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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斂財人生之新征程》187|清平歲月(17)三合一
清平歲月(17)

看著大踏步走進來的四爺,老太太眼角眉梢就帶出了笑意,不等四爺見禮,她就指了指身邊的意椅子,「坐!過來坐。」

四爺順勢也就坐過去了,然後看向金濟:「大伯,您要是聽侄兒一聲勸,就很不必跑這一趟。一筆寫不出兩個金字,真要是有人為難,我們去了也是無濟於事。若是有人看著父親的臉面,您去不去的,都是無妨的。何必興師動眾的去跑這一趟呢。」

金濟就笑了笑,「老四,這此一時彼一時,母親自小交給我的道理就是能彎得下腰。為了一家子安安靜靜的過日子,有時候,男人在外面彎腰,這是必不可少的。你還是公子哥,沒從現在這狀況裡醒過神來。」

四爺就認真的看金濟,也不知道這話他敢不敢當著金匡說說起來。

老叫這位這麼鬧騰,其實怪煩的。誰叫禮法上,他跟其他族人不一樣呢。這種親近的關係,很多時候你想拋開都拋不開。

他深深看了對方一眼,然後點頭:「大伯說的也有些道理。」他扭臉看老太太,問說,「當日大伯過繼過來是為何?」

是為了把侯府跟族人綁的更緊。這些族人其實就是指當年在山上的那股子勢力。

老太太有點明白這個孫子的意思了,她稍微沉吟一瞬,跟著就嘆氣,「也是我老糊塗了……總是捨不得,可捨不得如何能行呢?」

金濟一時沒能明白這祖孫倆的意思,試探的叫了一聲:「母親?」

老太太擺手:「兒啊,用你剛才的話說,那就彼一時此一時。當日把你過繼過來,那是為了族人好的。可這好要是不在了,這家族的根基還得保全,兒啊,你是族長,從族長的角度去想,你說該怎麼辦?」

金濟心頭一跳,這是什麼意思?

他不可思議的看老太太,喊了一聲:「母親!」

老太太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瞧著比他還悲戚:「當日老侯爺為何不帶我走,這些事,別人不曉得,你是曉得的。」

金濟驀然,老侯爺在他眼裏那是神一樣的存在,那樣一個人給他當父親,他榮耀著呢。可老侯爺當年是怎麼說的,他說: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自來這些開國之人,有幾個能得長久,終是要十之去八九,方能穩定局勢,收攬皇權,壓下這些驕兵悍將。

雖然當時他是不怎麼明白這些意思的,但後來,慢慢的也就琢磨明白了。

就跟當年金家的產業一樣,那些個管事,當時答應了給他們許多的股份,可等產業真的起來了,總得找個由頭把這些管事給清理了,要不然,一點一點的做大,哪裏還有東家的事。

其實這天下的道理都是一樣的。

所以,老侯爺作為開國的功勛,他覺得將來許是要不好。老太太沒有去,老侯爺也沒有非帶著去。對外的說辭都是一樣的,隻說嫌棄那邊有個賜下來的妻子,她這個原配就不必去叫坐在龍椅上那位尷尬難為了。

但其實,那個時候,老侯爺就隱隱的怕出事。

這才過去多少年,老侯爺都作古了,可這說出事還真是出事了。

老太太便道:「宦海沉浮,原本是正常的。可這要出事,都捆綁在一起,是否太過愚蠢。」

金濟『噗通』一聲跪下,「母親這是要羞煞兒子。好處來了,兒子便跟著母親。這壞處來了,兒子便拋下母親,您這是要活活逼死兒子嗎?」

老太太便聲淚俱下,「這麼些年,除了這個祖山是太ZU賜下來的,絕對不能給你,我這個母親有什麼是不能給你的?因為這個山,你覺得我這個母親偏心,可你怎麼不想想,這東西放在你手裏,這是禍不是福。京城是什麼模樣你都不知道,京城的權貴是怎麼一回事,那朝堂風風雨雨,哪天不殺人?你也是在這山上長的,這山上有什麼沒什麼你不清楚嗎?真要是藏著好東西,又怎麼會拿這個賜人?這不過是賞給勛貴人家的勛貴產業……若是給了你……」

