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二章 你好，實習生

　　前幾次體檢，石岩對檢查結果漠不關心，這回卻一反常態。踏出化驗中心大門的時候，他就裝作不經意地問了一次：「什麼時候能拿到化驗結果？」

　　陸追源順口回答：「一個小時後。」

　　可是一個小時後的十點半，陸追源待在辦公室翻譯論文，一點也沒有去拿檢查報告的意思。石岩又只好假裝去上衛生間，回來路過的時候提醒說：「化驗報告該出來了吧？」

　　陸追源瞄了一眼電腦螢幕下的時間，正要起身，又坐了回去：「唔，差點忘了，今天週末，平時一個小時能出結果，週末起碼要兩個小時。我乾脆待會去領午餐的時候順道拿。」

　　她看起來一點都不著急，倒是石岩心上總懸了一件包袱，浮躁難安，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他是個偏科的學生，親情、友情、同窗情、師生情等等他都明白是怎麼回事，唯獨在「愛情」方面，在十七年的生命裡，他交了白卷。

　　中學時代他心無旁騖，在學校埋首學習，放了學打工和管教小石頭，一個人恨不得能分成兩個三個用，根本沒心思理會一些有的沒的。進了大學，男生們晚上臥談，主題經常是女人，石岩零零碎碎聽過一些，但很不以為然。

　　男孩們互相攀比著女友的身家、容貌、身材，交往過或者正在交往的數量。石岩在這種時候總是插不上嘴的，但在宿舍老大吹噓如何巧妙地周旋在四個女孩之間時，還是忍不住問：

　　「你每一個都愛嗎？」

　　老大怔了片刻，斬釘截鐵地說：「當然都愛！不過……嘿嘿，最愛的還是小A，看她一眼我就硬了。」

　　室友們紛紛起哄：「禽獸啊！」

　　「你們懂什麼？」老大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性和愛是分不開的，愛不愛，問一問你的小弟，准沒錯！」

　　一個室友立刻表示了同意，另一位持反對意見，認為判斷標準應該是是否願意共度一生，至於石岩，因為沒有戀愛經驗，保留了自己的意見。

　　時至今日，他仍舊是困惑不解的。因為愛慕而產生進一步親密接觸的欲望，還是因為性吸引而發生愛情，就跟雞生蛋和蛋生雞的悖論一樣。

　　關於他對陸追源的感情，他自己都弄不明白，遠沒有嘴上說得那樣堅定。是或者不是，他都需要明晰的佐證。

　　陸追源說得對，一切讓資料說話。

　　中午十二點，陸追源領了午餐回來，卻並沒有如她所說的那樣順道帶回體檢報告，也沒有意識到石岩是多麼熱切地盼著那一份檔，回來後甚至連提都沒有提。

　　石岩默默地吃完了午餐。

　　默默地收拾了桌子。

　　默默地把空餐盒打包放到實驗室門口。

　　默默地跟著陸追源上頂樓花園，按照日程表飯後散步。

　　散完步下來的電梯上，狹小的空間內，石岩終於受不了似的，突然問：「喂，我說，檢查結果拿到了沒有啊？」

　　「我中午過去的時候恰好沒工作人員在，大概都去吃午餐了。」陸追源不在意地解釋說。

　　「……」

　　「你好像很著急？」同個問題被問了三次之後，陸追源終於察覺了他的情緒。

　　「我……」石岩結結巴巴地說，「我要、要證明自己的……清、清白，對，就是清白，能不著急嗎？」

　　「哦，不著急。」陸追源很認真地安撫他，「下午和晚上還要各做一次體檢，算上早上這次，綜合三次的資料才能出最終的檢查報告，那個最早也要今天晚上十點拿到。」

　　「……！」在她的安慰下他更焦躁了，「為什麼要這麼多次？！」

　　「為了嚴謹。有幾個指標隨時間變化波動比較大，瞬時值不能代表什麼，得多採幾次樣。比如——」她舉例說，「睾酮在早晨檢測，數值通常會和『熱戀』狀態下相仿，可事實上早上睾酮偏高只是男性正常的生理現象而已。所以單看一次檢測結果沒有什麼參考意義。」

　　反應過來她說的「正常生理現象」是什麼，石岩沒好意思追問下去。

　　比誰臉皮厚，他永遠是輸家。關鍵對方還一臉正氣浩然，任誰看了都要自省想多了太猥瑣。

　　完敗。

　　晚上十點半，最終的檢測報告終於出來了。

　　十幾頁的圖表和文字，陸追源攤在檯燈下看了一刻鐘。石岩站在一邊，他看不懂那些專業的縮寫和資料背後的涵義，陸追源看報告，他就專心致志盯著她的臉上表情。

　　終於翻完最後一頁紙，陸追源皺著眉說：「上午九點的這次檢查，除了睾酮以外，苯基乙胺、多巴胺、內啡肽都超出了正常波動範圍……不過，下午四點和晚上九點這兩次倒都落回了正常區間。」

