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主世界(七)
感應到留在宋千楠身上的咒語有波動的時候, 時辰就知道一切發展順利。他讓副官蔣牧戰幫忙查了查,果然, 宋千楠再也沒露過面,同時, 路家的某處私人實驗室最近有了動靜。
“上將, 這路家是真狠。”蔣牧戰一副感慨的樣子跟時辰說, “我找了門路摸了個七七八八,你說的那個叫宋千楠的, 被他們當成試驗品了, 在那裏頭做人體實驗!你說這人原本有吞噬屬性的精神力, 我估摸着這幫孫子就是想研究這個。……這還是路浩天的男朋友呢, 說給弄進去就弄進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 要不是我費了半天功夫找了個裏面當助理的小年輕的大學室友,根本一點消息都不知道。就這,我也弄不清這宋千楠被做了什麼實驗了……”
做了什麼實驗?
總歸不人道。
光“被吵醒的巨龍”那個魔法傳過來得波動就讓時辰知道,宋千楠處於極度的痛苦當中。
但時辰完全不同情他,看蔣牧戰憐憫的樣子, 伸腿就踹了一腳:“心疼誰都別心疼這條毒蛇。宋千楠攛掇路浩天謀殺白越, 但絕不止這一樁。我查了一下北方軍團和宋千楠有過交集的人,有四個兵都死得莫名其妙, 跟這人多少有關係, 你有空也可以查查看, 不過我估計路建山自己查完了肯定把尾巴收拾乾淨了, 你夠嗆能找到痕跡。”
蔣牧戰咋舌不已:“看不出來啊,這小子看着文文弱弱的,像是攀着路浩天的那種玩-物……”
“路浩天在宋千楠跟前就是個被遛的。”提到路浩天,時辰更鄙夷了,也不知道這麼多年軍校學習是不是學到狗肚子裏去了。一個宋千楠就耍得他團團轉,這要是進了軍營,不得被間諜玩死?
時辰安排着蔣牧戰往深裏查了查。但路家很警惕,蔣牧戰安排的人只能得到一些若有似無的猜測和邊角料,核心的內容怎麼也得不到。用上監聽手段,也只是得到些一鱗半爪的對話,拼湊不全。
時辰也不去爲難自己的副官,剪了個小紙人悄悄打探情況——當年白越教他的手段。這回他剪的時候沒避着戀人,在白越眼皮子底下剪出來的,白越看了都笑:“你還真是學的跟我一模一樣啊?剪個小紙人,跟我剪的一樣醜。”
別人的小紙人都圓頭圓腦很可愛,白越自己藝術細胞奉欠,剪個小紙人也是,瘦骨嶙峋看着特別可憐。時辰其實是個挺浪漫的人,白越一直都覺得他還有點文藝,更有一手不錯的繪畫本事,但是剪這個紙人,把白越的做法學了個十成十,都是那種四肢不協調、過分纖細的造型,靈力一點,紙人動起來的時候看得人都捏把汗。
時辰毫不介意地讓他的紙人動起來,看着它一溜煙消失,對白越說:“你剪的樣子比較可愛。”
白越看了看他,覺得戀人對自己的這個濾鏡,大概有點無藥可救。
結合蔣牧戰得到的線索,時辰最終摸清楚了大致情況。路家這私人實驗室可真是挺精彩的,裏頭非法實驗不少,不過目前爲止,這些實驗都沒做得特別過分,最不人道的就是宋千楠這一樁了。估摸着路建山查清楚兒子這個不聲不響的助理都幹了些什麼“好事”之後徹底暴怒了,讓人往死裏招呼他,怎麼痛苦怎麼來,怎麼能刺激大腦怎麼來。
時辰拿到了不少宋千楠被折磨的圖,即便是他覺得這人被怎麼收拾都是罪有應得,都不得不說一聲“太慘了”的那種。平復了一下些微的同情,時辰就準備廢物利用一下了。這宋千楠被路家折磨成這樣算他活該,但這路家難道又是什麼好鳥不成?
緊跟着時辰就安排人檢舉路家進行非法人體實驗,然後不等路家反應過來蓋住消息、轉移證據,立刻又在軍部會議和聯邦議會上提了這件事。與此同時,大批觸目驚心的路家實驗室場景圖在星網上流傳開來,一連串極具衝擊力的圖像讓網友們瞬間被點燃了恐懼和憤怒:
“天吶!都已經進入文明社會幾千年了,居然還有這種喪心病狂的反人類實驗!”
“看得我頭皮發麻,被實驗的那個人是半個大腦都切開連上線了嗎?”
