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主世界（五）

　寂靜。

　然後不知道誰忽然慘叫了一聲：

　“我的初戀嗚！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這聲音好像是打破了某種詭異的氛圍結界似的， 周圍所有人都彷彿從被定身的狀態回到了時間流當中， 開始活動起來。

　他們用手捂住嘴巴掩飾倒抽涼氣的舉動，或者讚歎地發出“哇哦”的無意義感嘆詞，要麼是和身邊的朋友交頭接耳興奮地討論着這個大八卦。

　但要說的話，幾乎是所有人都無意中達成了共識——

　老天， 有人會想拒絕時辰嗎？

　僅僅是他的臉蛋和身材就足以讓一打懷-春少男少女昏過去了， 更不要說， 對於這些軍校生來說， 這位擁有軍人氣質、筆挺身姿的年輕軍官，胸前那好幾排明晃晃的軍功章。

　再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能讓人從靈魂深處感到戰慄的崇拜了。

　再看看對面臉色難看的路浩天。

　得說他同樣擁有一張俊俏的臉，但那份氣場在時辰面前被比得一分不剩。即便他曾連續三年被評爲第一軍校的優秀學員，作爲菜鳥， 他的經驗不過是在軍校訓練中和競爭對手模擬戰鬥， 最多就是在被仔細排查過危險的星域進行一些計劃中的試煉。他見過的星空荒獸絕大多數都是被教官們收拾過的，然後纔會放到學員面前，而時辰， 那一身血與火所磨鍊出來的氣質，宛如山嶽般不可攀登更不可撼動。

　“……呃， 雖然路學長很優秀， 但是如果和時上將比較的話……”

　“時上將真是太謙虛了。比路浩天追求的可能性高一點點？一點點？認真的？！除非這個‘一點點’的解釋義在這裏指喜馬拉雅山！要是我的話，被時上將追求，估計立刻就要瘋狂點頭， 什麼都忘了。”

　“想得美， 你以爲你是那位天才藥劑師白越嗎？他和我同歲， 我還在當軍校生，他已經幾次跳級在清暉大學當研究組長了，真是就怕人比人啊。”

　“不要跑題！總之，如果有時上將這種追求者，怎麼可能會因爲路浩天去嫉妒那個誰誰啊！這根本不在一個水平線上！”

　瞬間，所有人就都相信了時辰。

　這幾乎是毫無道理的——誰規定時辰優秀，白越就非得喜歡他而不是路浩天呢？好歹和路浩天是從小的交情嘛。

　然而所有人發自內心的想法都是：那、可、是、時、上、將！

　誰特喵的還要在乎路浩天？！還要爲他吃醋把自己變得十分醜陋撒謊污衊？拜託，如果時上將是你的追求者，你一定不希望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做出醜陋的事情影響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的！

　“路浩天真可怕，自戀噁心，而且關鍵是還想謀殺自己的好友！”

　“我更相信是他追求不得因愛生恨。恐怕是他知道自己比不過時上將，所以憤而決定殺人吧？”

　學生們在交頭接耳後推測出了他們認爲最有可能的情況，可以想見，今天之後，路浩天因爲知道自己鬥不過時辰得不到白越的心、怒而謀殺的消息會迅速流傳出去。

　路浩天幾乎渾身顫抖：“時上將，你！”

　“我覺得這裏一定有什麼誤會。”宋千楠又一次地，及時攔住了路浩天即將衝口而出的不理智的話，一雙清凌凌的眼睛自帶哀怨特效地看向時辰，“時上將，能和我們談談嗎？很多內情，恐怕您並不知道。”

　時辰輕微地挑了挑眉毛——

　在一剎那間，他強大的精神力捕捉到一絲黑暗的精神力波動。靈魂中龍族的氣息下意識就想撲出來吞噬黑暗。畢竟，除了光明法師，最具有光明之力的就是龍了。它們據說誕生於裁決之力當中，每一口火焰都燃燒着太陽的輝光。陰暗的氣息從來逃不過龍的感應。

