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哨向世界（五）

　　急哭了的姑娘聽著那一道溫柔的聲音落進耳朵，從焦急與難受當中緩過來一些：確實，狂躁症是可以被緩解和治癒的……

　　她之所以反應這麼激烈，除了關心則亂，也是狂躁症這個名詞太嚇人。每年都至少有幾萬哨兵死于狂躁症或狂躁症引發的自殺、械鬥、精神疾病等等。

　　想要根治狂躁症需要嚮導，而哨兵和嚮導的比例懸殊到10：1的程度，遇到匹配度高的就更難，哪怕有主腦每年進行匹配，也有無數哨兵等到死都遇不到一個匹配度60%以上的嚮導。也就是貴族裡哨兵嚮導比例高，才會出現有好幾個高匹配度的候選者的情況。

　　時光別看是個普通人，出身卻也非同小可，是帝國第二軍團背後的家族：時家的嫡系。只是家族一大麻煩事兒就多，時光的父親和普通人妻子情投意合，不肯與嚮導結合，與家族鬧了很大矛盾，最後更是因為精神力得不到精神結合才能實現的徹底安撫而患上狂躁症，英年早逝。要不是時光的哥哥時辰爭氣，小小年紀就展現出強大的實力，母子三人估計早在時家變成透明人了。

　　父親的驟然離世，給女孩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

　　聽到這種病的一刹那，女孩仿佛回到了童年那個最脆弱黑暗的時刻，父親被人覆上白布，那些所謂的“親人”謀算著父親的遺產、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麼“假如他願意和嚮導精神力結合不就沒事兒了”之類冷血的話。那個時候，還稚嫩、但是像山一樣站在她和母親面前的、會伸手擦去她臉上眼淚的，就是時辰。

　　“……小光，你哥哥被檢查出了狂躁症……”

　　母親這句話傳到耳朵裡的瞬間，幼年的痛楚、黑暗和脆弱一下子席捲而來，時光幾乎整個人都崩潰了，恐懼讓她的想像力無限延展。她腦海中重播著那個哭得停不下來的自己，想著只是這一次，再也沒有一隻溫暖的手伸過來，擦去她滿臉的淚水。

　　然而有人溫柔地說：“別怕。”

　　好像是陽光，忽然就從厚厚的雲翳當中照了進來。

　　她也突然想起來，自己是看過哥哥的匹配嚮導列表的。雖然大約是父親的倔強被繼承下來，哥哥也好她也好，都不怎麼在乎哨向匹配，但因為好友的名字在那張表上，她記得難得的清楚。

　　75%的匹配度其實不算高，但是對時光來說，幾乎是她現在唯一的救命稻草。

　　女孩猛地抬起頭，因為過快的動作，一下子止住了淚水、但打起了嗝：“嗝……對了，阿越你可以……嗝……救我哥哥的……嗝……求求你幫……嗝……幫他，好不好？我一定會報答你……嗝……的……阿越！”

　　女孩的臉哭得亂七八糟的，鼻頭和眼眶都是紅彤彤的，說話還不斷打嗝。白越心裡一軟，探手過去揉亂對方一頭栗色的長髮：“好好好。能幫上的話我一定幫忙，好嗎？不哭。嗯？”

　　……過去醫院還要再檢測一下精神力匹配，但願……原身的精神力匹配換了他也沒問題吧……

　　少年心裡輕輕歎著氣，生怕最後結果不盡如人意。

　　白越在原本的世界就是家裡最小的，一直想要個弟弟或者妹妹來寵，時光性格開朗、待人真誠又頗具藥劑天賦，無疑對上了他的脾胃。

　　既然將人看成是妹妹，他就看不得這個說到藥劑眼睛裡能放出光來的姑娘露出那樣悲傷的面容。

　　女孩子紅著眼睛緊緊咬著嘴唇，努力不讓自己再哭。

　　……只是在懸浮車飛向醫院的路上，一路都沒能成功把嗝止住。

　　*****

　　兩個人用了最快的速度到達皇家醫院，正趕上醫生在對家屬介紹病人的病情。

　　時光看到自家的母親和其他幾個人在聽，顧不得打招呼，怕打斷醫生，連忙拉著白越跟到他們身後聽。

　　“……病人的情況不容樂觀。皮肉傷已經用治療儀修復了，但是內臟的損傷需要臥床休養。不過這些比起精神力都是小事情。……是，經檢查確診了狂躁症，精神力不規則高度波動，細胞活性被過度激發，五感進一步強化。首先被過度強化的是聽覺，可能最近會出現無法忍受微小聲音的情況，家屬們注意一下……”

　　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性皺著眉問道：“可以治癒嗎？多久能夠治癒？”

　　“這個不好說。”醫生給的回答很保守，“畢竟狂躁症這個事情因人而異，越是高精神力越危險，但關鍵還在於嚮導。以他2S的精神力，藥劑作用恐怕很有限，只能暫時遏制住精神力進一步過度強化，但治療效果恐怕不夠。還是得做一個精神力匹配，如果有匹配的嚮導願意幫忙……”

　　“有有有！”聽到這兒，時光再也忍不住了，站在後面直接開口，有些緊張地看向醫生，“有和我哥匹配的嚮導願意提供幫助！是不是就可以治癒？”

　　她一開口，不光醫生，前面的家屬也都跟著回過頭來。看到是時光，之前問話的中年男子略有不快地沉下了臉：“你小丫頭過來添什麼亂？”

　　“二哥，小光已經快成年了，不如先聽聽她說了什麼。”另一邊一位和時光有三四分相像的女士扭頭看著先前那男人說了一句，白越猜這位就是時光的母親了。而那個“二哥”，估計是時光的二伯或者二舅？這裡都是時家人，那應該是伯伯。

