椅子,「安心坐吧。我已經叫人去告訴你家裏人了。今晚住在這裏也是使得的。」

「啊?」梅開雲苦了臉,「我以為我一準能考中的。等考中了再告訴祖父……剃掉頭髮這種事,也就不是大事了。」現在把事情辦砸了,可能還會影響家裏。回去怕是得跪祠堂的。這會子她可算是想起來了,這是要壞事呀。她祈求的看向林雨桐,「先生……」她也不叫夫人,隨後能出這樣題的女子,那就是先生,「先生,就因為我是女子,我就真的不成嗎?」

她那麼執著的看著她,等著答案。

林雨桐笑了一下,「若是不成,你打算如何呢?」

這姑娘一下子迷茫了起來,「我自小就和哥哥跟著祖父學術數,後來,學的比哥哥要快的多,祖父就叫我先自己去學,我便自學完了梅家所有的藏書……」

梅家光是她家先祖留下的著作,讀起來也得花費不知道多少時間。這孩子也才十四歲,讀書按照四年算,那基本是除了吃飯睡覺都在讀書。女子該學的都沒學多少,縱著孩子做喜歡做的事。可見梅家整體還是開明的。她之前就注意到了,梅開雲沒有裹腳。這跟很多漢臣家的姑娘是不一樣的。

「除了讀書,我好像別的也不會。」她更加迷茫起來,「我也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至於打算……我自己打算也沒用呀。還得聽家裏的安排,要不然,家裏人該傷心了。要是這樣,那大概就得像是祖母說的那樣,嫁人,然後生孩子,再然後就在家裏相夫教子……」說著,她眼圈一紅,可難過了一瞬之後,她又笑了起來,笑臉明媚,可無端的卻叫人覺得心裏酸酸軟軟的,就聽她道,「說不定,我會教導我的孩子,不管是兒子或是女兒,我要把我會的都教給他們,這樣也不算是埋沒吧?」

這般的樂觀!「會不甘嗎?」林雨桐抬頭問說。

梅開雲一笑,「不會!我自己跑過來,只是希望祖父不遺憾。其實當真不用我了,我也無所謂。做學問本就是自己的事。在書院裏是做學問,在後宅的方寸之地,亦是做學問。只要有放書桌的地方,便有學問可做。古來術數家,著書浩瀚,讀懂,修改、訂正、闡述,一生未必做的完。若是有幸,能將一生所學,也著書記載,當一生無憾。」

可見小小女子,受家風影響不小。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這樣的心境,是個做學問的人。

林雨桐沉默了良久,還是道,「你要知道,世人對女子尤為苛刻。你若是要教書,那你可曾想過,你將來的夫家可會允諾?若是不允,你又該如何自處?」

梅開雲皺眉,像是在想什麼,隨即又舒展開,「若不允,那邊不能成夫家。無礙!」

大有不是知己者不嫁的意思。

林雨桐笑了,「你可得想好了。一腳踏進來,便沒有反悔的餘地!」

梅開雲眼睛一亮,「先生?我可以留下來?」

「不過要等。」林雨桐看她,「飯要一口一口的吃,這個急不來。書院裏多個女先生,這是要與天下的讀書人為敵。這無異於將你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我沒關係。」

「但是我覺得有關係。你天賦好,以後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給你做,我不容許你的才華被世人的流言玷汙了,這就如同折斷了你的翅膀……所以,我才說要等,不要急。」

「可是要等多久?」

「不用太久!」林雨桐就笑道,「明年開春,還有一部分校舍要開放,那圍牆我瞧著也不用拆了,在皇家書院裏再添一個皇家女子書院,你先去那裏做先生。」

梅開雲一樂,「真的?好啊!多久我都等。」

「不過這得保密。」林雨桐說著就指了指邊上的一個布包,「你帶著這個出去,你的丫頭在外面等著你。我叫嬤嬤帶你去安置,你今晚隻管安心住下,明兒你祖父會過來接你。莊子那邊也已經有人去了,不用操心。」