“禽-獸!畜生不如!主持這種實驗的,還有贊助人應該下十八層地獄,不,應該讓他們親自體驗一下受害者的痛苦!”
星網上鬧得沸反盈天,燎原一般的熱議根本沒有人蓋得住,路家被所有人恐懼和咒罵,幾乎每個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情,並且將他們比作星際時代的希-特-勒和腳盆細菌部隊戰-犯。
路家嘗試找水軍控場,但他們這次事兒太大了,實驗手法實在過於戳破正常人底線,水軍一露頭就會被發現並被網民們自發排山倒海地懟回來——按大家的說法,在這種事情上都覺得可以容忍的,不是自己是反人類分子,就是路家的水軍,不會錯殺一個。
警方那裏,事件搞得這麼大,不可能不迴應,所以只好去查。有時辰在,還有其他和路家、北方軍團不對付的勢力在,怎麼可能允許路家把事情蓋住?多方博弈,最終的結果就是誰都別想伸爪子,是什麼樣就怎麼公佈,但凡有人輕舉妄動,別的勢力也會動。
照實公佈——
那還有什麼可說?星網上的爆料詳細而真實,辦案的警-察都嘀咕說路家這麼嚴密的實驗室,知情者是怎麼弄到那些證據的?然後就被老警-察拍了後腦勺——上面的人打架,咱們做小鬼的,別鹹吃蘿蔔淡操心。這回算好的,讓咱們公事公辦那就公事公辦,比有些時候,真相不是真相,是博弈的結果,好多了。
路家這事,板上釘釘的非法人體實驗。議會緊跟着就提出要整肅軍隊,要深入調查,劍指路家和北方軍團。軍方這邊不能裝死,進攻派是挺樂呵,趁你病要你命,聞着味都來了,天天例會逮着路建山就不放了,就說路上將你這事連累咱們軍方名聲都跟着臭了,你得負責吧?
但保守派呢,原本想將北方軍團領頭羊的地位取而代之,這回反倒是團結起來了,護着路家,說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是某某某乾的——其實就是找替.罪.羊,想把路建山這羣人給保住。
時辰找了第一軍團的上將聊天。
喝兩口酒,繞會兒彎子,慢慢話頭就出來了:“……要麼說咱們錢哥厚道嘛,路上將這個把月功夫,一來二去,耽誤您那兒,還有第五第六軍弟兄們多少事兒,錢哥還肯給他兜着。這朋友做到這份上,是真仗義。”
說着給比了個大拇指。
第一軍團這錢上將斜着眼睛看他:“時老弟你可別給我戴這高帽,咱們誰不知道誰?後生可畏啊,老弟你們第七軍最近猛得很,白家和路家撕了一通,倒讓你來摘桃子了。你們進攻派的家大業大,下頭兄弟都精悍能幹,現在老馬老李都開始偏着你們了,我倒是想撒手呢,就怕路建山一倒,跟着的就是哥哥我了。”這裏頭,老馬老李,指的是中立的第三軍和東方軍團的兩個上將,也是和白家親近的拿兩位。
他語氣是開玩笑,但話音很明白。不管時辰今天拉着他喝酒是想幹嘛,錢上將絕無可能和時辰站在一邊。之前保守派內訌,那是保守派的基本盤在,錢上將藉機鬧一鬧,想讓第一軍團主導保守派。但現在眼看路家要垮,他反而要跟着一條心了——不然,保守派整個攤子都被掀了,你爭個攤主,有什麼意義呢?
時辰其實早就猜到了他的打算,也沒準備紅口白牙就說動這位。
他見狀一笑,沒急着談事,伸手給錢上將滿上,自己拿着酒杯碰了碰:“知道,知道。錢哥對保守派這份心,再明白不過。我啊,是很羨慕路上將有您這位朋友的。我年紀輕,不經事,有時候就盼着我們第七軍也有您這麼位厚道的朋友。”
把錢上將給捧得高高的,示好的意味也挺重。
錢上將不明白他鬧哪出,跟着喝酒,腦子裏卻全是警惕。
這小子叫他錢哥,可論年紀,自己兒子都比他大。年輕人往往不夠老辣,他昏迷之前確實如此,是個直腸子,打仗指揮是一把好手,但是政-治上就差了幾分火候。要不是他給他第七軍的兵爭取權利總是不管不顧、擅長一力降十會地破局,別人又確實顧忌他是個狼崽子,你算計他的人,他真有可能咬着你不放,還指不定第七軍會被怎麼謀算呢。
可這昏了一場醒過來,處事就跟開竅了似的,雖然還有點天馬行空的意思,可做事穩起來了,也更像是一個隱在幕後的獵手,而非撲上去直接撕咬的猛獸。簡而言之,就是變得更爲危險了。
他沒說話,時辰就說了下去:“想必錢哥也知道,人身上要是爛了,其實最好的辦法是徹底剜了腐肉再讓它長好,疼是疼了,但比漚着蓋着讓它害了整個機體要強不是?”這是拿腐肉比路家,拿人體比保守派呢。
“就怕這腐肉,待自稱是醫生的人真幫着剜了,又原形畢露掏出刀要殺你。到時候你失血過多、身體虛弱,就不得不任人宰割了。”錢上將哼了一聲。
時辰笑了笑:“這當然也有可能。不過做醫生的,爲了取信患者,總是要先幫着把患者身體機能調節康健了,證明自己確實是醫生,纔好幫忙剜腐肉。”
嗯?這是什麼意思?
