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傳說中的將軍】
蘇頁先發治人大鬧一通, 歸根到底是想在婚事上穩住蘇家族人,讓他們看到他的態度,不敢太早將他「嫁」出去。
至於爵位之事, 不僅是族裡人不敢鬧大, 蘇頁同樣不敢。
本朝律法尚在制定之中, 按照以前的慣例, 雖然沒有明確規定雙兒冒替男子襲爵會受到何種刑罰,難保新皇不會抓住這個把柄毀掉永安侯府。
雖然厭惡,蘇頁卻不得不承認, 在這樣的時代, 蘇氏一族同根同源, 一榮俱榮, 一損俱損,若真出事,誰都跑不了。
他可不想拿性命做賭注。
好在, 他的這一招比他想像得更加好用。
老族長差點被氣死, 其他人又驚又懼, 完全頂不起事來。
他們來之前商量好的把他抓回家廟、數罪並罰、盡快嫁出去等等計畫不僅沒有實行,反而還讓蘇頁得了許多好處。
竹笙院的人不敢再怠慢他, 族裡的長輩也不敢端著架子過來膩歪他。
那天, 看著族裡人一個個漲紅著臉拂袖而去,蘇頁心頭驀地一鬆。
他下意識地撫上胸口, 微微訝異——那種感覺, 就像堵在心裡的一口氣突然洩掉, 說不出的輕鬆舒暢。
蘇頁知道,這是蘇夜闌殘存的情緒。
自從永安侯去世後,他被這些人欺負狠了,蘇頁的做法許是讓他好好地出了一口惡氣。
當天夜裡,蘇頁做了個夢。
雪白的牆壁,淡藍色的床單,床頭擺放著各種儀器,長長的細管從點滴架上垂下來,紮在一隻蒼白的手上,一位美麗的中年女士伏在床邊,看樣子像是睡著了。
此情此景,蘇頁再熟悉不過,這是一間病房,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接下來的情景,卻讓他吃了一驚。
他看到床上的「蘇頁」睜開了眼,看了眼點滴瓶,然後背過手去,按響了床頭的呼叫鈴。
擴音器中傳來護士利落的詢問,「需要換液嗎?」
「蘇頁」輕輕地嗯了一聲,小心地看向床邊的女士,那是他的媽媽。
蘇媽媽聽到動靜,很快醒了過來,「蘇頁」臉上卻露出懊惱之色,他拉著蘇媽媽的手,乖巧地說道:「孩兒不孝,打擾了母親,母親繼續睡。」。
蘇媽媽一睜眼看到的就是兒子如此可愛的一面,不由地笑了起來,「瞇了一會兒,精神了,晚上再睡。」
「那孩兒也起來。」「蘇頁」說著,便撐著床鋪坐了起來。
蘇媽媽下意識地想要去扶,手伸到半路又停了下來。
「蘇頁」臉上的笑容放大,「母親忘了嗎,孩兒已經好了。」
蘇頁飄在半空,越看越吃驚。
護士的開門聲讓他渾身一震,猛地驚醒了過來。
暗夜中,蘇頁看著屋內古色古香的擺設,一顆心呯呯直跳。
夢中的景像那般真實,就像冥冥中特意讓他看到。
那個蘇頁不是他,他的先前的乖巧和溫順都是裝出來的,而那個人卻是真實的。
他也不會叫蘇媽媽「母親」,更不會稱自己為「孩兒」。
最重要的是,他聽到那個人說,他「好了」。
他的病……好了嗎?
蘇頁內心一陣激動,曾幾何時,他多麼希望能聽到這句話!
蘇頁想到一種可能,然而又覺得太過匪夷所思。
他腦子裡亂糟糟的,強迫自己躺回床上,希望再次回到夢中。
然而,就算後來真的睡著了,他也沒有再做類似的夢。
***
蘇頁在侯府住著,每天除了吃吃睡睡,就是在自己的小院裡轉悠。
他看似清閒,實際心裡也急。
他惦記虞峰,惦記蘇青竹,惦記他剛買來的小牛犢,惦記著虞家村的一草一木。
就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他已經對那裡有了如此深的感情。
他怕虞峰衝動,他也怕蘇家人辦事不利,讓於德有機會欺負村裡人。
不得不說,他的擔心並非多餘。
那日,自他走後,虞峰險些失去理智,追著馬車跑了好大一截,非要把蘇頁救下來。
十幾個護院在管事的示意下一湧而上,這才將他攔了下來。
虞峰赤紅著眼睛,大聲罵道:「給老子滾!滾!」
一邊罵一邊動起手來。
他身上帶著功夫,力氣又大,護院們結結實實地挨了好幾拳,火氣也被激了出來。
不知誰大喝一聲,「全都給老子上,打死不論!」
數十名護院悉數上陣,將虞峰團團圍住。
蘇青竹頓時急了,抄起竹竿就衝了上去。他向來不把自己當成雙兒,打起架來半點不含糊。
蘇花大娘等人也急,生怕二人有個好歹,眾人不顧護院們的拳腳,衝上去拚命地攔。
春韭嬸子還保持著幾分冷靜,跑到管事跟前求道:「求您別讓他們打了,小頁才剛走,若是讓他知道了,定然放心不下!」
春韭嬸子的話的確說到了點子上,那中年管事靜默片刻,這才開口喊了聲,「停!」
儘管心有不甘,護院們卻紛紛停了手。
虞峰和蘇青竹二人從包圍圈中露出來,鼻血橫流,臉腫得像豬頭。
當然,對方也沒好到哪兒去,尤其是被虞峰壓著打的那幾個,走的時候甚至是被人架著的。
打了一場架,虞峰的火氣也散了大半,他漸漸冷靜下來,想起了蘇頁臨走前說的那番話。
蘇頁說,讓他好好顧著虞家村,小心於德的報復,更要小心蘇家的手段,若是有事,就到直隸郡去找他。
虞峰冰冷的心漸漸火熱起來,直隸郡,小頁子就在直隸郡,他一定會去找他!