其實老太太也不知道給了大房會怎麼樣。想來禮法上的大兒子,那便就是大兒子。

給了大兒子其實也沒錯。

可金家還真就有錯,四爺接過老太太的話,「在族裏,都知道老太太是祖父的原配髮妻,但在大理寺那裏,可真不知道有祖母這個人,就更沒有大伯了。」

如今的大理寺分管勛貴。凡是勛貴人家,都在備案的,誰家生了幾個兒女,但凡是添了人口,都得去報備一聲。就跟宗人府管著皇家的事是一樣的,這種事情,沒有備案就是不承認的。

金濟大驚,壓根就不知道這事。

就聽四爺道:「功勛田若被侵佔,九族皆株連,沒有例外。」

金濟頭上的汗都要下來了,趕緊對老太太道:「兒子萬萬不敢有這個念頭。兒子被母親撫養,受母親教導,怎敢有此等大逆不道的想頭。兒子是……是捨不得母親……在難處拋棄母親,捨棄兄弟子侄,您叫兒子以後如何有面目見人?」

這些話情真意切,要真這麼做了,不管如何,背後都少不得有人說。

可老太太既然開了口,大房心裏的謀劃又一直沒斷過,她便知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倒不如乾脆利索一些,擇日不如撞日,今兒就把這些事情給掰扯清楚了。

於是便閉了閉眼睛,「我又何嘗捨得。可我兒還是族長,得為一族考慮。一支獲罪,難不成要全族跟著受累?」

四爺就道:「其實大伯很是明白這個道理的。幾位堂兄都是自小習武,可為何大伯愣是不叫他們出去謀個前程?」

金濟心裏嘆氣,為了什麼?自然是怕亂了嫡庶。庶子們個個的被老太太送到山上,自小被師傅們逼著習武,可嫡長子不是。忠兒是自小被自己的親生父母,被廖家自家的舅舅舅母嬌寵著長大的。這庶子一個個的壓在嫡枝上面,是要出事的。嫡庶從來都不能亂,否則,離家破人亡也不遠了。

四爺又道:「可祖父若是歸宗了,這又不同了。長子不離家,這也說的過去。庶子再出息,他不能拋開宗族,也是這個道理。只要將來大堂哥是族長,那這其他幾位堂兄便是出息了,也不可能難為……」族裏若不對外說你好話,你的官途也到頭了,「跟我們這邊切割清楚了……他們出去謀事才不適於怕被牽連。大伯啊,這不光是咱們關起來分家的小事,這是事關宗族的大事。難道侯府在的時候,你也要去州府送什麼孝敬錢?」

那絕對沒有!

四爺點頭:「這就是說,官面上還是需要有人照應的。不光是您需要,我們也需要。可有誰比手足更叫人信得過呢?咱們金家,不能因為倒了一支文定侯,就龜縮在彈丸之地,再不敢動彈了。之前能出一個文定侯,難保他日不會再出一個武安侯。」

武安侯?

老太太心裏一動,老四的字是什麼來著?

不正是武安嗎?

武安侯嗎?

這哪裏是勸他大伯該叫大房那邊出個武安侯,分明是他心裏有著野望。

好好好!

若不是眼下的情況不對,她都想擊掌而贊。若是有這樣的雄心壯志,如今這大房就得從二房身上給撕扯下去。她太清楚這些人的德行了。

於是便道:「可見,你還沒有你侄兒心裏清明。你是我養的,我跟你幾十年的母子情分,難道是說斷就斷了?」

言下之意,我對你有養恩,對金匡這邊,沒有生恩也沒有養恩,跟誰近跟誰疏,難道你分辨不出來?