錢上將警惕地看着時辰。
就見這年輕人臉上掛着誠懇的笑容:“錢哥,說一千道一萬,您和路建山主張一致的,也就是想收縮放在邊境的軍力、遷移邊境星的居民。這遷移之事姑且不說,就說這收縮兵力,也不是不可以談。”
錢上將匪夷所思地看着時辰。
這小子說什麼?還是他幻聽了?
——這人不是從來最堅決主張不能退後、死守聯邦領土、不讓星空荒獸掠奪聯邦資源分毫的嗎?
他這是瘋了?
“……到底都是聯邦的兵,說是有派別之分,還不都是弟兄?誰不是爲了聯邦好?只是理念有些不同罷了。”時辰好像沒看見他詭異的表情似的,掏心掏肺一般在那兒說呢,“老哥在路建山這事兒上何必那麼執着呢?給聯邦剜了一塊腐肉,咱們別的地方煥發新的生機,哪裏不合算了?”
錢上將深吸了一口氣,緊緊盯着他:“路建山的事情,我可以放着不管,你們自己看着辦。但是收縮兵力,你得給個準話。怎麼辦?什麼時候辦?咱們不興空頭支票的。”
“這錢哥放心,我什麼時候騙過您?……當然了,第七軍一貫是主張進攻的,這收縮邊境防禦線的事情,我們不會提,如果有人提了,我們也不大可能主動照辦。”
“那老弟這是耍我?”
“錢哥別心急。您聽我說——如今聯邦邊境,被星空荒獸襲擊最多的東南一帶,就在我第七軍的駐守防禦範圍內。軍部的會議怎麼爭,我們自然是不可能讓防線退後一寸的。但是第七軍不可以改防線,卻不代表別的軍隊不可以。”時辰用手指沾了酒,在桌子上草草勾勒出清暉聯邦的星圖,在自家第七軍駐守的位置上着重點了點。
“……說來,自十年前RF27戰役以來——那時候我還只是個少將,第七軍就駐紮在東南邊境星區域,如今,依舊如此。這換防的事情,好像也該提上日程了吧?至於換了之後,駐守的軍隊自然可以按照他們的意願收縮陣地線。”
年輕人笑得一臉誠懇,而錢上將握着酒杯的手卻猛地一顫。
“老弟這算盤打得真精,你第七軍到了保全了驍勇善戰之名,倒讓我保守派的來扛怯戰退縮的罵名?”
“錢哥這話是怎麼說的?這收縮防線,一貫是貴派的主張,讓您的人來實行,不是剛好?您平日總說收縮防線可以給聯邦節省開支,又能推動國家由窮兵黷武向加快經濟發展轉移,節省的軍費開支可以投入到醫療教育領域……這重重好處,不是您自己說的?難道不是真的不成?真做成了,老百姓只有感激的份,保守派眼看獲得的民衆支持就更高,老弟我想想可都跟着羨慕。”
錢上將心說理是這個理,話也是好話,但怎麼就覺得哪裏怪怪的呢?
他眯着眼睛:“老弟這話好聽,讓我保守派真這麼做,可未必是好事。”
“錢哥還是顧慮太多。不過這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時辰誠懇道,“這換防的提案是錢哥您的功勞,收縮防線壓縮經費也是您的政績,但卻沒說要您的第一軍來替我第七軍啊。”
這是什麼意思?