這姑娘忙不迭的點頭,林雨桐那麼說,她也就信了。也不問那包裡是什麼,她的丫頭怎麼從莊子外面進來的,也不問為什麼她的祖父巴巴的得過來,隻回身拿了桌子算了一半的題和稿紙,「先生,我能帶這個走嗎?」

「當然。」

然後果然就把桌上的東西一拿,包裹隨便一拎,便出了門。

外面主僕二人見面後如何的大驚小怪,芳嬤嬤如何的給安置暫且不提,隻說弘曕在裏面抓住了重點,「皇額娘……要辦個女子書院?」這個行嗎?

林雨桐掃了他一眼,「你覺得不行?」

不是!是那個……「您剛才該跟那個姑娘叮囑一下的,要不然她說漏嘴,別人提前知道了,這不得壞事嗎?」

還話算靠譜!

「芳嬤嬤會叮囑的。」林雨桐看弘曕,「所以,那邊的校舍建的時候多考慮兩分,懂嗎?」

懂!就是不能叫人隨便跑到女子學堂去。

不過,這個校捨得多大,這是個問題。

林雨桐就說,「不會太大。但還得辦。」

嗯?

林雨桐輕嘆一聲,「有些宦官之家,尚且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話。更遑論其他!貧寒人家讀不起書,讀的起書的,培養家中的女子,多是從規矩,從女工上著手。偶爾能彈琴,能畫幾幅畫的姑娘,對外那都得說是琴棋書畫皆通。你也是讀了這麼多年書的,教導你的無一不是大儒名家,可你琴棋書畫皆通嗎?」

弘曕不安的挪動了一下,「兒子愚鈍。」

這小子其實一點也不愚鈍,他的老師對他的評價是善詩詞,好雅藏。

為何善詩詞呢?他其他方面也不魯鈍,為何獨獨善詩詞?沒別的,因為乾隆愛作詩。做的好不好另說,但這是人家的愛好。作為早早的沒有皇阿瑪還被過繼出去的弟弟,弘曕的選擇不多。對乾隆投其所好,這邊是手段。不管是詩詞也罷,雅藏也罷,正是乾隆偶爾想做富貴閑人時候的兩大愛好。他不求多得關照,只要他這個皇兄能在閑時想起他,陪著一起玩樂便罷了。這就是他保全自身又能維持體面的方式。

當然了,這雅藏是特別費銀子就是了。

所以說,弘曕的機靈一點都不在弘晝之下。只是如今年歲還小,又著實缺乏長輩實心實意的教導,這才瞧著跟小白兔似的。等再磨鍊幾年試試?

她沒在這事上戳破這孩子,隻繼續剛才的話題,「讀書認字的姑娘少……可這天下,要麼是男人,要麼是女人。凡是苦力活,體力活,大部分男人能做女人也能做。可為什麼讀書長學問這些事女人卻不行呢?現在開女子學院,能來的都是非富則貴人家的姑娘。他們能來,目的也未必單純。好些家世不夠的,想通過在書院的幾年,給身上鍍一層金,漲一漲身價兒。說不得就能飛上枝頭做鳳凰,再不濟,也能說一好人家。便是隻跟貴人家的格格們處好關係,拉些人脈關係,也是值得的。但哪怕是如此,這個先例也得開。得叫人看到利,他們才會知道,原來女子讀書讀的好也是有諸多好處的。因此我才說地方不必很大。但一定得有清雅。」

明白!

要是這麼著的話,圖紙上很多細節的東西都得改一改。這一改細節,主管這件事的弘晝和傅恆就得知道。

當天晚上,弘曕就去了弘晝的莊子上把這事說了,「……五哥,您看這事,跟傅恆該怎麼說?」

弘晝直呲牙,「這個呀……皇額娘這還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呀?誰也不知道自家皇額娘會怎麼說服皇上,所以,現在說什麼都不合適。他乾脆耍無賴,「你隻管去辦。需要什麼從我這裏直接拿條子。至於傅恆,別搭理他。等他要問的時候,叫他來問我。我這人一向糊塗慣了的,回頭就說忘了。他還能咬我?」

弘曕覺得又學到一招,他特別乖巧:「我都聽五哥的。五哥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乖!