可老太太的話卻是,「手心手背,這不都是骨肉。可再多的不舍,不能跟族中大事相比。便是受一些非議,難道作為族長,為了闔族上下,受不得一些非議和委屈?」

這話金濟更是不能答了。

四爺就道:「大伯不過是覺得不能服侍贍養祖母,為人子心有不安罷了。那要不這麼辦,伯父膝下八個兒子,問問幾個堂兄弟,有誰願意替伯父留在這邊,代為孝敬祖母的……不過就得伯父舍一兒子,誰留下,誰承襲這邊的大房。」

也就是說,金濟便是走了。這邊的大房還給留著。自己的兒子徹底的歸到這一支來,作為金匡的親侄兒,跟著叔父和祖母過日子。

如此,全了金濟不能侍奉母親的遺憾,另一方面,跟當初過繼金濟到這邊一樣,連著兩邊的關係,不叫疏遠。

竟是個兩全其美的好主意。

老太太看著金濟,等著他說話。好半晌,他終是點了頭,「那就聽……母親的。」

老太太面上點頭,但心裏還是有意思難受的。其實老四是給自己這個大兒子留了個活扣的。比如說叫大房的孫輩,誰願意可留在這邊。

其實,留著孫子哪裏比得上留著兒子好?

他自己完全可以留下,隻叫他的兒孫歸宗就好了。全劃拉到他們家原本那一房,把族長的位子叫他的大兒子做了,就可以了。他要是願意,身邊留一兩個庶子在這邊也行。

可是他還是選擇了留兒子在這邊代為盡孝,他終歸還是要歸宗的。

掩下心裏的那一絲失望和不自在,老太太連聲叫人:「去請了大房的……都叫過來,有話說!」

四爺就看了金逸一眼,叫他去通知自家這邊的人。

年跟前了,人都都。反倒是大房比二房的人來的快了一些。大房坐著雪橇,直接到了莊子裏。而金伯儀父子倆,出門那是費勁的很。在屋裏怎麼都好,要出來這就得從裏到外的穿,從頭到腳的武裝一遍,甚至事先吃了葯。

三爺那邊是快年節了,準備給佃戶那邊送點過年的東西。都是從獵戶那裏手來的兔子,不值錢,但一戶一個,是個意思。這會子他都出門了,這才打發人往回叫呢。

又有不請自來的大姑太太,「我還是不是金家人。」

老太太斥責:「不是!回院子去,這裏的事沒你摻和的份。」

把姑太太給說哭了,還是徐氏道:「叫大姐坐著聽吧,橫豎都是一家子骨肉,這裏也沒有外人。」

可姑太太看著金忠恨不能一口吃了這個侄兒兼職女婿。

金忠也不敢搭話,在那裏很有些坐立不安。

還別說,比起別的庶子,這個嫡子倒是瞧著更老實的樣子。難怪金濟不放心嫡子,這個樣子,真就是被欺負的模樣。也就是有寥氏那樣的娘,要不然,真能被生吃了。

人湊齊了,老太太的廳堂裡也就擠滿了。

老太太將早前的那一番說辭,換了個樣兒都說出來了。大致意思就是為了不連累大家,不耽擱大家奔前程,為了整個家族的未來,不得已而為之……當日過繼,今兒叫歸宗,目的都是一樣的,為了金家的繁榮昌盛,子孫綿延。

這話一說,大房哪有不喜的?這就意味著能各自奔前程了唄。

連氏坐在金孝的後面,手不停的扯著男人的袖子。她可不想回去受寥氏那個老虔婆的轄製。在這邊,這才過了幾天舒心日子。

金孝輕輕搖頭,叫她安靜點。他心裏有數的很,剛才金逸叫人的時候,他就在莊子上。這小子倒是機靈,跟自己把大致的意思已經露出來了。這次,自己是可以光明正大的留在這邊的。以後見了父親,叫叔父即可。隔了房頭出來,管不到在家身上。

卻不想,金濟才說了要留兒子在這邊服侍,老七先站出來了,然後噗通一下跪下,「兒子願意服侍祖母。」

金信!

