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心鼓弦(二)
心鼓弦使用有限制,虞滄瀾不能稱心如意地使用,如果紫金霄再丟一個下來,他要怎麼辦?妙舞神揚也可以讓人起死回生,但眼下這種環境,他隨時可能會受到攻擊,一旦攻擊,妙舞神揚就會被打斷,他無計可施。
心下焦灼,虞滄瀾吐息片刻,讓自己頭腦冷靜下來。
紫金霄自知抓到了虞滄瀾弱點,微微一笑:「滄瀾,按照我說的做,我會將你所在意的人都還給你。」
虞滄瀾撇了撇嘴:「我又不在意林夢生。」
林夢生聞言,眼睛睜大了,奈何全身動彈不得,唔唔唔地慘叫著。
紫金霄道:「我手中握著的人並非只有林夢生。」
「我只在意我娘親。」虞滄瀾面無表情地說。
紫金霄笑道:「那我便讓你娘親同你見上一面。」
他手指一挑,一根琴弦繃起,怡夫人被拉拔到了高處,她神色平靜,只有看向虞滄瀾的時候,眼裡才湧現壓不住的孺慕不捨。
虞滄瀾咬牙道:「你若是殺了我娘親,我絕不會向你臣服。」
紫金霄:「我可以讓你忘了所有一切,只要你乖乖來我的身邊。」
虞滄瀾冷冷一笑,漫不經心地抬眸去看紫金霄,紫金霄心裡一墜,一種不祥感覺湧上心頭。
虞滄瀾抬起一柄劍橫在自己脖頸上,斜睨紫金霄:「不如我們再來判斷一下,是你的琴弦快,還是我的劍快。」
「你總是能做些出乎我意料的舉動。」紫金霄眸色轉深,幽幽看著虞滄瀾。
「放開我娘親和其他所有人。」虞滄瀾先前提起怡夫人便是為了確定怡夫人在他手中,若是能救下整個滄州府固然是好,可他只有一條命,只有一個人,只能保證他最在意的人。
紫金霄低頭沉思,忽然笑了起來,眼角壓著猩紅:「滄瀾真是聰穎,早知如此被你拿捏,我便不該讓你發現我的心思,任性妄為。」
「畢竟我上一世就是被你害死的,」虞滄瀾故意激他,「這一世可沒那麼好命,再活一次。」
紫金霄臉上的笑倏然消失不見,他眼底蓄滿狂風暴雨,壓不住的憤怒即將破柙而出:「我沒有害你!是劍獨鍾——是劍獨鍾無能才害得你慘死——」
虞滄瀾將劍尖更近地壓向自己的脖子,一道血線順著劍刃淌了下來:「多說無益,放開我娘親他們。」
紫金霄深吸一口氣,挑出一聲清脆琴音,林夢生從半空跌落下來。
虞滄瀾看他一眼,更加用力:「還有我娘親。」
「滄瀾,你在做這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情,」紫金霄幽幽彈奏琴弦,琴音纏綿悱惻,融著綿綿情意,勾起了人無限柔情,「你在讓你娘親親眼看著,你是如何用你自己命去換她的命。她一生所作所為全都是為了你,你卻要以如此終局死在她的面前。」
他聲音輕柔似風,繚繞在琴音之中,又是輕聲嘆息,讓虞滄瀾心魂都受到影響。
他的琴音擾亂人心的能力太強了……
虞滄瀾抿了抿唇,才能堅持自己的意志。
紫金霄道:「我並不會傷害你娘親,滄瀾,我只是想同你在一起。」
「別說廢話了!」虞滄瀾低吼地壓緊了手中的水龍吟,「我再說最後一遍,放開我娘親。」
紫金霄:「……」
紫金霄的琴音戛然而止。
虞滄瀾冷笑:「還不放,是麼?」
他橫劍一抹,長劍在喉嚨口拉開一道既細又長的傷痕,紫金霄瞳孔一縮,不敢置信地怒吼出聲:「不——」
他頃刻間便站起了身,就在剎那,凌亂劍訣凌空而起,森然劍意交織成細密的網,將紫金霄團團包圍。
紫金霄抱起華麗長琴,手指極快地翻弄琴弦,琴音震懾,蕩開劍氣,在兩股強大真氣對沖的頃刻間,他倏然明白了什麼,回身再奏音律,操作細絲,卻只拉拔到了一片綿軟,琴身上所連接的細密絲線竟是被方才突然湧出的劍意盡數斬斷!