等把人送走了,弘晝反應過味兒來了,這小子學壞了呀!你都聽我的?那出事了我就扛唄,跟你一文錢關係都沒有。

壞慫!果然是在皇阿瑪身邊養了幾天,就是不一樣了呀。

他這麼嘀咕出聲之後趕緊打嘴,這話要是當著皇阿瑪的面說出來,怕是沒啥好果子給自己吃的。

那邊林雨桐晚上也跟四爺說了白天的事,她是覺得,要是四爺不見見那個梅瑴成,估計梅開雲回去也沒好果子吃。光是剃成瓢的事,回去打不頓板子都不算冤枉。

四爺還真不知道如今還有如此性情的姑娘,忍不住就先笑了,「成!明兒來了我見見。」

梅瑴成是晚上才得了信兒的。對!是口諭,不是聘書。

可饒是如此,他也以為是讓他去講學的。左都禦史職位不低,自大清入關,幾經變更,最後定為從一品。一個漢臣,做到從一品的官位,這就可以了。再者,這掌管督察院,監察天下官員,說實話,這個官位在乾隆朝,做起來不容易。有問題的官員多,你參吧,皇上寬仁,回頭皇上不處理,你弄個裏外不是人,白白的跟人結仇了。可你不參吧,誰知道會不會有哪個倒霉蛋,剛好碰上皇上不高興的時候,惹惱了聖上。一旦官員出問題,督察院這個監察部門是要受連帶責任的。可問題是這麼多有問題的人裡,你也不知道誰會出問題對不?所以,他哪天不是戰戰兢兢?

若是能去講學,他是再樂意不過了。這麼從容的退下來,賞也賞個一品的虛職。做官做到這份上還要如何?

他晚上跟他夫人說這個,「退下來,留老大在身邊侍奉。老二回老家經營,也可辦一書院,簡拔一些同鄉子弟,也算是造福鄉梓了。」

梅夫人不關注這個,隻問說:「若是如此,孫女的婚事可還是定王家?」

王家老爺與他早年是同窗,做官卻不如他。他這樣的官位,想求娶他孫女的人家很多,但為何他選了一個只是官職低的同窗舊友家的孫子呢?看上的不外乎是對方的家風。他怕在這個職位上出事,那麼能避諱孫女的唯有家風好的人家。而且,那家的孫子兩三年前他也見過,長的斯文俊秀,很不一般。

夫人這麼問了,他就道:「婚事我還是看好王家。不過卻不著急。我寫封信與老友,叫那孩子也上京念兩年書。於孩子的前程有助益。」

梅老夫人別無二話,於是,梅瑴成第二天早朝完,見了皇上,將昨兒收到的口諭說了,報備一聲,說要去莊子上了。

既然叫了,那就去吧。

可人一走,乾隆心裏就發毛。說是聘先生也沒見聘書,這也不是皇阿瑪的做事風格。關鍵是一品大員呢,真要是想要,那肯定會跟自己提前打招呼的。督察院可不是等閑的衙門。這說要就要了。

如果不是這個,那皇阿瑪為的什麼?