瞧著粗壯的很,她身後的媳婦一直低著頭,林雨桐知道,這個媳婦曲氏是個極其懦弱的性子,膝下一個兒子也沒有,一水的生了三個丫頭,在那麼一個大家子裏很是抬不起頭來。

金孝趕緊起身,跪在邊上:「兒子也願意留下來服侍祖母。」

庶子裏沒幾個願意留在那邊的,老三家的媳婦就一個勁的戳她男人,結果老太太就道:「好好好!有你們服侍,盡夠了。」

很感動的樣子。

沒有及時站出來的,那都是心理小算盤打的劈裡啪啦的那種。也就是還沒被寥氏欺負狠了,這樣的媳婦就都不是省油的燈。就不如這倆房老實的,留在這邊也好相處。

老太太也乾脆:「大房如今管著的產業,那都是大房的。」

那產業就多了去了!

哪怕是知道老太太手裏攢著不少。但這錢老太太大部分應該是要補貼給姑太太的,下面的兒孫不管是大房還是二房,都是一個樣兒,誰也被想得多少。再說,那錢是死的,可產業是年年有進項的活錢。本來還有些羨慕老二家和老七家以後不必受寥氏的轄製,這會子,這點心思全沒了。

老太太又道:「那宅子,都給你們吧。也瞧著體面些!」

金濟就看金匡,卻見金匡隻緩緩點頭,半點反對的意思也沒有。再看金匡這個兒孫,個個臉上也都沒有異色。再看自家,卻也已經是喜上眉梢了。

多了西院和中院,還少了兩房。這以後的院子,一家一個院子算下倆還有多餘的。

緊急突然有些後悔這個決定了。以自家幾個兒子的德行,能成什麼大事。

可話已經說出了,再無更改的可能。

產業上沒有可分的,這邊只有五百畝的祭田,這裏還有兩百畝受益是要上交給族裏的。如此只剩下三百畝了。

金匡也說了,「老太太的莊子,咱們是借住的。這莊子上的受益,都給大姐。」

是說給姑太太。

至於老太太的奉養,「有我們做兒孫的,少不了老太太的一口吃的。」

姑太太竟是沒言語,就這麼坦然的受了。

老太太嘆了一口氣,就這麼著吧。去祠堂,召集族人,更改族譜,說明情由,一天的時候,什麼時候都給辦完了。

卻不想這邊的事情才定下,金濟的親娘老寥氏就包袱款款的去了那邊,當老太君去了。緊跟著就聽說,那邊的老太太要擺流水席,擺七天的流水席。

這邊風平浪靜,院落是現成的,連氏帶著兒女原來住的地方太小了。給他們和金信那邊,重新安排了院子。因著人口簡單,也不必多大的地方,一家一個獨立的小院子,就足夠了。

金孝現在跟這邊還算是熟悉,可金信跟這邊壓根是一點也不了解。

金匡把兒子和新得的跟自家綁在一起的侄兒叫到書房,開了個家庭小會。大致的意思就是叫那倆侄兒儘快的融入到家裏來。

想儘快融入,這就得有活乾呀。

這到了年節了,金孝負責採買,外頭的事情他負責。金信呢,可以從其他地方,給家裏召集一批人,七八十成百的青壯都行,當護院用的。在家是護院,以後出門,就是護衛。尤其是少不了走京城這一路,人不能少。

當然了,一般大戶人家是不許養這麼多人的。所以,四爺的意思,就是跟現在外圍住的獵戶一樣,也安頓在莊子外面,平時當差的時候進來。就是追究,怎麼追究?還不興人家打獵了。