就像蘇頁說的,眼下,最需要應對的,是於德的報復。
於德原本以為是件功勞,沒成想捅到了馬蜂窩。
蘇頁輕飄飄一句話,不僅打碎了他加官進爵的美夢,就連縣尉的名頭都保不住。
於德恨毒了蘇頁、恨毒了虞家村。
他將滿腔恨意全都發洩到了村民身上,三天到頭帶著皂隸來鬧,甚至差點燒掉了製鞋坊。
蘇嚴雖然答應了蘇頁要懲治於德,卻沒有立即去辦。
他惱恨村民將蘇頁藏了這麼久,因此便存了心思,借於德的手好好教訓教訓他們。
然而,他沒想到,虞家村雖多為女人,卻半點也不示弱,她們紛紛舉起竹竿木棍,和皂隸們對抗。
蘇嚴擔心事情鬧大有礙蘇頁的名聲,進而耽誤他的婚事,這才將於德給辦了。
失去了官身,於德之流再也沒有了在縣裡橫行霸道的資本。
***
虞峰把村裡的事安排好,便帶上全部家當,隻身上了直隸郡。
永安侯府並不難找,在大街上稍稍一打聽就知道。
侯府的大門果然氣派,八級台階象徵著蘇央一品軍侯的超然地位。
永安侯蘇央,以軍功封侯,跟蘇氏一族沒有半毛錢關係。
甚至可以說,沒有蘇英的蔭蔽,就沒有如今的蘇家。
蘇央生前對族人百般照應,不知他是否能想到,當他死後自己的親子會遭到他們的百般欺凌。
說到底,不過是為了府邸,為了爵位,為了看不見吃不著的名頭!
虞峰站在大門前,心激動地呯呯跳——就要見小頁子了!要帶他回家!
他沒有貿然上前,而是像普通路人那樣,帶著崇拜、敬畏而又好奇的目光。
侯府的門房沒有見過虞峰,自然也不會將他放在眼裡,永安侯府從前風光的時候,哪個在門前經過不是露出這樣的表情?
即便如今大不如前,也比普通人家好上不是一點半點。
在他們眼中,虞峰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小子,即便在門前站得久了些,也沒引起他們的重視。
虞峰面上痴傻,心下卻冷靜無比。
他在侯府附近徘徊數日,算準了門房換班的時辰,以及府中守衛的薄弱之處,甚至,從門房的談話裡,他還知道了蘇頁的住處。
竹笙院,裡面種著竹子嗎?
村子東邊也有一片竹林,蘇頁先前說過,落了春雨,便到林子裡挖竹筍。
虞峰倚在髒兮兮的角落裡,機械性地嚼著口中的乾糧。
看著高高的府牆,他輕輕地呢喃出聲,「小頁子,你還沒跟我去挖筍子,怎麼能嫁給別人?」
竹笙院。
這兩日,蘇頁的情緒有些焦躁。
自從他鬧過之後,院子裡的人就全都撤了,換上幾個粗使的奴僕,平日裡照顧著他的吃喝,其餘的事卻是一問三不知。
他也曾試圖從蘇嚴那裡打聽虞家村的消息,甚至想見見虞峰,殊不知,蘇家族人早就認定了他和虞峰關係不清不楚,又怎麼肯讓他們見面?
這日,他躺在床上,久不能眠。
靜謐的夜色中,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哨音。
蘇頁騰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是竹哨!
熟悉的曲調響在耳邊,蘇頁面上一陣驚喜。
剛到村裡那段時間,虞峰閒著沒事兒就愛削竹哨,他最愛吹的就是這個調子!
當時,虞峰說他是在軍中學會的吹哨,整個營地的人沒有人比他吹得更好,將軍還因此獎勵過他一大塊肉。
是虞峰過來找他了嗎?
蘇頁激動地從床上坐起來,胡亂披上外袍便跑了出去。
然而,當他衝到中庭,剛要分辨虞峰的位置,流暢的哨音戛然而止。
府牆外。
就著月色,虞峰看清了牆邊那道抱著手臂、笑吟吟的身影,臉上的驚愕頓時轉為狂喜。
「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