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一七章 石先生

　　這個小混蛋讓當哥哥的操碎了心。

　　下午4點半，小學放學，穿著同一款式校服的小朋友們烏泱烏泱地往校門口湧過來。女生的校服是粉色底的，男生的校服是藍色底的，一片粉色的海洋大潮裡，稀稀落落浮動的幾點藍色分外醒目。

　　校門口站滿了家長，很多是退休年紀的老人，來接孫輩放學的，也有很多年輕的爸爸，瑟瑟的寒風裡僅著襯衫和薄外套，在這個全天難得能跟外人接觸的時間段裡抓緊機會Show著身材線條——就算他們手上和老人們同樣提著附近超市和菜場的購物袋，他們也在竭盡全力把提購物袋的姿勢擺得帥一點，生生把兩毛錢一個的袋子提出了名牌公事包的感覺。

　　社會對男人，尤其是年輕男人的外貌評價標準越發苛刻，真是一刻也不能掉以輕心。

　　石岩把高中的校服外套脫下系在腰間，壓低鴨舌帽，混在家長大軍中，倒也不顯得突兀。站在他邊上的一位爸爸非常健談，一直試圖跟他搭話，放學之前的十分鐘裡，已經把自己的家底交待得差不多了：女兒已經十歲，上四年級了，別看孩子這麼大，自己還不到二十五歲。呵呵呵說起來不好意思，生她的時候我還沒到領證的年紀，等到領證辦婚禮的時候，她已經會走路了……他說著「不好意思」，那個神態卻完全沒有什麼不好意思，反而對早早地生子結婚這件事顯得十分驕傲。

　　石岩漫不經心地聽著，偶爾隨口應和一聲。對方好像忽然意識到有來有往才叫交流，停下滔滔不絕的自傳體演講，問：「你看起來這麼年輕，孩子還在上一年級吧？女孩還是男孩？」

　　石岩：「不——」

　　每次跟別人解釋他一個高中生，為什麼在本應該上最後一節課的時候出現在小學校門口，都是一件麻煩而尷尬的事情。但這次他剛開口說了一個字，就有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對那位爸爸說：「叔叔，我不是一年級生哦，我都六年級了。」

　　一米四的小學六年級生石崖，天真燦爛吊著石岩的胳膊撒嬌：「餓死了~快回家給我做好吃的，爸。」

　　那爸爸震驚極了，頓時肅然起敬，佩服地對石岩說：「你真是，真是……駐顏有術！我能跟你討教一下保養心得嗎？」

　　石岩覺得要解釋清楚越來越麻煩了……他破罐子破摔地扔下一句：「下回吧。」拽著小石頭一路疾走回家。

　　石崖晃晃蕩蕩地提著書包，笑嘻嘻地說：「石先生，說真的，你每天早退一節課過來接我，你們老師能允許啊？別是蹺課過來的吧，那我真過意不去。」

　　石岩冷著臉說：「請了假的。」

　　小石頭很羡慕，崇拜地說：「每天都能請出假來？怎麼辦到的，教教我唄。」

　　「很簡單。」石岩說，「只要你回回考試都能拿第一名就可以了。」

　　分數是硬道理，老師們更願意對成績優異的學生寬容一點，更何況石岩家裡情況特殊，他每天早退是經過學校同意的。

　　「第一名？」小石頭失望地歎了口氣，過會兒又嬉皮笑臉地揚聲問，「倒數的算嗎？」

　　石岩臉越來越黑，到此時終於忍不住，打破了不在公共場合訓斥弟弟的習慣，在街邊就算起了賬：「小石頭！中午楊老師給我打電話，說你這次考試又是倒數第一？數學還交了白卷？！不管你會不會，你這個態度太不端正了！」

　　楊老師是石崖的班主任，也是石岩小學時候的班主任。當年石岩上學的時候從來沒受過楊老師一句批評和重話，現在全在石崖身上補回來了。天知道老師在電話那頭報小石頭慘烈的成績單時，石岩有多麼羞愧和窩火。

　　「我真的不會算嘛……」小石頭癟嘴，「媽媽偏心，沒有給我生一個像你那樣的好腦瓜，我有什麼辦法。」

　　聽到他把責任推到媽媽身上，石岩就更加生氣了：「別找藉口！又不是讓你參加奧數，小學六年級的難度，明明努力一點就能及格的，跟媽媽有什麼關係？！我讓你每天背誦一篇課文，這次語文不就及格了嗎，可見還是你對數學不夠用心！」

　　「呃……語文能及格，」石崖摸著鼻子，吞吞吐吐地說，「是因為……我打小抄了。」

　　石岩要被他氣死了，手一下揚起來，作勢要打。

　　小石頭本能地往後躲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他慢慢走近兩步，抬起頭，乖乖地把臉仰起到一個適合挨巴掌的角度。

　　石岩反倒打不下手了，瞪著他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半晌，冷冷道：「連作弊都用上了，說起來還一點都不帶臉紅的，你行啊你！」甩下石崖，邁開長腿大步流星地走了。

　　好機會！

　　石崖望著哥哥越走越遠的身影，心裡有一個聲音在雀躍。石岩大概是氣糊塗了，忘記了來接他放學回家的初衷——他一貪玩起來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常常忘了回家，還時不時地惹點亂子出來，非石岩一路押著他回家，他早就中途溜走了。