　　這兩位一來一往，邊上其他人卻有注意到白越的。

　　二皇子是公眾人物不說，這裡時家的人也都是頂層人士，當然認得他。馬上就有一位年紀偏長的女性驚訝道：“這位不是二皇子殿下嗎？莫非您就是來幫時辰的……？”

　　“嗯，我答應幫時光來看看她哥哥。”

　　白越掃了一眼，這裡除了幾位衣著不凡的時家人，還有幾個穿著軍裝的軍人，估計是和時辰一起出任務、跟著過來的戰友。

　　他走上前和醫生打了招呼：“我和病人時辰的匹配度大概75%，不過我懷疑我之前可能經歷過一次精神力變異……所以還需要再檢測一下。對了，如果我願意幫他做精神梳理，請問需要多久、幾次能治癒？”

　　對方一聽他說75%，眉心就擰了擰：“要是您願意幫忙，病人治癒的希望會增大一些。按照以往的經驗，75%的匹配度，對於剛剛患上狂躁症的患者作用還是不小的，至少能夠緩解疼痛，不過治癒……您也知道狂躁症是醫學界不解的難題，除了高匹配度的嚮導，藥劑的作用都很有限。75%的話，如果按照一周兩次疏導的頻率，兩個月應該可以將這一次的精神損失解決，但病人的偏頭痛、精神敏感等問題，以及之後復發的可能性，都很難保證。”

　　醫生的話說得保守，但是任誰都聽得出他的意思。

　　75%，這個匹配程度對於徹底根治狂躁症，還是太低了。

　　之前燃起一線希望的幾個家屬，眉目間又略略垮下來。倒是時光，輕輕抓著白越的袖子搖了搖，小聲道：“阿越，你能幫忙我就真的很感激了，匹配度這種事情誰都沒辦法。不管結果是什麼樣，你願意幫忙，我都記在心上。”

　　白越心裡微暖。

　　雖然表示要幫忙不過是做不到見死不救，但時光明明那麼在意哥哥，還這麼明理，還是讓他覺得這個朋友不白交。

　　“放心，我會盡我所能。”白越拍拍女孩的頭，問醫生，“能再做一次精神力匹配嗎？”

　　他穿過來之後，還沒來得及更新精神力資料。

　　醫生自然不會反對——他也得對患者負責，不是這個嚮導說他和病人匹配度75%就是75%的，萬一弄錯了，給病人雪上加霜，那就麻煩了。

　　白越跟在醫生後面去檢測室，腦海中系統卻突然叫了起來：

　　“宿主宿主！”

　　“嗯？”

　　“那啥，這個世界，目前為止只出現了主角攻閆律一個3S級的哨兵，你的精神力要注意一下哦，不然會被發現……”

　　白越輕笑：“你不說我都忘了這件事。不過，也沒必要掩藏。”

　　他勾勾嘴角，眼神裡卻帶出冷意：“現在不說出來，難道要等到兩年後成為階下囚再說嗎？有什麼可藏的？現在的皇室最缺的就是砝碼，能用的，就得用上。”

　　——如果說一個以嚮導為繼承人的皇室讓人不放心，那如果這個嚮導格外出色呢？

　　也許不是所有人都能認同，但至少不會令人覺得皇室後繼無人。

　　而3S的精神力，公佈出來當然有一定風險。比如一些研究精神力的科研人員可能會想讓他當個小白鼠什麼的，也必然有哨兵對他蠢蠢欲動。但是這都不是事兒。

　　哨兵好說，匹配度就能攔住九成九的人。要說值得提防的原本倒是有一個：閆律。畢竟一般來說匹配的哨向精神力級別都相仿，白越很懷疑自己的精神力和閆律匹配度很高。但閆律已經和顧昭彌精神結合了，這種結合是雙向的，除非付出巨大的代價，否則不可能解綁。閆律應該不會盯著他。

　　科研院所嘛……現在皇室還不至於護不住一個他。如果任務失敗，皇室徹底玩完，按原世界劇情他是要被顧昭彌弄到一群哨兵當中被迫結合熱發作的，反正下場已經不能更慘了。

　　當然，他不習慣把命運掌握在別人手裡。他最根本的自信在於，他畢竟不是真正的嚮導，沒這個世界“嚮導精神力大多柔和”一說，精神力攻擊性是很強的。

　　考慮到這裡的人精神力基本都低過他，就算有人想做什麼，也只是自己找死而已。

　　白越坦然坐進了檢測艙，當檢測艙系統提示外放精神力的時候，毫無保留地將精神力釋放出來。與此同時，少年懷裡一癢，一團熱乎乎、毛茸茸的東西落在他肚子上。因為腦袋上貼著各種感測器動不了，白越只能勉強睜開眼使勁往下瞅：

　　？？？

　　一隻蜜色軟毛、大眼睛一閃一閃的、毛髮蓬鬆的小熊，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過來。

　　“這……”

　　“你的量子獸，蠢宿主。”晉江系統有點羡慕，“看著可真好捏。”

　　系統這麼說，白越下意識地就伸手捏了一把。毛乎乎的熊崽子“嗚”的一聲，但並沒有反抗，而是乖乖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這一刻，白越覺得自己要上天！

　　真的，好、萌、啊！

　　什麼實驗室小鼠？什麼這個世界基因穩定不會狂躁的貓？都瞬間被白越在心裡拋棄了。

　　從此以後，他就是有熊的人了！

　　“給你取個名字，就叫蜜糖吧。”白越一面應付著精神力檢測的項目，一面用手指撓著熊崽子的下巴。

　　一人一熊在檢測艙裡玩得不亦樂乎，卻不知道外面的人快要炸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