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
褚韶華心思之機靈,陳太太多活二十年的都不及她十之一二。
就陳太太這粗心笨肚腸的,還想算計褚韶華,說不自量力都是輕的,在陳老爺看來,就是糊塗透頂。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吃過餃子,就得準備新媳婦新女婿回娘家拜年了。陳太太見褚韶華一身紅牡丹花樣的的緊身綢緞小襖,下身是件大紅的八幅撒花裙,她本就生得好模樣,這麼一伶伶俐俐的打扮出來,頗是明麗動人。陳太太就有些不大喜歡,說褚韶華,「怎麼衣裳總是這麼緊巴巴的。」
褚韶華這些衣裳瞧著體面,其實都是縣裡買的些大塊的零散布料子做的,她自不會說衣料子不多,不好做如今那寬衣大袖的樣式。她隨口就編了句,「這還緊?袖子灌風哪。我去縣裡,看如今姑娘小姐們都不做太肥大的衣裙了,我是學的如今的新時興。娘你要不嫌棄,明兒我給娘也做一身。」
「我可穿不了這緊巴衣裳。」陳太太偏生又是個貪財的,道,「你做就給我做寬鬆的。」
褚韶華笑嘻嘻的應下了。
陳太太又將眼睛移到宋蘋身上,宋蘋的穿戴很符合陳太太的審美,一身土布染紅的大紅襖大紅裙,皆是鄉下婦人常穿的寬衣大袖的做法。可宋蘋本就體型胖壯,又偏生穿這麼支棱棱的寬大棉衣,整個人又大了一圈兒。審美上就剩下個喜氣了,紅色,可不喜氣麼。陳太太很滿意的點頭表示,「蘋兒這身就很好。」
陳二順都覺著他娘眼睛有問題。
再看大兒子昨兒一身絳紅綢子的棉袍,那是成親前陳太太給做的,倆兒子一人一身。今兒個長子換了一身天青的棉袍,外頭是件藍綢鑲鍛子邊兒的棉馬甲,乾淨又體面。二兒子卻還是昨兒的絳綢衣裳,陳太太說二兒子,「這去你舅舅家拜年,換身新衣裳去。」
「我哪兒還有新衣裳,這身兒是頭年跟大哥一起做的。」見大哥身上的衣裳,陳二順道,「大哥這身什麼時候做的?」以為是他娘偏心,多給大哥做的新衣。
陳大順伸伸衣袖,「這是你嫂子給我做的。」連腳上的新棉鞋,也是媳婦給做的,陳大順不是那愛顯擺的,也就沒再多說,不然倒顯著表妹不心疼二弟似的。
陳老爺打個岔,「行了,都挺好,這就去吧。老大你駕車,你大舅家離咱村兒近,把你弟弟他們放到宋家莊村口,你們再去你岳家。回來時去接他們。」
陳大順應了,陳太太光顧著想二兒子衣裳的事,沒顧得上其他,就打發兩對親人各回各岳家拜年了,也就沒注意,宋蘋是拎著包袱,褚韶華就帶兩盒點心,其他啥都沒帶。要知道,這年頭,做媳婦的年初二就要回娘家住,一直住到正月十六躲完燈再回婆家。當然,這是一般人家的媳婦,褚韶華顯然不在此列。
待兒子媳婦的都走了,陳太太心裡挺不是滋味兒的說了句,「老大家的倒是挺會疼人。」宋蘋再是自己親侄女,那也越不過兒子去。倆媳婦裡,陳太太絕對是偏著宋蘋的,可想想宋蘋自打嫁過來,啥啥比不上褚韶華不說。嫁妝進門時差人家一大截,陳太太就不大痛快。如今瞧著,人家褚韶華非但自己個兒的嫁妝厚,那嫁妝裡竟還有給老大做的衣裳鞋襪。這做母親的,心裡都是倚重長子的。褚韶華再不招陳太太待見,可憑她準備嫁妝時還給陳大順裁衣裳做針線,陳太太就再挑不出不是來。再瞧瞧自己那親侄女……不要說綢的了,布的都沒給二兒子做一身。先不說做好做賴,就沒這個心兒。