　他看着宋千楠，覺得這件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

　於是，他從善如流地跟着這兩個人去了路浩天的個人宿舍，留下意猶未盡探討着時上將、白越還有路浩天之間關係的一羣學生們。

　在路浩天的宿舍，宋千楠給時辰講了——抱歉，在時辰聽來，只能用“想象力不錯但十分荒謬的故事”來形容的——白越美好表象背後“真實的所作所爲”。

　基本上，在宋千楠口中，白越知道路浩天對他的心意，十分享受自己被照顧、保護的感覺又不負責任地不想和路浩天在一起，所以權當不知道。但是，當他發現路浩天找了宋千楠當替代品之後，又很憤怒，覺得是自己的所有物被別人搶走了，又非要搶回來。他的辦法是離間路、宋兩人，並且用各種方式傷害宋千楠，想讓他對路浩天絕望並知難而退。

　“……我失去了太多。”宋千楠垂下眼簾，語氣悲愴，“我被浩天的朋友們當成笑話，被其他人不理解，被當做是玩物，失去尊嚴……白越害得我只能作爲一個陰影中的影子，他自己則趾高氣揚地揮霍着浩天的心意……”

　路浩天感到巨大的愧疚淹沒了自己的內心，他握住宋千楠的手：“對不起，那時候我不知道他的真面目，傷害了你。”

　時辰看着這幕“執手相看淚眼”的感人場景，卻像是在看一場情景喜劇：“這果然十分令人同情，所以，你爲什麼還要和路浩天在一起呢？”

　嗯？

　宋千楠正“垂淚”，聞言都愣了一下。

　時辰就說了：“你被路浩天的朋友當成玩物當成笑話，失去尊嚴……如果路浩天足夠珍惜你，他怎麼會不跟他的朋友說清楚？這種人渣，難爲你還不計前嫌願意和他在一起。”可以說是十分的打抱不平了。

　又說：“在你說的這些裏，聽起來白越很無辜啊。路浩天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關天鵝什麼事情？”

　宋千楠身體一僵，他知道時辰沒說錯，他也的確恨路浩天，這個人把他當成替身，欺騙他的感情，可笑的是，在自己終於被當頭棒喝、狠心放下那些情愛開始在他面前演戲騙他之後，他反而愛上了自己。可是那個白越，卻更讓他恨，也讓他妒忌。

　他當然知道其實白越是無辜的，可是誰叫自己的所有痛苦都是因爲他呢？

　而偏偏，造成他一切苦難的那個人，卻活得好好的，精神力大師，前途無量，國民度極高，所有人提起他都讚譽有加……路浩天這樣出色的才俊，也只能偷偷愛慕他。而現在呢？更令人厭惡了！自己那麼謀算，他居然沒死，反而獲得了一個讓人想都不敢想的追求者——時上將！而這位讓無數人仰慕迷戀的英雄，卻喜歡白越，甚至——聽聽他的形容吧，路浩天在他眼裏就是癩□□，而白越呢？天鵝！

　憑什麼白越什麼都有？！而和白越容貌相似的自己則什麼都沒有？他出身優渥、父母疼愛，自己卻在福利院長大、命如浮萍；他才華橫溢、能力不凡，自己則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助理！他有最優秀的追求者，願意爲了他鞍前馬後，可自己呢？自己只能作爲他的替身，被當做玩-物調笑使用！

　巨大的恨意充塞着宋千楠的心口。他感覺到毒液一滴滴從心臟滲出，腐蝕着自己的五臟六腑，並叫囂着想要吞噬一切。

　他眼底滑過扭曲的光：他絕不能讓白越好過！他倒要看看，這位深情款款的時上將，在知道白越是個扭曲、陰暗的人之後，還會不會繼續喜歡白越！

　“時上將說錯了。您把人想得太美好了。”宋千楠白着臉道，“白越哪裏無辜？他從來都知道我所遭遇的一切，甚至故意利用浩天對他的感情，算計我，想要害死我。恐怕您不知道吧，我被他害得失去了精神力。”

　他告訴時辰，自己一年前跟着路浩天去白家的時候遭遇了一場意外，去洗手間之後不小心落單，結果去找路浩天的途中，誤入一間有放射性原料的屋子，被害得失去了精神力。當時他躺在地上掙扎，想要跟路浩天聯繫求助，卻發現光腦被屏蔽，根本發不出消息。而路浩天也沒去找他——事後才知道，那個時候白越拉着路浩天去幫他看一架新出的民用機甲值不值得買了。