　　但是這次石先生好像真的很生氣，以小石頭豐富的經驗來看，起碼未來三天內他都不會有好臉色。石崖糾結了一會兒，決定還是不做火上澆油的事，老老實實地跟在石岩身後回家。

　　倒不是真怕了石先生，石岩每次聲稱要揍他或者意圖要揍他，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從來沒有一次能夠成功下得去手。只是——不是他石崖嫌棄自己兄弟，石先生智商高情商卻低，黑臉的時候無差別360度自動往四周圍散發生人勿近熟人勿擾的可怕氣場，要是不能及時消氣，街坊啊鄰居啊老師啊同學啊路人甲啊，指不定就要受到波及。人際交往是相互的嘛，沒給別人好臉色別人怎麼會和顏悅色地待你，可以預見石岩又要得罪人。為了拯救一下石先生原本就薄弱的人際關係，小石頭決定犧牲一下自己，趁熱打鐵——額，這個成語可能用得有點不對，應該怎麼說來著……總之，就是讓石先生在氣頭上把他罵一頓，好好出出氣，以免拖到第二天第三天，小問題變成大問題，挨一頓批就能解決的事變成無休無止的冷戰。

　　所以說，他完全是從石岩的角度出發，才主動跟著回家乖乖挨駡的。唉，作為一個小學六年級生，就要時刻替高中的哥哥操心，人生真辛苦。╮(╯_╰)╭

　　回了家以後石崖拼了小命賣乖，放下書包就挽起袖子開始淘米，天可憐見的他連米桶放哪裡也不知道，在廚房裡摸索了半天才找到。

　　石岩壓根不理他，徑直拿了三片吐司配上白水，湊合著當做晚飯吃完，就在客廳裡看起了大學申請資料。

　　「要加多少水？」石崖從廚房裡探出頭來，手裡捧著電飯煲，「要加多少水，才能煮出我們平時吃的那種又香又軟的效果？」

　　平時都是石岩煮飯做菜，小石頭這句問話又是賣乖又是奉承，只差安一個尾巴在身後使勁搖了。

　　石岩皺著眉不說話。

　　小石頭訕訕地說：「那，那我憑感覺加了啊。」他縮回頭，自己去廚房裡鼓搗了。

　　過了一會兒，石岩聽到兩枚雞蛋被磕進碗裡的聲音，還有一個似乎是啪一聲掉在地上，碎了……他強忍著，努力忽視那個清脆的聲音背後，所代表的黏糊糊沾一地的現場。

　　哢嚓哢嚓切菜的聲音……砧板和菜刀用之前居然沒洗！

　　火開了……

　　油鍋劈裡啪啦響，小石頭跳著腳，在裡面怪叫：「哎呀……哎呀！」

　　石岩煩躁不安地翻過一頁資料。這小子怎麼能這麼笨，放油之前都不知道把鍋燒幹，被油星濺到了吧。

　　忽然「轟」的一聲，伴隨著小石頭的慘叫：「著火啦——！！！」

　　石岩一聽就知道不好，從沙發上蹦起來衝進廚房。果然油鍋裡熊熊大火燒得正旺，小石頭顫巍巍地舉著水壺，正要鍋裡潑水滅火。石岩一把將他攔下，手疾眼快把切好的菜都倒進鍋裡。

　　火馬上熄滅了。

　　小石頭心有餘悸地湊上來看，那邊廂石岩已經自動自發地搶過鍋鏟開炒了。

　　石崖比了個大拇指：「還是你行！臨危不亂！」

　　石岩眉間一個川字：「你看看你切的都是什麼菜？」他嫌棄地翻著鍋裡亂糟糟的菜，「洋蔥都被你剁成泥了，土豆居然還沒削皮！」

　　小石頭籲了一口氣，他好歹願意跟他說話了。「石先生，我保證，我以後一定努力學習，好好考試。你別生氣了，好不好？」

　　石岩扭頭瞥了他一眼。小子臉上都是灰，額前頭髮都被燒掉一撮，跟媽媽一模一樣的丹鳳眼，正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他心一軟，正要答應，門鈴聲響了起來。石岩匆匆把鍋鏟塞到小石頭手裡，叮囑道：「看著點鍋，別燒糊了。」

　　石岩出去應門了，小石頭兢兢業業地遵照指示，翻炒著鍋裡的菜，加上廚房的隔音效果不錯，門外的聲音一點都沒聽到，來客是誰，什麼時候走的，他一無所知。

　　大概十五分鐘之後，石崖正在手忙腳亂地把菜裝盤，石岩推開廚房門，好不容易轉多雲的臉色又寒風呼嘯了：「小石先生。」

　　石崖心裡咯噔一下，事情大條了。雖然之前他一直鬧著自己跟石岩是平等的，不肯叫他哥哥，只叫他「石先生」，並提議讓石岩稱他「小石先生」，但石岩從沒放在心上，一口一個小石頭叫得順溜。只有在真生氣的時候，他才會陰惻惻的，一個字一個字的，叫他「小石先生」。

　　「小石先生，」石岩沉著臉，「請問你今年幾歲了。」

　　「十……十二。」這是明知故問，小石頭開始發抖了。

　　「很好，12歲。那麼……」石岩驀地提高了聲音，眸中滿是怒火，「你哪裡來的好了4年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