　　所以，這代表什麼意思呢？

　　石岩把疑問的目光直直地投在她臉上，緊張得像在等待宣判。事實上這確實是一次宣判，一旦判定他處在戀愛狀態，他的命運又將被重新發落。

　　陸追源也很困惑，她無法解釋那幾個突兀的資料。沉吟了一會兒，她問：「今天早上，你是不是做了春夢？」

　　他想不到她會問這個，刹那間漲紅了臉。

　　「這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在你這個年紀非常正常。」陸追源是醫生對病患的坦蕩態度，說，「如果夢裡的愉悅延續到了現實，進而影響到了檢查資料，到了下午和晚上，清醒後資料又變得正常——這樣就解釋得通了。」

　　他紅著臉沒吭聲。她把這態度理解為默認，照他的脾氣，如果不是的話，早就第一時間反駁了。

　　石岩心裡想的卻是：確實是一場「春夢」，一場清醒的春夢……

　　「那就沒問題了，其它都正常。」陸追源如釋重負般收拾好檢查報告，收到資料夾裡存檔放好。

　　等了一天的這份檢查報告並不能使他放下心頭的包袱，反而讓他更加困惑。晚上他胡思亂想了很久，失眠到淩晨三點，才堅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並不愛陸追源。

　　理由有三：

　　一，老大並非真的情場高手，他的論點沒有說服力。第一個學期期末，老大腳踩N條船的事情敗露，女友小C嫉妒之下給小A下了毒，差點鬧出人命，老大作為始作俑者被學校記了一大過；

　　二，下午和晚上的檢查資料都是正常的；

　　三，假設一下與陸追源共度一生……他打了個寒噤，她又待板又沒情趣，一起生活幾十年（假設他有這麼多時間）他絕對得瘋。

　　所以結論是，他不愛她。

　　對，他不愛她，他只是對她的身體產生了短暫的迷戀，一定是這樣的。

　　默默地念叨了幾十遍，石岩才慢慢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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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是週一，早上九點照例有晨會。

　　陸追源注意到會議室後排坐了一些生面孔，都是些稚氣未脫的年輕人，大約有二十幾個，整整齊齊地坐成一排，臉像向日葵一樣專注地朝著主席臺，儘管大多數領導的發言又長又無聊，他們還是給予了熱情得有些過頭的掌聲。

　　在會議的最後，人事科科長宣佈本周將會有25名L大的學生到研究所實習，為期一個月，「希望我所同事能和同學們共同學習，共同提高」BLABLA……說了一堆千篇一律的場面話，接下去L大的帶隊實習老師又上臺從另一個角度巴拉了一遍同樣的事。

　　這是多年的老傳統了，研究所和L大這個本地最好的大學關係不錯，經常有些交流活動。

　　散會後，孟欣領了一個學生到陸追源面前。

　　「這位是陸追源，咱們所裡最年輕的研究員，人類基因延續計畫課題組的成員之一。」孟欣向那個學生介紹陸追源。

　　那是個二十來歲的男學生，長得很精神，膚色被初夏的陽光曬成健康的小麥色。他乖巧地笑了一笑，臉上旋開一個酒窩：「陸姐好。」

　　「這是裴正遠，」孟欣又介紹了男生的名字，「L大生物工程專業大三，接下去將會在你的實驗室實習一個月。」陸追源想起上回孟欣說的要給她撥一個實習生當助手，看來就是他了。不過……「他」？陸追源有點意外，越是排名靠前的學校女生比例越大，據說L大的男女比是1：20，她本來以為會是個女生。

　　當著男生的面，她不好說什麼，跟他握了握手：「你好。」

　　實習生們第一天上午集體由工作人員帶領著參觀研究所，下午才各自進入分配的實驗室實習。簡單的寒暄過後，裴正遠仍舊回到同學們中間，集合準備去參觀。

　　「陸姐，下午見！」裴正遠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遠遠地在人群中向她揮手告別。

　　「孟阿姨，」等實習生大部隊不見了，陸追源才問，「怎麼是個男生？」

　　孟欣因為前天陸追源去B城的事餘怒未消，沒好氣地回道：「統共二十五個人，就兩個男生，我給你爭取到一個，你還不滿意了？」

　　「沒有。」陸追源趕緊說，「只是因為……你也知道的，石岩脾氣倔，我怕男生沒什麼耐心，到時候發生什麼衝突，不好收場。」

　　「你還好意思說？還不都是你慣的。」孟欣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就是這樣才更要男生，那小子要是哪一天發起瘋來，你攔都攔不住，男生還能幫你一把。再說……畢竟男女有別，總有你不方便的時候，讓小裴來最合適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