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三美的過去

　　八零年秋天，楊大新帶一年級，想讓一美開始讀書，二美也鬧著要去。楊大新抱著一隻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的態度度同意了。這時候，一美剛五歲半。

　　這個決定讓楊大新苦不堪言，一美還好，二美經常上著課就尿褲子，學校裡經常要備著她的衣服。二美上學不像一美那麼認真，早上起不來就賴著不去，楊大新看她太小，也就隨她。

　　一美上學很有點勁頭，數學算的很快，語文記得又好又清楚，雖然年齡小，但跟那些6、7歲的孩子比一點不差，所以楊大新對一美更上心了。

　　時間過的很快，三美會坐了，會走了，身體越來越好。但相比一美二美，三美更有些愚氣。很多大娘大嬸經常開玩笑說三美在醫院裡抱錯了。楊奶奶也曾說：「要不是三美是王芳看著生的，我真懷疑是別人家的孩子。」

　　一美二美都漂亮，一美美的怒放張揚，二美美的安靜清淡。三美則不然，最大的特點的就是黑。一美有幾次把三美放到樹蔭去玩了，等楊奶奶出門，大太陽已經曬半天了，氣的喊著一美罵。一美嘴皮子利索：「三美不曬也白不了，曬曬還健康呢。」楊奶奶笑，回來還跟兒子當笑話傳。

　　除了皮膚，三美其他的地方更乏善可陳，嘴有點大，腦門很寬，還長了一對在女孩子臉上很難見的濃眉。如果硬要挑出點值得表揚的地方，就是她有一對大大的耳朵，這在農村婦女眼裡是有福氣的象徵。每次王芳來玩，就摸著三美的耳朵誇，「看看三美這耳朵，長的可真好，以後肯定吃穿不愁」。

　　後來西遊記開演的時候，一美看到如來佛出來就要拉著三美的耳朵跟他比，還起了個自以為好聽的外號「佛耳朵」。

　　在黑膚色的掩蓋下，三美實際上還有一雙深沉的眼睛，一眼望不到底。但大家都刻意忽略，不過在三美五歲上學之後，家裡很少人願意直視她。趙秀梅跟王芳嘀咕過一次，說三美的眼睛太狠了，「盯著看一會兒心裡會發虛，好像活了好幾十年了似的。我們一美的眼睛就不，又大又漂亮，心裡想點啥，一眼就能看出來。」

　　相比於三美的長相，更讓人著急的是她開口遲。這孩子雖然早產，學走學爬學走路都跟其它孩子一樣，但就是到了該說話的時候不說話。鄰居媳婦說了好幾次這閨女是個啞巴，氣的楊奶奶罵。三美快兩歲的時候，這個謠言才慢慢的平息。不是三美不會說，而是她懶得說，或是累的不想說。

　　三美慢慢的長大，她慢慢想起無盡的過往。她第一次「想」起點過去的事情是在一個春天的早晨，太陽暖洋洋的，三美昏沉沉的睡著，覺得自己在不停的飄，累的要死但停不下來。她不分白天晚上不斷的遊蕩，最後累的什麼感覺都沒有了，恰好碰到趕著牛車送老婆生產的楊大新，她想歇歇，坐一會兒。但坐下就起不來了，等她睜開眼，就成了趙秀梅的三女兒。

　　記憶的碎片越來越多，在一天天發呆的日子裡，三美串起了自己的過去。她上輩子也算是先苦後甜，雖然出生在農村，但運氣好被返城的醫生領養，媽媽一輩子沒結婚，有了她以後，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她身上。三美很聽話，雖然不是很聰明，但非常努力。母女兩個關係很好，媽媽經常說，「孩子，你不是個聰明人，你只能竭盡全力的去做一件事情，把這件事做到最好，你就成功了」。