還是說南巡時候的事皇阿瑪心裏還沒放下。也是!南巡迴來了,舊帳該翻還是要翻的。皇阿瑪嘛,一向是喜歡翻舊帳的。

這個事吧,還真叫人有點煩。先等等,看看梅瑴成回來怎麼說。

四爺今兒沒去書院,在家等著梅瑴成呢。結果不僅等來了梅瑴成,還等來了另一個人物,此人叫孫嘉淦,說起來也是四爺的舊臣。

「他怎麼來了?」接到請見的帖子的時候四爺就皺眉,「他可是真會找時候。」

林雨桐對此人的印象不深,蓋因自家的四爺說起來跟史書上那位四爺還有點不一樣。這不一樣了,處事上當然還是有些差別的。這個孫嘉淦之所以有名,那是因為他是雍正朝的一個直臣,敢於諫言。

他出身貧寒,真就是邊種地邊讀書,三十歲的時候才中的進士。有意思的是,人家孫家三兄弟,在那樣的環境下,還都考上進士了。不得不說是一段勵志的佳話。從康熙五十二年中進士,到雍正朝,中間幾乎是十年的時候,此人一直就沒被重用過。

四爺就道:「板凳敢坐十年冷,說的就是他。」

林雨桐就笑:「還有一句,文章不做一句空。」

到了雍正朝,孫嘉淦都已經是不惑之年了。結果這位血氣方剛起來不要命啊,他給皇上上書,勸誡三件事:親骨肉、停捐納、罷西兵。

後兩個那是國事,別管有沒有道理,作為臣子說這個沒問題呀。但是,『親骨肉』這個,這就很大膽了。史書上那位四爺上台,那多艱難的。九龍奪嫡的兇險,經歷過的人才懂。對老八老九他們,那肯定是不能饒的。正跟這些倒霉兄弟清算呢,這傢夥跑出來了,叫四爺要『親骨肉』,就跟一巴掌扇皇上臉上一樣,何等大膽。

但最終,也沒把他怎麼著,將他放在了翰林院任職,後來還提拔他做了國子監的司業,相當於最高學府的教務長。

此人出了名的不愛財,後來說是雍正爺對孫嘉淦不滿,抓住小錯蹭貶到銀庫行走。可這麼說也不恰當。從後來孫嘉淦被委任為河東鹽政這麼個肥缺上看,之前那點事只能算是歷練。行為太過於做官來說,並非都是好的。

四爺就道:「此人有才幹,不貪。之前也不是沒想到他,只是……」只是什麼四爺也沒說,就見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不過既然送上門來了,不用倒是可惜了。」

此人有什麼過人之處?

四爺就道,「他曾在雍正年間擔任過國子監司業、祭酒。又在乾隆二年被特簡為國子監管監大臣,一上任就改革了教學內容以及考試方法。把課程定為『經義』和『治事』並重。」

哦?國子監以前基本只有經義。

是啊!所以才說難得嘛。四爺就道:「他提出的這個『治事』,就是指歷代典禮、賦役、律令、邊防、水利、天官、河渠、演演算法之類,都是有關從政方面的知識。」

這全都超出經學範圍,但卻是最務實的。

「在國子監季考和月課中,將「治事策論」列為考試內容。也允許學生有獨立的見解,甚至存有疑義,同先生一起討論。因此,在他管監期間出現了十分活躍的局面。教官中有進士出身,有舉人出身,有貢生出身,甚至有監生出身。國子監教官中的『四賢五君子』就是他當年任職期間頗有名聲的先生。」

如果單從辦學上看,林雨桐覺得此人很好,學風好,學生也以研究實學為務,到書院這邊任職並沒有不合適。

四爺卻沒急著說話,只打發錢盛,「你去接一下吧。先把人安置在外院稍微等等。」先見這個梅瑴成再說。

林雨桐順勢就叫把嬤嬤把梅開雲給帶過來。這姑娘來的時候還是那麼一身打扮,眼圈都是黑的,「昨天給你的布包呢?」

梅開雲愣了愣,指了指丫頭手裏,「沒丟。」

林雨桐:「……」那裏面是給她準備的假髮和兩身衣衫。結果估摸著一晚上都在跟題做鬥爭,包袱連看都沒看。好吧!都已經這麼來了,那就這麼著吧,「吃飯了嗎?」

「吃了!」梅開雲揉了眼睛這才像是看見了四爺,不知道怎麼稱呼,隻福了福身。壓根就沒想著開口就說要辦女學的人身份一定不一般。然後她迫不及待的拿昨晚算了的題拿出來給林雨桐看,「先生,您看,我是這麼想的……」

