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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男》第61章
61.第五九章 買賣

  在天陽的實驗基地待到第十天,陸追源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被監視了。

  晚上是私人時間。對外交流的專案並不用趕進度,熱情的異國同事們換下工作服就開始呼朋引伴,一晚接一晚仿佛有開不完的派對。陸追源不習慣這種熱鬧,去過一次就再也不去。下班後她喜歡從資料室借閱幾份實驗報告出來,帶去酒店頂層的自助咖啡廳細細研讀。

  天陽在某些領域上,確實走在傳統學界的前面。與國內研究所偏理論的研究課題相比,天陽的研發側重點更加市場化,也具有更高的實用性。這次出來能接觸到一些不同的思路,陸追源覺得不虛此行,剛到達時的後悔也消失了,只想趁著三個月的交流期儘量多學多看,拓寬視野。

  她的A國同事ClAIre非常不理解,覺得她對自己要求太嚴格:「嘿,陸!享受你的生活。」

  陸追源不置可否。她心裡很清楚她要追求的東西,她享受為了目標全力以赴的感覺。

  時間到了第十天晚上的十一點半。

  自助咖啡廳提供的咖啡和飲料都算不上高級,但勝在方便,從客房上來電梯直達,壞境也幽靜,因為是自助式,就算到了半夜十二點,也不會有店員來趕她回去。

  陸追源從資料堆裡面抬起頭,摘下眼鏡捏了會兒山根,然後把乾澀的眼睛轉向窗戶外面,眺望海上的燈塔。外面很黑,光線昏暗,玻璃窗像一面鏡子,反射出她身後不遠處的偷偷摸摸望向她目光。

  第三次了。

  這是第三次被她發現那個人在暗中觀察她了。陸追源皺眉,仔細回想了一下這幾天,似乎總是有一個戴著帽子的人不遠不近地跟著她進到咖啡廳,等她離開,那個人也差不多正在收拾東西要走。連續幾天都如此,太過巧合了吧?

  她肯定是被人監視了。因為不合群,下了班還反常地研讀實驗資料?

  陸追源有一種人格受到侮辱的憤怒,天陽覺得她性格不合群沒問題,質疑她的職業道德就是不行!當下收拾好資料,抱著檔袋走過去,生氣地丟在那人面前質問他:「我從正規途徑拿到的實驗資料,天陽既然敢開放給我看,為什麼又要找人來監視我?」她面有怒意,「我簽了保密協議,就不會盜攝盜印,也不會把數據傳回國內,為什麼要懷疑我的職業操守?」

  那人摘下帽子,慌慌張張地站起來:「您誤會了,我是……」

  陸追源認出來了,是她入住那天幫她搬行李的男孩子。他今天沒穿制服,套了一件洗得發白的T恤,仔細看看,好像跟她買給石岩的是同款。不得不說,這件爆款T恤賣得真好,都出口到這個海外小島上來了。

  「我、我是……」男孩子結結巴巴的,局促不安地說,「我只是想蹭免費的冷氣和檸檬汽水……」他漲紅臉說,「我沒有監視您!」

  陸追源看到了他眼前攤開的課本和練習冊。

  男孩小聲解釋說:「這個咖啡廳只有客人才能刷卡進來,不對我們開放……我發現每天晚上,您來得最早走得最晚,我就悄悄跟在您後面進來,到這裡寫作業……」

  陸追源放軟了一點語調,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一下抬起頭,感覺要哭了,懇求道:「我再也不敢了,您不要投訴到我們經理那裡,行嗎?」

  做服務行業的最怕投訴了,不管有錯沒錯,被投訴了就是錯。

  陸追源望著這孩子紅通通的眼睛沒法拒絕。她點點頭,買了一罐牛奶遞給他。

  「我叫喬。」男孩捨不得喝,說了聲謝謝,把罐頭放進書包裡,翻出一個學生證給她看,說,「假期在這裡打工,開學我就九年級了。」

  「這麼晚了,你還不回家?」

  「我家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喬指著窗外的某個地方,「往那個方向去,要搭五個小時的輪渡,下了船,還要坐兩個小時的公共汽車。」他接著說,「我最近就住在地下一層的員工宿舍,過完暑假才能回家。」

  陸追源看到這個男孩子第一眼,就覺得他跟石岩某些地方很像。生活是不公平的,窮人家的孩子有了閒置時間想的是怎麼打工賺錢,而這個時候同齡人在睡懶覺、旅行、打遊戲。

  「您放心,我以後不會再跟著您了。」喬收拾好了書包,小心翼翼地說,「謝謝您的飲料。」

  「晚上8點到11點。」陸追源喊住他,交代他說,「每天這個時間,沒有特殊情況的話我都在,你可以來這裡找我。」

  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嗎?」

  「真的。我們之間的秘密,不告訴你的經理。」

  他「喔!」地歡呼一聲,又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著「晚安」,飛快地抱著書包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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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天陽的實驗基地,陸追源第一次見識到了「錢」的魔力。

  專案需要用一些天然的子宮在離體環境下作為對照組,按照陸追源在研究所的流程,涉及到這種活體器官,至少需要提前兩個月上報實驗需求,層層審核之後,等評審組評估完對人體的傷害,最後決定採用招募志願者還是起用死囚。如果決定用死刑犯,接下來又是一段短則數周,長則數月的等待。