　　三美聽進去了，讀書的時候就一門心思的讀書，從小學開始，家裡的燈在11點前就沒有關過。初中的時候由於熬夜太多，初潮的她竟然停經了，媽媽給她找中醫調理了兩年。三美的確不是聰明人，別的學生做一遍題就能掌握，她要做三遍。初中複讀一年考上一所農村的重點高中，市裡的她考不上。

　　三美在高一上學期的第一次級部考試，非常榮幸的得到了班級的倒數第五。母女相對著沉默了一天，媽媽從縣裡最好的醫院調到了女兒高中所在的鎮上，那個醫院婦產科是個聊勝於無的科室。在這種科室也有個好處是做不了大手術，有點疑難雜症就往縣裡送，時間就空下來了。

　　媽媽拿起了三美的高中課本，自己自學後再教給她，就這樣三美磕磕碰碰的讀到高三，考上一個師範專科學校。這對別人可能沒什麼，但對三美來說無疑是個奇跡。因為三美他們班能考上本科的學生也只有幾個人，三美唯一一次進入班級前十名，就是高考這麼重要的考試。

　　三美考上大學還沒等放鬆，媽媽打聽還有專升本的政策，立刻小馬加鞭的抽打著她繼續往上考。那時的師範包分配，大部分同學都想待個三年趕緊工作，像三美這麼上進的不多。

　　於是三美又發揮她咬定青山不放鬆的精神啃書本，媽媽每個星期都要從鎮上坐車到市裡看她，命令她考不上本科不准談戀愛。三美在媽媽的督促下又努力了三年考上了本科。媽媽很高興，領著三美在市裡新開的一個肯德基店裡吃全家桶。吃完以後，媽媽感歎的對她說：「美啊，我覺得你還挺有考試運的，每次重要的考試都能抓住機會。」傻乎乎的三美點著頭樂呵呵的笑，承諾她等大學畢業了，讓媽媽提前退休，三美養著她。媽媽也樂的直點頭，而且在三美的提議下，媽媽還在市裡染了發，燙了頭。

　　在本科的兩年，三美也很努力，但沒了那個拼命的勁頭。那時候的大學宿舍都有電話，每個星期三美跟媽媽說說心裡話，等著畢業當老師。

　　大四上半年的時候，三美跟著同宿舍的人玩11似的考研。沒想到，三美的狗屎運再次爆發考上了，又接著上了三年研究生。那時候的研究生很少見，三美媽媽還在單位做了報告，給學生家長介紹怎麼教育孩子。但在三美研究生畢業的時候，三美的媽媽查出了癌症。

　　世界就是這樣，在你以為你經過了那麼多的努力，應該有點收穫的時候，打擊先到。三美在她老家的市裡找到一份高校老師的工作，方便照顧媽媽。沒拖多長時間，媽媽還是走了，差點崩潰的三美用了幾年的時間努力適應。快三十歲時，經人撮合，她和單位的一位元男老師結婚。

　　丈夫的家裡也是來自農村，所有花錢的事情都要他們承擔，比較軸的三美根本應付不了這種生活，往往花了錢又得罪人。丈夫慢慢的向上爬，一級級的升，三美天天在各色人中間左支右拙，力不從心。夫妻越行越遠，兩人的交談隻圍繞孩子。有一天，婆婆在老家領了一個女人，大著肚子進了門。

　　日子還要過，丈夫要名聲，兒子要父母雙全，三美忍者過三人行。但她的身體越來越虛弱，那女人也越來越明目張膽。孩子高中畢業後，三美直接把他送到了美國。

　　三美自己辭了工作，不再與人接觸。孩子大學畢業時，她閉上了眼。但她不甘心，這是自己的家。她看著丈夫迎新人進門，官越當越大。看到孩子從國外回來，恭順的對待父親和後母，她這個親媽被遺忘了。

　　三美覺得很孤獨，再也沒有比媽媽更疼她的人了，老公、孩子誰也靠不上。她想媽媽，於是回到媽媽領養自己的地方，直到遇到了趙秀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