梅瑴成做了一路的思想準備,預想過這老聖人若是問起這個問題他該怎麼奏對,問起那個問題他該怎麼奏對,唯獨沒有想到,一腳踏進院子,隱隱的就能聽到自家孫女的聲音,她以一慣興奮起來便不懂控制的音量說著話,「還能這樣?……懂了懂了!……我怎麼沒有想到呢?……咦咦咦?不對!其實我這樣也是可以的。先生你看……」

他當時腦子就嗡的一下,身形一下子都能佝僂三十度。

一掀開簾子進去,心裏的驚訝比知道孫女在這裏還驚訝。先帝他是見過的,雖說當年不是寵臣吧,但肯定要面聖的呀。這肯定是先帝爺,但是……這個年輕呀,比當今都年輕。這一刻,他更堅定了想法,絕對不能在朝堂為官了。他感覺,遲早都是要起風暴的。

抬腳進來就是請安下跪那一套,他家孫女這才終於有點反應過來了。看著林雨桐不知道如何是好。

四爺叫錢盛將人扶起來,就笑道:「不用這麼著,是娘娘怕你們回去訓孩子,這才把你折騰來了。這孩子挺好的,你們教養的極好。」

梅瑴成訝異又惶恐,他並不想孫女嫁入皇家,或是把孫女的婚事交託給其他人。而且自己是漢人,從沒想過抬旗。因而,被這麼一誇,他就慌了。他之前只顧瞧著先帝了,又緊張,沒認出站在林雨桐邊上的是他孫女。這會子順著四爺的視線看過去,只差點一口氣倒騰不上來。那半拉子腦袋光溜溜的,什麼鬼樣子。這個樣子要是皇家還能看中,那他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林雨桐如何不知道他的想法?就笑道:「孩子過來已經過了考核了,願意來當先生。」

梅瑴成噗通一聲又跪下,這個小冤家呀!他趕緊請罪,「是臣教導無方。」

四爺起身親自將人扶起來,「不!你教的很好。孩子有志氣有能力,是好事。今兒說的話並不是反話。」

梅瑴成心說,這到底是好在哪了?只因為娘娘喜歡?

也是!娘娘喜歡單純的小姑娘也是有的。自家這孩子,除了鑽到數字堆裡比較機靈,其他的時候都不怎麼機靈。

他隻得乾巴巴的道:「娘娘喜歡,那是這丫頭幾輩子修來的福分。」說著,就瞪了孫女一眼,「還不謝娘娘?」

梅開雲訥訥的叫了一聲娘娘,才想起要跪下,林雨桐一把給拉住了,「你還是叫先生吧,我聽著覺得先生更順耳。今兒先跟你祖父回去,以後有什麼問題了,想過來就過來。你的屋子還給你留著……」說著,就看了芳嬤嬤一眼。芳嬤嬤端著托盤,裏面放著一面牌子,「拿著這個,隨時能進出,沒人攔你。」

梅開雲歡喜的接過來,卻又小心的看了她祖父一眼,這是說她家的大門她以後不一定能隨便進出。

林雨桐拍了拍她的手,「昨兒說的話你可都記下了?」

是說女子學堂的事。她點頭,朝林雨桐擠擠眼睛,表示這是秘密,我肯定不說出去。

「那就多點耐心。」林雨桐說著,就拿了一本書出來,「回去看看這個,打發個一年半載的時間是能的。放心,每月月中若是不見你來,我打發嬤嬤去接你。」

梅開雲一下子就歡喜起來了,「我等娘娘派人接我。」

就差沒說她祖父要令她禁足了。

梅瑴成這會子卻沒功夫分神瞧孫女,知道老聖人並沒有怪罪,他滿腦子都是想從官場脫身的事。一聽要讓自己帶孩子走,他知道再不開口就來不及了,到底起身的時候,跟四爺道:「臣另有別情稟報。」