  但是在天陽,沒有什麼是錢不能解決的事情。

  如果不能解決,就再加錢。

  天陽開出了1w/名的價格,招募活體子宮的捐獻者。

  陸追源瞭解了一下當地的物價,1w不過一個三口之家六個月的生活費。消息剛剛掛出去一天,當她還在懷疑會不會有人為了這點錢賣掉器官的時候,應徵者的報名資料已經堆滿了實驗室辦公室的桌子。

  她目瞪口呆。

  ClAIre見怪不怪,不以為然:「對很多女人來說,子宮是一個永遠都用不上的器官。」

  陸追源仍然很吃驚:「但是摘除子宮後對身體會產生不小的影響,內分泌和中樞神經系統都會受到破壞。我注意到報名的人裡面有很多年輕的女性,有的甚至還不到20歲。為了1萬塊,值得嗎?」

  「不,不是1萬。」ClAIre糾正她,「我們無法把這種招募消息通過官方途徑公開,所以有一種我們稱為『工頭』的人,會帶著我們的消息去黑市找人。應徵者為了得到機會,會承諾把一部分報酬給『工頭』,一般是10%-20%。所以,最後進到她們口袋的只有幾千塊錢。」

  陸追源對這些人的短視感到很心痛:「摘除了子宮,今後幾十年,她們要花更多的錢調理身體,她們會後悔的。」

  「陸,你太天真了。」ClAIre笑了笑,仿佛在笑她不知人間疾苦,「有些人缺錢的程度超乎你的想像。沒有這筆錢,可能還不上房貸,全家人下個月就要去睡大街;也可能已經被高利貸逼到無路可走,明天的早餐都沒有著落。她們已經沒有精力去思考幾十年後的事情,活著見到第二天的太陽已經竭盡全力。你不要覺得驚訝,這種事世界各地每天都在發生。」

  陸追源想起有個曾經有個叫裴正遠的實習生,告訴她,他的母親以出借子宮、替人生孩子為生。國內不允許明目張膽地買賣器官,但是換了個名頭賣子宮的人一點也不少。

  她沒有去權力對別人的選擇作什麼評價,如ClAIre所說,她還是太天真了。

  晚上喬給陸追源帶去了一個小禮物。

  一串小貝殼串起來的風鈴。他不好意思地說:「謝謝您能帶我進來。我自己撿貝殼做的。」

  陸追源接過來一看,每一枚貝殼的邊緣都被細細地打磨光滑了,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她收下了:「謝謝,我很喜歡。」

  喬是一個很安靜的男孩子,坐在角落裡寫作業能一個晚上不出聲。他在地下室的員工宿舍八個人擠著一間,沒有冷氣,沒有書桌,甚至沒有足夠亮的燈。陸追源帶他來咖啡廳蹭冷氣和桌子,他已經非常感激,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給她帶去麻煩。

  有時候陸追源會順手給他買一罐飲料,他說了謝謝,就接過來收進書包裡放好。

  「你好像從來不喝飲料?」有一次陸追源問他,「不喜歡喝嗎?」

  喬羞赧地撓撓頭,說:「存起來帶回去給妹妹喝。家裡窮,過節的時候媽媽才會買一罐,讓我們分著喝。」

  那一天,喬說的話多了一點。

  他說他家世代都是漁民,他爸媽是,他爺爺奶奶是,爺爺奶奶的爸爸媽媽也是。聽說,爺爺奶奶年輕的時候捕魚還可以養活一家人,他和他妹妹出生以後,海洋污染越來越嚴重,捕上來的魚沒人敢買,家裡生活就越來越困難。喬九歲的某一天,爸爸背著行李和一包乾海貨,說去遠一點的內陸上賣,這一走就是五年,再也沒有回來過。

  因為窮而離家出走的男人太多了,多到大家已經默默接受了這種畸形的社會叢林法則,見怪不怪了。健康的青壯年男人是奢侈品,富貴人家可以隨手挑挑揀揀,甚至可以同時養著幾個,而窮困的家庭往往留不住,也養不起。

  陸追源不由得想到石岩資料表上空缺的父親欄,和他媽媽孤零零躺著的那個雙人墓。不知道他的父親是不是也一樣拋下他們母子,離家出走了。

  再想到她跟石岩告別時,他低著頭沉默的樣子,陸追源心裡沒來由一陣抽痛。

  她是不是讓那個少年又一次經歷了被人拋棄的痛苦?

  「我說錯什麼話了嗎?」喬停下來,觀察著她的臉色 ,「您看起來好像很難過。」

  陸追源回過神,勉強笑著說:「沒有的事。」

  雖然說著沒有事,陸追源晚上睡覺前看著床頭的電話,把話筒握在手裡摩挲了一遍又一遍。孟欣的號碼她早已爛熟於心,她不是不想知道石岩的近況,但打聽得越多,心裡就越牽掛。

  那個意亂情迷的吻,讓她心裡警鈴大作,生出了想要逃離的心,遠遠地離開既是救他也是救自己。多次與自己的實驗被試牽扯不清,實在不是一個合格的科研工作者該犯的錯誤。

  她默默地告誡自己:「不要一錯再錯了。」

  沉吟許久,她終於還是把話筒輕輕地扣回座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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