　“我是在白家出的事，爲什麼就這麼湊巧，是我誤入了那間屋子？爲什麼我誤入了一間屋子就會引起那麼嚴重的後果？好，就算這是一場意外，爲什麼我的光腦在我出事的時候被屏蔽了？又爲什麼恰恰是那個時間，白越找浩天有事，而讓他顧不上找我？時上將，您是真的覺得，白越很無辜嗎？”

　宋千楠含淚道：“就因爲我和他的追求者在一起，我就失去了精神力啊！您不會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我整個未來都被斷送了啊！”說到最後，他的眼淚大顆大顆地從眼眶墜落，神情悽楚。而路浩天又是愧疚又是心痛，只能抱着他不斷地說“對不起”。

　時辰差點要鼓鼓掌——看，這收放自如的眼淚。這是何其出色的演技啊！

　不得不說，宋千楠的話聽起來很迷惑人。對啊，怎麼就都這麼巧呢？怎麼就是他宋千楠出事了呢？這怎麼看都像是被算計了吧？

　然而，得到這個結論需要建立在一個基礎上——宋千楠確實失去了精神力。

　想到之前偶爾感受到的一剎那黑暗波動，時辰已經把真相猜得差不多了。

　恐怕，宋千楠的精神力特性極爲特殊吧？屬性偏向黑暗，這可不是什麼好東西，時辰知道幾個案例，不是能夠製造出噩夢的，就是能夠影響別人身體的……這種黑暗類特殊精神力，受到的限制極大，基本不能駕駛機甲，也不能從事藥劑、醫療、康復、精神溝通、輔助……等等一些需要精神力幫助客人的行業，以免帶來負面效果。就算聯邦努力吸收這些人從事特殊工種，擁有黑暗精神力的人還是往往在職業發展上極其受限，並且有時候會遭遇歧視和排擠。

　很可能，宋千楠的精神力屬性不是從小如此，而是後來慢慢暴露的，所以，當他意識到自己擁有黑暗精神力，就明白自己可能要斷送前途並且失去路浩天——基本上沒有人會選擇一個黑暗精神力所有者作爲伴侶，因爲這種精神力帶來的負面效果，對周圍的人會產生無形的影響，比如噩夢或是多思多慮。就是路浩天爲愛衝昏頭腦，路家父母也不會答應的。

　所以，宋千楠最明智的選擇是——放棄精神力，至少明面上放棄。

　失去精神力固然有着種種不方便，不少高科技功能用不了，就連全息都不能體驗，但是至少，這會讓人憐惜而不是恐懼。

　而既然都要“失去”精神力了，那麼爲什麼不利益最大化一下呢？

　將路浩天心中的白越，徹底變成一個心思狠毒、表裏不一的人，不是很合適嗎？這不會引起懷疑，畢竟，沒有人會拿精神力來陷害別人的。

　只要知道了宋千楠的精神力屬性，時辰就覺得整件事情清楚無比了——宋千楠故意落單，“誤入”白家有放射性物質的房間並且“失去精神力”——其實是用特殊手段把精神力波動掩藏，製造出毫無精神力的假象。至於光腦聯絡被屏蔽……幾乎所有有放射性物質的實驗室，爲了保證光腦不被消磁、物質不被污染，都是要屏蔽的好嗎？白越拉着路浩天去看機甲，這個估計是趕巧了，但無意中讓整件“宋千楠失去精神力事件”顯得更爲蹊蹺。

　如果再深想……會有人對一個“沒有精神力”的人有任何警惕嗎？

　不會。

　所以，“失去精神力”之後，眼前這個淚眼朦朧的人是不是利用他的精神力做過些什麼呢？要知道，黑暗精神力可從來不是什麼甜蜜無害的東西。

　男人對着宋千楠露出了一個洞察一切的笑容：“宋先生，一個謊言總是要用無數個去掩蓋的。你應該知道一個‘沒有精神力’的你，是不能使用全息、不能駕駛機甲、不能使用任何精神力武器甚至無法對管家機器人進行所屬權精神烙印的吧？你就這麼確定，在未來漫長的一生裏，你不會露出破綻嗎？”