“您看,路家捅了這麼大個簍子,您和路上將是老交情……不妨也給他北方軍團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嘛。北方軍替了第七軍的防線,剛好去落實您收縮防線的提案,也不枉您這麼支持他們。”
錢上將咂了咂嘴脣,也咂了咂時辰話裏的味道,背脊上猛地竄出了一股寒意。
時辰這主意好不好?好!
第一軍提議換防並主張收縮前線,爲連年龐大的軍費開支和頻繁戰鬥感到疲憊的民衆買的是他老錢和第一軍的好。保守派衰弱的氣勢也會因爲派系綱領的落實重振起來。第七軍呢?第七軍駐守壓力最大的東南邊境這麼多年,開支、消耗還有壓力都是最大的,換防,是給了他們修生養息的機會。唯一的犧牲品只是路家和北方軍團。他們不得不加大投入,應對聯邦最艱苦的一條邊境線,同時會首當其衝成爲主張進攻的民衆宣泄憤怒的對象,再加上如今因爲人體實驗鬧出的臭名,基本是被拍死了,一段時間裏緩不過來……
可這樣的想法,出自時辰,這個上將裏最嫩、也最一腔熱血的年輕人。
錢上將不知爲何,忽然心裏就有點不是滋味。那感覺就像是,清暉最後的一道屏障,最後一柄利刃,也變得和他們一樣,處心積慮,步步爲營,唯獨,當初對着軍徽宣誓時的滿腔熱血漸漸涼了……
他一時心情複雜,一時又覺得自己可笑。
包括自己在內,所有人都汲汲營營,又憑什麼要求他時辰高潔如故?就算是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時辰還不是兔子呢。第七軍被他們扔在最危險的邊境這麼多年,還要面對攻訐與試探,所有人都伺機從他們身上咬下一口肉來……
當初那個一腔孤勇的年輕人,終究也成了如今模樣,得失算得清清楚楚,政-治遊戲嫺熟於心。
錢上將輕輕嘆了口氣,臉上卻露出笑容,伸出手來:“好的,老弟,你這個朋友我是不交不行了。”
時辰緩緩露出同樣的笑容,熱鬧而不達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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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越發現,今天的時辰情緒有點低落,一連跟好幾個人通訊,忙忙叨叨的,之後就沉默地坐在沙發裏,半天沒說話。
白越走到沙發後面給人按了按肩,下巴枕上他頭頂:“怎麼了?心情這麼不好?”
“我……覺得有種很難受的感覺。”時辰沉默了很久,握住搭在自己肩頭的手。
“爲什麼?”
“是負疚。好像背叛了以前的自己。”
白越坐到他身邊,側對着他,安靜地等着他說。
時辰緩緩把自己和第一軍上將的交易說了,然後把臉埋進了自己的雙手:“以前,不管別人提出什麼樣的條件,我從來不會說同意讓防線後退一步。”
“現在爲什麼又答應了呢?”
“往小了說,最直接的,就是我希望藉機徹底打散路家的力量;同時,也想要給我的第七軍一個喘息的機會——不能說可着一隻羊薅毛,我們一直守在最困難的地方,背後還總有人捅刀。甚至,連民衆厭戰的情緒越來越高。我其實昏迷之前就在愁這件事,最苦最累的是我們,民衆還要怪我的兵福利太高,懷疑我們是爲了體現自己的作用和地位纔不肯縮減兵力收縮防線……有時候,真覺得心灰意冷。昏迷一場,走過這麼多世,倒是給了我很多政-治上的經驗教訓。
“我漸漸也知道了,一味悶頭往前衝換來的很可能是不理解和反感,讓人懷疑是我們爲了自己的利益。有時候退一步,你按照他們的意思嘗試,讓他們知道沒了你是什麼滋味,這纔會珍惜你的付出和努力……可是,我心裏頭還是覺得難受。曾經,對於我而言,聯邦的安全從來都是不容交易的,哪怕是一星半點。而現在……理智上我知道這是最合適的選擇,但感情上,我忍不住對曾經的自己感到抱歉。”
時辰難得嘮叨地說了一大通,白越一直就慢慢聽着,讓他傾訴。等他收了話頭,白越才湊過去,輕輕親吻了戀人的額角,不帶絲毫情-欲,而充滿了安撫和包容:“爲了自己的兵爭取利益和地位不用愧疚,用血肉捍衛國家安全的人值得最高的敬意和尊重。你剛剛那些通訊,其實是在囑咐蔣牧戰他們做好二號方案、防止北方軍團失誤將星空荒獸放入國境線內,對嗎?你從來沒有交易國家安全,而只是想要保護你的士兵。”
你永遠是聯邦最可靠的守護神。
我的愛人,以及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