林雨桐一聽這意思就明白了,是要單獨說。她乾脆拉著這姑娘起身,「走,看看給你準備的東西去。」

料子首飾書籍筆墨紙硯之外,還送了一匣子鉛筆。這個鉛筆質量並不能跟後世比,這是四爺帶著人做的,還在改進當眾。黏土還是這次去蘇州帶回來的,石墨用的是湖南的。用這個算題比毛筆可方便太多了。

裏面談的時間也不長,小半個時辰就出來了。梅瑴成恭敬的跟林雨桐道別,盡量控制著黑臉帶著孫女跟許多的賞賜回去了。

將人送走,林雨桐就去井裏把鎮著的西瓜提上來,才切了說端進去呢,就見一個相貌著實有些醜陋的黑瘦老頭被帶了進來,這就是孫嘉淦了。

孫嘉淦不知道這是皇后,皇后嘛,在大典之類的場合肯定他是見過的。不過那距離都太遠了,哪裏看的清楚。因此,他隻行了禮,就繼續往裏面走。

錢盛要解釋,林雨桐擺手,隻管叫他繼續帶路。她則落後於兩人,剛要進去,就聽到哇哇哇的哭聲,「先帝爺,臣……臣請罪來了。」

林雨桐倒是不好進去了,心說,怎麼一來就請罪呢?

正好德海急匆匆的進來了,她朝旁邊指了指,「孫嘉淦是怎麼回事?怎麼一來就請罪?」

德海真有急事,也剛好事關孫嘉淦的。但是娘娘問了,他還是恭敬的道,「在乾隆初年,此人直言上疏諫言……」說著,卻突然頓住了。

「直言什麼?」這一問出來了,林雨桐結合德海的表情便明白了,「肯定是說了很多在雍正朝不敢說的話?比如雍正朝的弊端。」這可是摸到了新君的脈了。

德海面色複雜,「是!後來當今將其簡拔其為左都禦史,管監察一事……」

今兒真就跟左都禦史幹上了。

至於說總結雍正朝弊端這個事,也不算是錯的。翻篇了,就得總結經驗教訓,四爺也不會為這個拿此人怎麼著。但此人估計最近是吃不下睡不著的,再是直臣,那也得顧命的。要知道四爺還能活過來,他還敢說個屁。

可還真有人要名不要命的,這邊林雨桐才說叫德海有事就進去稟報,就聽裏面突然傳出慷慨激昂的聲音:「……您就是斬了臣,臣也要說。當年您棄天下於不顧,今日就不該再現身。當今萬歲爺年輕有為,如此君王,當為天下幸事。另,您古稀之年,如今猶如壯年,此為何?若人人只求長生,求道術,才是亡國之兆……」

德海就冷哼一聲,一點不避諱的罵了一聲:「老匹夫!」然後蹭蹭蹭的就進去了,都不顧林雨桐就在邊上。

林雨桐端著西瓜跟著進去看熱鬧,就見德海打斷了這黑瘦小老頭的慷慨諫詞,跟四爺道:「主子,出事了。」

嗯?

連林雨桐也不由的放下手裏的果盤,朝前走了兩步。

四爺抬眼,看似有些驚訝,但是林雨桐知道,四爺壓根就不驚訝,他這個驚訝是裝出來的。她就心說,那這事一定是大事,必然是在史書上都有過記載的事。

然後就聽四爺問說:「什麼事?工地出事了?」

德海搖頭:「是宮裏!」說著,就看了一眼孫嘉淦,這才道:「萬歲爺打發人來,提孫嘉淦……」

『提』這個字用的,孫嘉淦面色大變。

德海就道:「卻不知提孫大人是為何。」並不當著他主動說。

孫嘉淦嘴角抽抽,剛剛明明說出事了,若是不知道什麼事,能說是出事了嗎?