陳太太歎口氣,想著那兩匣子好點心給褚韶華倒也不冤。
就因著陳大順一身新衣,宋蘋在家哭半晌,陳二順沒等著他哥趕大哥來接他,在舅家拜過年,吃了午飯,倆村兒挨著,他自己個兒就走回自家去了。宋舅媽自然要問一問閨女在小姑子家過的怎麼樣,要接宋舅媽的想法,給親大姑做媳婦,自然是樣樣都好的。宋蘋是卻再忍不住,眼淚就掉下來了,先埋怨家裡,「大姑家下那麼些聘,就給我置那幾樣嫁妝,人家大房,嫁妝強出我三條街去,叫我怎麼抬得起頭來!」
想到這事兒,宋舅媽也是生氣,倒不是生自家的氣,反是氣褚家,「誰想到那褚家能置那許多嫁妝哪,閨女,你不知道褚家以前也是大戶,說不得家裡還有積蓄,填補給她的。」
「哪裡是什麼積蓄,褚家現在精窮的,大嫂說,就是用下聘的錢置的。娘你們一點兒不為我考慮!」
宋舅媽道,「你姑家什麼沒有,哪裡在意你這麼三兩件嫁妝。」
「我姑倒不在意嫁妝,可我叫人比下去,難道我姑就有面子?村兒裡現在人人說咱家摳,捨不得給閨女陪嫁,你們可是在我們村兒出大名兒了!」宋蘋抹著眼睛,認為自己一切不幸就是家裡捨不得給陪嫁開始的。她姑也埋怨她,二順哥也跟她吵,不就是因著她陪嫁少麼!
「行啦,你細比比去,你這陪嫁拿出去,咱村兒也是數一數二的。」宋舅媽道,「這大過年的,別哭哭啼啼的。俗話說的好,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只要你跟二順好好過,以後不愁沒好日子。」
一說到陳二順,宋蘋哭的更厲害了。
宋家都以為閨女嫁過去享福的了,不想竟因為嫁妝受這樣為難,還有陳二順非但不肯將私房給閨女,還要打閨女私房的主意。宋舅媽氣地,「這等過了年,我非過去好生跟你姑說道說道不可。」
宋大嫂也說,「其實妹妹你想多了,你這都嫁過去了,難道不知道大順媳婦是個天足,沒纏腳的。就她這樣兒的,倒貼嫁妝能嫁過去都得燒香拜佛,她拿什麼跟妹妹比呀?」
宋蘋歎氣,「我除了腳比她小,處處比不上她。」
宋大嫂也啞了,誰也沒想到小姑子嫁過去當頭遇著這麼個厲害妯娌啊。
宋家有多鬱悶,褚家就有多熱鬧,知道褚韶華今兒個回娘家,三大娘特意過去看她,見小倆口舉止親近默契,三大娘是過來人了,心裡就高興。褚韶華回家的路上特意買了一匣子點心,這會兒就給三大娘了,褚韶華還叫陳大順賣這個好兒,笑道,「這是來的路上,大順哥買的。三大娘您收著,我們那頭兒的媒人陳大姑也有的。」
三大娘挺高興,笑,「那大娘就收著了。」
一會兒女人們一處說話,三大娘笑,「我一看咱韶華這氣色,就知日子過的好。」
褚韶華抿嘴兒笑笑,王燕兒問她婆家諸人可好相處,褚韶華道,「都好。我這剛嫁過去,什麼都不熟,可不得凡事婆婆得指點著我。還好有妯娌在一處,有什麼事,我們有商有量的商量著來唄。」
三大娘點頭,「是這個理。」就憑褚韶華這樣的機伶性子,也吃不虧。
中午要留三大娘吃飯,可大過年的,三大娘那裡也有親戚過來拜年,見褚韶華樣樣好,三大娘就帶著點心回家去了。
王燕兒還說哪,「妹妹這回來,可得多住些日子。妹妹這屋兒,一早我就給收拾好了,炕也早早燒上了。」