這山是金家的山,只要金家不言語,這山就朝這些人開放。只是獵來的東西,先緊著金家賣便是了。

如此,這哥倆都有活幹了。

金家大房這邊準備明年開學館,金石這段時間,正在家裏打桌椅板凳這些傢夥什,做準備著呢。

三房管著外面的田產,瞧三爺那勁兒,把每個佃戶家都跑了一個遍了。

四爺總攬著事情,大事小情,外頭的事情,都歸他管。這麼一安排,亭亭噹噹的。

林雨桐叫人安頓好了這兩房,也給這兩個妯娌安排差事。因著各房各自開火,糧食啥的都是按月給的。另外,還都有些月例銀子,日子很是能過的。

老太太對這兩房也大房,安家就一家給了兩百兩。金匡那邊又叫人再每家給了一百兩。這邊還剩下的三房人,賀個喬遷之喜就給了五十兩。有這些銀子做底子,日子很能過了。

不說這連氏的嫁妝裡有田又有地還有鋪子磨坊,便是這個曲氏,人家也不是光身子嫁進金家的。她家本是釀酒的,但父母就她一個獨女。不等她出嫁,父母就都死了。隻留下個她跟老祖母。那老太太怕族人奪了家業,就拿錢買通了老廖氏,這才把自家這孫女說給了金家。這邊有權有勢的,沒人敢招惹。然後從族裏給過繼了一個孤兒做孫子,酒作坊給孫子留著,但是鋪子卻給了孫女陪嫁過去了。

曲氏主動說需要酒就過去搬就是了,林雨桐才知道,人家也是有產業的。

這地方冬天長,天冷。酒幾乎是家家戶戶必不可少的東西。就是大老娘們,也愛抿兩口。劣酒的口味不好,但勝在便宜。利潤微薄,但勝在銷量大。

曲氏也老實,人家一感興趣,她什麼都說,「一年也就不到二百兩銀子的受益。」

這維持一家的日子,就很可以了。

曲氏這麼說,林雨桐就道:「用酒當然用自家的,你放心,錢跟市面上一樣,照給的。」

曲氏不好意思:「嫂子……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買誰的不是買?」林雨桐叫她安心,不需多想。

回家後林雨桐當著孩子的面,半點不避諱的誇四爺:「今兒這事處理的利索。」

能這麼利索,完全是老太太心裏的野心有冒出來了,她渴望著真有一個武安侯!

武安?

此刻的京城,皇宮大內,也有人念叨著這個名字。

此人正躺在黃色帳幔的龍床上,嘴角還有些歪斜,含混的念著這個名字——武安!

許時忠坐在龍床邊的椅子上,跟他說話,「……當年,宜安在的時候,陛下還說,他是您的武安侯!」

文定侯家的爵位得金伯儀繼承,於是,李昭就承諾宜安,說他是文定,叫你做武安。

那時候宜安是怎麼說的?

他哈哈大笑,言說,您叫我做個宜安侯便是,武安侯這個爵位給我家老四,叫他給您衝鋒陷陣去。

宜安宜安!這便是他的期盼,隻想一輩子過個安安穩穩,不是要什麼高官厚祿。

可這個人當年,為你擋了多少次刺殺,他身上的那一道傷痕,不是因為你?

李昭閉了閉眼睛,睜開卻不看許時忠,而是面朝裡,誰也沒看見的地方,他的眼角到底是有了淚意。繼而他冷笑:「……朕……何曾殺了宜安……朕的話從什麼時候起……你開始全盤的質疑?」

許時忠隻問:「你是否對宜安動過殺心?」

李昭默然。

許時忠冷笑,自來揣摩上意著多矣,宜安就是被你的殺心殺死的。

李昭睜眼再度冷笑:「……不要……再提……你跟宜安……情義……你妹妹殺宜安……是你料理的尾巴……你弟弟跟他弟弟爭執……是他退讓將武安送去西北……談情義……他有……你沒有……你有不臣之心……他無!我動過殺心……可真的想殺的是你……他是替你死的……」