「娘親!快走!」虞滄瀾發出一聲低呼,脖頸處的傷痕猶在,還在流血。
一個漆黑人影跳到他身邊,將他抱了起來,風雪裡散著一頭雪白的發。
虞滄瀾抬眸看去,那人精緻眉眼如冰雕玉作,淡色的唇輕輕壓了下來,在他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
他被玄光陰抱在懷裡,冰冷的身體逐漸變得溫暖,他感覺自己被那人安穩地護在懷裡,風雨不侵。
冰冷的手指拂在自己脖頸上的傷口,玄光陰壓低了眸子。
虞滄瀾怕他擔心,柔聲道:「這是冥澤。」
玄光陰不語,依然看著那道已然入喉的血痕。
虞滄瀾解釋道:「冥澤可保我重傷不死。我不會輕易拿我的性命玩笑。」
玄光陰將他牢牢抱在懷裡。
虞滄瀾愣了一瞬,反手抱住他,肩頭忽然有濕潤的東西浸潤進去,溫暖而又潮濕。
「好啦,」虞滄瀾輕聲道,「別哭,我沒事。」
玄光陰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膚上輕輕地咬了一口。
虞滄瀾:「……這你就過分了。」
琴音猝然而起。
虞滄瀾循聲望去。
紫金霄的身影在眼前越來越遠。
只是他那雙猩紅的眸子深深地映入虞滄瀾的眼中,夾著森然冷意,彷彿冰天雪地陡然刮起的,令人寒徹骨髓的寒風。
虞滄瀾別開視線的剎那,琴音凌亂大作,群魔狂肆而舞,滄州府各處挺立而起的沖天螺旋陡然炸裂,鋪天蓋地的魔氣沖向四方——
虞滄瀾被玄光陰抱在懷裡,他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他的雪白狐裘,將虞滄瀾整個人都罩在狐裘裡。
脖子上已經被上了傷藥,說話時還有些艱澀疼痛,但沒有大礙。
虞滄瀾只露出一雙眼睛,到處瞟著四下荒蕪的地方。
魔氣炸裂在滄州府四面八方,凡是被魔氣侵擾的地方,一個活口都難留下。
玄光陰抱著他落在地面,手指掐訣,破開眼前虛假幻象。
他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是一間破舊小院,空氣裡浮著一絲難以掩蓋的腥臭味道。
虞滄瀾往玄光陰懷裡縮了縮,將鼻子拱入狐裘之中,玄光陰緊緊環抱著他,走入小院。
房門打開,玄光陰不疑有他,直接跨門進入。
以玄光陰性格不會如此輕易地踏入陌生小院,虞滄瀾好奇地望向院內,見到一個人影坐在陰暗角落裡,喉嚨深處發出野獸般的喘息低吟。
玄光陰將虞滄瀾放在一側長凳上:「等我。」
他走過去,在對方體內注入真氣。
那人聲音嘶啞道:「別浪費力氣了。」
玄光陰沉默。
虞滄瀾看了看印蒼山的狀態,道:「我來吧。」
他站了起來,從袖口取出雙劍,雙劍化作扇子,剛灌入回雪飄搖,便聽印蒼山沉聲道:「不要浪費時間了。我有些事情要告訴你。」
虞滄瀾怔了怔,眼見回雪飄搖在他身上毫無作用,打入的真氣正如同泥牛入海,毫無聲息。
印蒼山此刻近乎於一個空殼,只剩下最後維持生命的氣息在支撐著他,「天下第一刀」橫在桌面上,他連提刀的力氣都沒有了。
印蒼山咳了咳,道:「我其實早就死了,當年落劍峰下,悍匪仗著有些修為,肆意橫行,我被斬殺在悍匪利刃之下。你父親恰巧經過,在我體內灌注了……你的部分魔元,救活了我。」
說話時,印蒼山眉心現出黑色的紋路,一路攀附到了兩鬢,漆黑通透。
印蒼山沉聲道:「你父親還教了我幾招基礎刀式,那時候起,我便認定他是我的師父,哪怕他一直不肯讓我叫他師父。他同我居住在落劍峰下不久便要離開,離去前他同我說了一番話。」印蒼山垂了垂眸,露出苦笑,道,「他坦承他本不應該救我,他來晚一步,我本就是該死之人,可他仍是將魔元灌入我的體內便是預料到日後有一日,我會助你一臂之力。」
「父親……」虞滄瀾萬萬沒想到父親還有這樣的安排,「他如何知道?」他心中隱約有一個想法,卻覺不現實,如果這一世的父親仍舊是他上一世的父親,那殺人如麻的魔尊如何變成了一個教人敬佩的坦蕩蕩的豪雄?再者,他父親當年為了救虞滄池,以灼燒魂魄為代價,絕不會有輪迴轉世的機會。
定定心魂,虞滄瀾聽印蒼山道:「這絲魔元與尋常魔元不同,其內蘊藏著你的殘魄,殘魄入體,你便會徹底成為當年的魔尊之子。」印蒼山本就長得略有幾分凶狠,此刻臉上聚滿嚴肅,「殘魂霸道,也許會吞噬現在的你,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虞滄瀾怔怔看他,又問:「我所有的記憶都會被取代嗎?」
「也許。」印蒼山蹙眉道,「師父說與我這些事情之後,我翻閱史籍,又探查許久得知,你與劍氏少主劍獨鍾恩仇難清,當年你會慘死,與他有很大干係,若是你記起……你也許會十分恨他。」
虞滄瀾垂眸沉思片刻,問道:「若是你將殘魂給我,你會如何?」
「看來你已做了決定,」印蒼山終是卸去嚴肅神情,渾身輕鬆地靠著背後冰冷牆面,「我且與你說實話,先前為了在幻境中喚醒你並將玄光陰帶入陣中,我耗損良多,此刻已是回天乏術,這魔元與殘魂,你想要也罷,不想要也罷,終歸都會歸於你的身上。只是——你需得有心理準備,這世間原本認定的一些事情也許並非如你認定的那樣。」
話音未落,印蒼山轉頭猛烈咳嗽起來,漆黑的魔氣從他五官裡噴湧出來。
「我自知資質不足以成為虞氏弟子,卻一直厚著臉皮稱呼他為師父,但願黃泉相見,他不會責罵我。」他抬起頭,眉眼間是平素絕難見到的溫柔,「少主,我的虞氏刀法沒有給他丟臉吧……」
印蒼山聲音漸微。
虞滄瀾眼前漸漸變得一片模糊。
山川分海,陰陽轉換。
他再睜開眼,眼前出現一張溫柔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