　宋千楠的瞳孔陡然緊縮，然後流露出駭然和恐懼。

　他並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裏露餡，但他知道對方看穿了一切。

　而路浩天則皺眉露出困惑和被冒犯了的神情：“時上將！您這是什麼意思？您覺得千楠在說謊？”

　宋千楠很快穩住了自己：對，就算時辰看出來了又能怎樣？自己的隱匿之術完美無缺，他根本不可能找到證據。但時辰這個人真的太危險了，他不能留下這樣一個隱患。說不定這個人會一直盯着他，而他不能保證自己毫無破綻。

　那就只能先下手爲強了。時辰半年前昏迷的時候，他的事蹟曾經被媒體反覆播放。宋千楠記得，他的精神力是2S——非常可觀。然而，宋千楠自信這對於他的黑暗精神力來說，不在話下。

　“時上將爲了維護白越，就決定污衊我？”他臉上痛苦道，精神力卻悄無聲息地探向了對面的人。

　——宋千楠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他的精神力在一年前變異後獲得了“吞噬”屬性。他可以通過吞噬別人的精神力來增長自己，並且獲得被吞噬者的一些精神力特質。這樣的屬性，公佈出去會被所有人忌憚。所以他不得不製造了一場“失去精神力的意外”，並在之後藉着沒有精神力的掩飾，悄悄吞噬了四個北方軍團的軍人的精神力——這不難，他是路浩天的助理，很容易接觸到他們。而軍人又是犧牲和意外概率很高的職業，這四個人出事的時間不同，地點不同，遭遇不同，沒有人懷疑過宋千楠。

　而現在他有了新的目標。迫不得已，但是2S——哈，這會是一場盛宴。

　他本想無聲無息地侵吞時辰的精神力——但不能一下子抽乾，而是吸走一些，再留下標記，以後一點點來，免得這人在這裏出事，引來警惕和第七軍的瘋狂報復。

　然而宋千楠從未遇敵的精神力像針一樣戳入對方腦域的時候卻如同泥牛入海，絲毫沒有起效。更糟的是，他的精神力觸鬚被黏住了，像是粘在蒼蠅拍上的蒼蠅，無論如何掙扎也不得其法。他心裏“咯噔”了一聲，暗道不妙，在看到時辰望過來的漆黑瞳孔時恐懼到達了頂峯。

　他不得不草草斷掉了自己的精神力觸鬚，心疼不已又毫無辦法。

　然後他就看到對面的軍官露出了一個非常愉悅的笑容。

　下一秒，宋千楠慘嚎出聲，身體抽搐着落下了椅子。

　“千楠！”路浩天驚叫，伸手去抱他。

　“我的精神力！不！我的精神力！”然而宋千楠沒有理他，只是瘋了一般顫抖着，因爲疼痛，又或者是恐懼，一隻手徒勞地在空中揮着、抓着，另一隻則死死抓着自己的頭髮，撕扯。整個人宛如癲狂。

　他感覺到自己的精神域被毫無憐惜地震碎，更可怕的是，在自己的精神力碎裂前一秒，他甚至沒有絲毫察覺！然後，陡然，所有精神觸鬚在剎那間寸寸斷裂，大腦核心處黑色的精神本源，彷彿被什麼可怕的力量抽空一般，瞬間乾涸。

　劇痛。

　他抱着腦袋忍不住在地上翻滾，纖長的手指此刻如同白骨般可怖，因爲用力而指節暴突。

　宋千楠一聲聲嚎叫着“精神力”，路浩天駭然鬆開了他，喘着粗氣看向時辰：“時上將！你做了什麼？！你對他的精神空間做了什麼！他爲什麼看起來像是……像是精神空間崩潰了？！”

　“我做了什麼？”時辰冷眼看他，表情淡定，“注意你的言辭，軍校生！既然你說他精神力消失了，就收回你荒謬的指控。姑且不論爲何他出問題你要指責我，首先請告訴我一個沒有精神力的人，我又能對他的精神力做什麼？——我以爲，要得胃癌，首先得是個胃。精神力崩潰，首先，他得有精神力。”

　路浩天像是斷電的機器人一樣僵住了。

　他死死看着時辰，半晌猛地扭頭看向地上打滾痛嚎的人，眼裏的憐惜焦灼一寸寸化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