「住口!」許時忠霍然起身,然後來到龍床前,俯身看著李昭,「……你不無辜……我不無辜……我妹妹也不無辜……我不動手,我就得為宜安的死負責,你會打著宜安的旗號叫我死無葬身之地。其實……那天不管死的是誰,你都能要了另一個命……我和宜安都太蠢,太相信你這個兄弟……當年你是個連宮裏的小太監都敢欺負的皇子……我們見過你最不堪,最不能叫人知道的一面,等坐在那大殿之上,每看到我們,你心裏便不舒服一次……你早不是那個我們能在你面前暢所直言的兄弟了……什麼歃血為盟,什麼生死同……這不過都是聰明人哄騙本人的謊言罷了。我竟信了,宜安竟信了。是宜安的死叫我明白了這些道理……我不知道我死後會如何……但我只要活著一天,你就休想過的好……」說著,他就朝屏風後看了一眼,「出來吧,躲著幹什麼?」

果然,屏風後走出一個曼妙的女子,不是文氏又是哪個?

許時忠冷笑,「我就說嘛,好端端的,誰去放那麼一把火。」他拍手鼓掌,「真得為咱們的皇帝陛下喝彩……好一出賊喊捉賊的好戲!放了一把火,卻順手帶走了你要的人。你這是要將放火的嫌疑推到我身上,叫文氏以為是我要燒死她!然後等著我進宮,說了那麼一通廢話,不就是為了叫文氏以為,我也該為宜安的死負責嗎?」

他哈哈大笑,嘲諷出聲:「什麼情深義重?你的冷酷,一如當年。你喜歡文氏是真,可這些跟你自己的利益比起來,算個屁!當年捨棄了她,如今她回來了,還沒見面,你就送她一份大禮,將她置身大火之中……進而再加以利用。躺在這裏,成了這副樣子,你依舊能算計,依舊有可用之人……好好好!大善!如此,我也正好能順手再挖挖,看還有多少人在為陛下所用。」