四爺朝德海擺手:「說吧,宮裏來人必滿瞞著你們。」

德海這才要說話,外面就有腳步聲,弘晝一掀簾子進來了,進門就道:「皇阿瑪,出事了。雲貴總督碩色的密折中另夾了一紙奏稿,說古州鎮總兵宋密收到駐安順府提塘官吳士周的一份急件,其中夾著一份署名工部尚書孫嘉淦所寫的奇怪奏稿。奏稿上還帶著四哥的禦批……」

話挺繞的,但大致就是乾隆收到一份下面遞上來的一份奇怪的奏報。這個奏報署名為孫嘉淦。

孫嘉淦本來已經致仕了,前年的時候又被招回來了,除了教授諸位皇子,還擔任工部尚書,翰林院掌院學士等職位。

這會子聽了這麼一通,孫嘉淦都是懵的,他上的奏摺怎麼就奇怪了?

四爺看弘晝,「說下去。」

弘晝也才發現孫嘉淦,也不避諱的道,「這份署名為孫嘉淦的奏摺直言皇上的過失,五不解,十大過……說皇上此次南下耗費巨大、勞民傷財、輕重糧草、千裡不絕,名為微服私訪,實則遊山玩水……四哥已經發諭旨追查了。」他說著,就看向他皇額娘,他想到之前皇額娘說過的話,果然當時沒懲處,現在就以另一種方式出現了。

這東西要是傳播出去如何得了。

而林雨桐此時才反應過來,這便是大名鼎鼎的『偽稿案』。

孫嘉淦都傻了,「臣並沒有上書過這樣的奏稿!」除非瘋了!便是宮裏不提人,他也得進宮去自辯的。

弘晝點頭:「皇上知道不是你。孫大人言辭鋒利,文采斐然。可那篇偽作,言辭粗鄙,絕不是出自您之手。」

孫嘉淦欲哭無淚,這可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呀。

弘晝就又笑:「孫大人身負聲望,直臣之名天下皆知。說起來也是三朝老臣,幾起幾落,晚年倒是隆恩更勝從前。朝中但凡有諫言,民間都言不是他人,必是孫大人所為。那歹人不假託別人之名,隻託名孫公,想來也是因您名氣最大。」

孫嘉淦面色更加複雜,他曾說:這世上只有兩人,一人為利,一人為名。天下熙熙,皆為名利而奔波。當今曾問他,那你是名還是利?

他說:他這一生不貪,不求利,隻為名而已。

就像今兒,站在老聖人面前,誰都不敢言先帝之錯,他卻前來慷慨陳詞。有人說他為名也罷,但從他這裏看,先帝確實是不該出現的。叫世人看來,自己當真是為了名不計代價吧。

這一刻,他跪下叩頭,然後起身,頹然朝後慢慢的退出,之後才轉身,腳步已經是踉蹌起來。

直到晚上,乾隆才過來,整個人充斥著一股子戾氣,「皇阿瑪,您告訴兒子……兒子究竟是錯哪了?」

林雨桐心裏嘆氣,乾隆帝從即位初,就實行以寬仁治國的施政方針,在短短數年內,完成了政治風氣由嚴變寬的轉變;在乾隆六年左右,他也發現隻寬仁施政產生的一系列弊端,於是施政方針重又趨於嚴猛。在這種由嚴入寬,由寬復嚴的政策調整背景下,還是發生了一樁重大政治案件。

「查!嚴查到底,這次,兒子絕不姑息。」他說的斬釘截鐵。

林雨桐馬上意識到,便是此案影響了乾隆的執政風格,而且影響巨大。之後的文字獄,便是從此事起的。尤其是對於此案,乾隆主導追查,查了三年依舊是沒有結果,而那一份偽稿,卻傳播極廣。甚至於後世對於乾隆南巡的諸多看法,依舊在受這份偽稿的影響。

寫這個稿子的人目的很明確,他就是想用這樣的方式影響乾隆施政。文字獄文字獄,從乾隆的角度看,這些文字獄並不是冤獄。

而自己和四爺此刻,就站在乾隆轉變的這個轉折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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