褚韶華道,「按理該多住些日子,可大順哥年後就要回北京,我跟大順哥商量著,就不住了。我們年前才成親,他這去北京,我得給他收拾著路上用的東西,還有隨身的東西。沒成親時好麻煩婆婆,如今我們屋的東西都是我歸置,恐怕婆婆不清楚。我怎麼也要伺候他去北京哪。」
這話說的,在情在理,褚母道,「也是這個理。」又想問問閨女肚子可有動靜,只是一想,這成親才幾天,就是有了,這會兒也瞧不出來。王燕兒也急著小姑子有身孕的事,王燕兒悄悄問褚韶華,「妹夫什麼時候去北京?」
褚韶華道,「怎麼著也要破五再走吧。」
褚母道,「那還是跟著女婿回去吧,你們這在一處才幾天哪。生意人,一走就是一年哪。」
「誰說不是哪。」
如此,褚韶華沒在娘家住,待中午吃過飯,瞧著天時,倆人就又回了陳家村。路上給丈夫系上棉抖篷,把頭臉包好,省得他吃了酒肉嗆了風。待到宋家接陳二順時,才知道陳二順已經先一步回了陳家村兒。
待陳太太見褚韶華跟著大兒子一道回婆家,當下就傻了眼,問,「你沒在你娘家住下啊?」初一陳家吃齋,初二就開了葷,頓頓大魚大肉,陳太太正想著倆媳婦回了娘家,一家四口趕緊把雞魚肘肉的都吃了,待到十六媳婦們回來,基本上就啥好吃的都吃完了。結果,竟見褚韶華跟著大兒子回來了,這怎麼能讓陳太太不吃驚!
褚韶華在娘家一套說辭,到了婆家自然另一套說辭,褚韶華道,「我在娘家本要住下,我娘說大順哥年後就要去北京,我這不伺候他可不成,就把我攆回來了。我想想,倒也是這麼個理兒。一則是爹和大順哥要回北京的事,二則二弟妹回了娘家,咱家沒個幹活兒的也不成,我該回來服侍公婆。」
陳太太真想說,我這全是好吃的,真不用你伺候。
可褚韶華回都回來了,總不能再攆回娘家。
陳太太剛對褚韶華有些好感,轉眼又沒了,因為她非常懷疑褚韶華是因著娘家窮,故意回來吃婆家的好飯好菜。偏偏褚韶華能說會道,陳太太啥反對的話都說不出來,好在褚韶華真不是饞人,那些肥雞大鴨的她吃的有限,陳太太此方罷了。
對於褚韶華回婆家的事,陳老爺倒沒說什麼,他家不差這一口飯,何況褚韶華聰明靈巧,張羅的飯食比他這老婆子強得多。陳老爺喝了半盞茶,說道,「既是回來了,明兒個魏東家一家子過來,大媳婦你想想,怎麼收拾出個席面兒來!」
褚韶華提著茶壺給公公續了茶,問,「爹,是不是何家莊的魏家?」
「你也知道魏家?」
褚韶華笑,「常聽人說起,說魏家也是在北京做生意的。魏太太在家很是氣派,每天介那些點心攤子輪流給她家送早點去的。」
陳太太歎氣,「三鄉五里出了名兒的不過日子。也就是魏東家的性子,一門心思的就知道掙錢,掙了錢就捎回家。那個魏太太,成天介大魚大肉,也不管是不是過年過節。要是換個旁人家,哪裡容得下這樣的敗家媳婦!」
陳老爺說妻子,「說這些沒用的做什麼,人家又沒花別人的,人家花的是自己錢。你羡慕,你也那麼花去!我也供得起。」
「我?!不要說我,就是老大家的,明兒見著魏太太,可不許學那魏太太大手大腳的樣兒,你娘家要是節省著些,能是今天的光景?」陳太太想到明兒個魏家人過來,連忙叮囑褚韶華一番。
褚韶華好笑,連忙道,「娘你放心,俗話說,不是一家不進一家門,我能跟娘做婆媳,可見骨子裡咱倆是一樣的。」
陳太太忍不住給她逗笑,「行了,別盡說這好聽的,趕緊去把晚飯張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