說完,就看文氏,「這就是你愛過的人!」

文氏一雙眼睛清凌凌的,看了他一眼,復又看向李昭:「他說的都是真的?」

李昭伸出那一只能動的手,艱難的說了兩個字:「過來!」

文氏沒有過去,「我去看過大皇子了……他的情況是真的不好……」

李昭『嗯』了一聲。

文氏又道:「當年你答應我,你會好好照顧孩子……」

李昭又『嗯』了一聲。

文氏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可我的孩子如今成了那般模樣……」

「接……女兒……」李昭艱難的道,「作伴!」

這話一出,文氏一把拔出自己的簪子,戳在脖子上,已經見血往下蔓延,「再敢把女兒往火坑裏拉,我就死給你看!」

「別!」李昭閉上眼睛,其實接女兒回來真沒那麼大的害處,真就是想給她作伴而已。既然她不願意,他便搖頭,「聽……你的。」

文氏看向許時忠,「對金家,你打算如何?」

許時忠看她:「你有什麼資格問我話!」

「我是宜安的未亡人。」文氏看著許時忠,「我是宜安的未亡人,我有沒有資格問你一句,你……你們……打算把金家怎麼樣?你以為,狼心狗肺的只有他李昭嗎?你許時忠難道不是!宜安拿你們當兄弟,親比手足!為了你,當日連親兄弟也發配到西北去了。老四因為你,差點把命丟在西北。你知道宜安後來那麼多年,對老四有多愧疚嗎?他不光為李昭擋過到,照顧他的女人孩子,他也還救過你許時忠的命。可你們是怎麼報答他的?口口聲聲的,為了他的名聲,為了他報仇……唯獨沒想過,他生前還有什麼遺憾,還有什麼心願未了。他沒有自己的孩子,可他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侄男侄女……他也有父母要贍養孝順,他也有姐妹要護持要兄弟子侄要照看,有妻子需要陪伴……可你們呢?李昭就不說了,誰叫他是君王呢?是君王,就有當昏君的權利。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我無權質疑君王,但我要問一聲你許時忠……公爹栽培你,你是如何報答他這個老師的。你在最難的時候,是他把嫡長女許配給你,你又是如何做的。當日在金家千嬌萬寵的大姐平安,她現在人在哪裏?他這般對你,你們卻叫他老來喪子又喪女,誰無兒女,這種痛徹心扉的滋味,你們可懂?再說宜安,宜安對長姐敬重有加,大姐回娘家總是笑說,當日出嫁,宜安逼著你這個姐夫在轎子門口發誓,要護著長姐一輩子,否則不會放過你!可你呢?你為了你的兄弟,叫宜安處置了自己的兄弟。你為了包庇你的妹妹,叫宜安去後大姐也跟著去了。你有手足之心,難道宜安就沒有?今日,你可還記得宜安當年叫你發下的誓言!不!不全都忘了!不絲毫也不記得了!你笑李昭為了權利無情無義,可他總比你滿口的情義卻依舊把你手裏的刀對準金家強!你……許時忠……壓根就不配宜安對你的情義。」

許時忠慢慢的朝後退出,好半晌才道:「從州府往下,都換成順王府的人,你還怕金家過不好?」

文氏心裏鬆了一口氣,面上卻依然是冷若冰霜,從鼻子輕哼出聲,說了一句:「也好……省的被遷到大北邊……要了一家子的命……」說著,收了簪子,「還有件事,我想跟你們商量……是關於宜安的……」

「你說!」兩人異口同聲。

「我跟老四商量好了,等嵐兒和珅哥兒有了次子,就把次子過繼給宜安做嗣孫……」

兩人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隻道:「有何不可?」

文氏鬆了一口氣,「那聽好了,以後不管你們倆如何,都別拿嵐兒的身份說事。文家沒有骨血了,就剩下嵐兒一個。嵐兒是文家最後一絲血脈,這話……可聽清楚了……」

寧肯叫堂堂公主,去做個罪臣的遺孤,也不願意認公主的身份。

李昭點頭:「……朕……著人支會宗人府……已故的公主……會記在宗牒上……隻說養於宮外……文家……病卒!」

徹底抹去了將來牽扯身份的可能。

文氏心裏徹底的鬆了一口氣,她沒有停留,轉身去了後殿。

許是文氏這番話罵的許時忠從心理上真有些招架不住,這天晚上,他當真就夢見了宜安。宜安七竅流血,其狀淒慘,哀哀的朝他伸著手……一覺起來,汗濕了衣衫。馬上叫了人,帶著旨意,往北邊去了。

金濟此時人在銀州,投了帖子想求見撫台大人,那邊連搭理都不帶搭理的。他花了錢跟衙門打探,說著進進出出的,恨不能地都用水擦洗十遍,這是要幹啥?

有那在衙門裏混成老油子的門子就說:「京裡來親使了……且不顧上其他呢。」

京裡來人了?

「為的什麼呀?」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還真沒見過親使。

門子哪裏知道?不過也有猜測,低聲道:「以前咱們這裏沒什麼……現在……咱們這裏不是來了一位大人物嗎?」

大人物?

金匡?

金濟的心猛烈的跳動起來,「那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門子搖頭:「這哪裏說的清?沒見那位大人物回來,撫台大人隻假裝看不見,連問都不帶問一聲的嗎?這意思還不明白?許是會好,許是會壞。再壞那也跟上面有實打實的交情,還能踩人家兩腳不成。可人家要是運道來了……這不管不問,本身也是罪!怎麼做都是錯的!要是上面惱了那位帝師,我們大人沒踩上去是不對。要是上面沒惱那麼帝師,我們大人沒給特殊的照顧也是不對……左不對右不對……怎都不對,可不就怕挑刺嗎?這不得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

這話卻聽的金濟心裏火燒火燎,他想,他錯了!他真的可能大錯特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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