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錶
大戶人家必有其過人之處, 尤其是潘家這樣的巨富,在這樣的風雨飄搖的亂世,都能掙下這樣的一份家業,可見其本領不凡。褚韶華並不知潘家人對她的評價如此之高,她自潘家告辭,也沒有立刻回家, 而是坐著黃包車車去了六國飯店。
褚韶華當真是個極有膽色之人,她月餘前還只是個鄉下丫頭,就算頗有志氣, 可鄉下人進城, 難免會帶了些鄉下人的自卑, 覺著處處比不上城裡人。何況六國飯店這樣的地方,便是尋常的北京人都不會輕易過來,這裡是富賈名流之地,乃北京城最上流所在。
而此時的褚韶華, 除了一股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天生氣概, 就是,她對六國飯店的認知僅僅是從報紙上看到過六國飯店的一些新聞報導, 具體六國飯店是什麼樣檔次的地方,她其實並不大清楚。再者,邵東家不是住在這裡嘛, 褚韶華以為, 這裡怕也就是個略高級些的飯店。
其實,這樣想倒也不算錯。
反正, 褚韶華叫輛黃包車就過去了。當褚韶華坐著黃包車,來到禦河東側那一片四層樓高的莊重大氣的洋式建築時,都有一種恍惚,仿佛她來到的不是一座奢華飯店,而是另一個世間。
北京在褚韶華的認知裡已是難得的大城市,這裡的巍峨的城門,有著繁華的商業,有著熙攘往來的人群,可是,北京城同樣是髒亂的,破舊的,街道隨處可見乞討的乞丐,逃荒的窮人,那些人衣著破舊,眼神麻木,有了今朝不知明日。但,這裡,這個地方,就如同那破落世間之外的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如此的光鮮、明亮,舉目皆是衣香鬢影、富貴風流。
褚韶華站在六國飯店大堂幾可照見人影的大理石地磚上,嘴唇是抿著的,神色是肅穆的,眼睛卻是震驚的,若不是親眼所見,親身所至,焉知世間竟有這樣的地方!
服務生連忙過來問詢,「請問夫人有什麼吩咐?」
褚韶華稍稍回神,道,「我是來找一位朋友的?」把小邵東家的房間號報了出來。
服務生請褚韶華在休息區稍坐,又有服務生端來檸檬水,褚韶華見竟是玻璃杯,心說這飯店當真高級的緊,玻璃杯貴極了的。褚韶華端起水喝了一口,只覺味道清新,卻又不似薄荷香味。只是初來這飯店,冒然問出口怕要叫人笑話沒見識了。褚韶華很淡然的飲了一口,便放下水杯,沒有再碰了。
剛剛那服務生過來,引褚韶華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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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邵東家原想著,爹娘好容易來一趟北京,原是想帶著二老逛一逛北京城,可如今暑天實在有些熱,再加上邵東家邵太太現在的心思都在兒子的親事上,逛不逛北京城的,也不打緊。
褚韶華過來時小邵東家一家在電影廳看電影,知道褚韶華來了,一家子也不看電影了,請褚韶華去餐廳,一道喝酸梅湯,解暑,順帶商量親事。褚韶華把自己隨身帶著的小本子拿出來,一樣一樣的跟邵家人說著去潘家商量的結果。
小邵東家聽說未婚妻原是想在公園辦婚禮的,他想了想,「現在去公園的確太熱,不過,飯後裡有花園兒,大片的草坪,到時我們可以先在草坪舉辦草坪婚禮,再包個小廳,在小廳設宴,招待來賓。」
「這飯店我第一次來,可真高級,還有花園兒啊。」
「現在每天晚上都會在花園兒舉行舞會,你要是今天有空,待天黑了,我帶你去瞧瞧。」
褚韶華連連擺手,「不行不行,事先沒跟大順哥說一聲,這怎麼成。」
小邵東家就知道褚韶華是個愛湊熱鬧的性子,笑道,「那等哪天你們有空,我請你們賢伉儷賞光,你們可得來呀。」
「一定來。」褚韶華笑著應下,又說起正事,「我看這個飯店十分高檔,舉辦婚禮不是小事,小東家,是不是先跟潘小姐那裡商量好成親的時間,然後包廳訂婚宴這些事,也得提前張羅好才好。再有,婚車的事,你看是借車還是到租車行租車。待車子定好,咱們還要提前定下花店,商量婚車如何裝飾。還有,不論是舉辦婚禮的小花園兒,還是招待來客的宴客廳,這大喜的日子,也要做些裝飾的。」
「再有,婚禮的禮服也得找裁縫店做了,邵伯伯邵伯母起碼也要一人一身新衣裳,到小東家成親那天穿,多體面呀。」褚韶華把本子上記的事情一項一項清清楚楚事無巨細的同邵家人說了一遍。
邵小東家特會用人,直接大撒手,「成親的日子我去問問小玉,其他的,北京哪個裁縫鋪做禮服好些,得弟妹幫我打聽一二。要是我跟小玉一起做禮服,岳家肯定會把錢付掉。這成親的衣裳錢,不好叫岳家出的。弟妹幫我打聽個好鋪子吧。」
「成。」褚韶華在本子上記了一筆。
「車的話就不要借了,沒的得欠人人情,還麻煩。就去租車行,弟妹也幫我去問問價格。咱們這邊兒就是我們一家,還有你們一家、魏東家一家人,另則有我兩位在北京的同學,租四五輛車也就夠了,對了,婚車幫我租敞篷車。再者,婚車和宴客廳怎麼裝飾,得勞你幫我想想。再有,在小花園舉辦婚禮,那小花園也要佈置一番,再有宴客的婚宴,都得弟妹幫我操心了。」
也就是褚韶華這成天閒的難受就愛張羅的性格了,要換個人,聽小邵東家這一通吩咐,都能把人嚇癱,這一通差使可不輕閒。褚韶華卻是磕絆都沒打一下,就是在本子上數了數小邵東家交待的事,然後與小邵東家確認一遍,直接應了下來。小邵東家自不會白使喚人,何況,這一樣樣的事情,哪樣不需要錢呢。小邵東家拿出一千美金給褚韶華,說,「這些錢弟妹拿著,要是不夠,再跟我說。」
這是褚韶華平生第一次見美金,她瞧著稀罕,問,「這是外國錢吧?」
小邵東家笑,「這是美金,一千塊,你先拿著,做我婚禮的花用,不夠再跟我說。」
褚韶華沒推辭,做媒人是個跑腿的活兒,可這新式婚禮的方方面面都要她張羅,必然要用到錢的。褚韶華接了這錢說,「回頭我立個賬,小東家這喜事辦成,我再跟小東家報帳。」
小邵東家笑,「有勞你了。」
「說這客套話做甚,我也跟著長不少見識。」把錢收好,喝過酸梅湯,褚韶華看事情也都說清楚,便起身告辭了。邵太太原還要留褚韶華吃晚飯的,褚韶華笑,「中午就是在潘伯母留飯,我今兒一早出來,還沒回過家,伯母,等下回吧。我這得回去了,家裡肯定記掛著我哪。」
邵太太笑,「成,初兒你送送韶華。」
褚韶華笑道,「哪裡還用送,我記得路的。」
小邵東家受的是西式教育,極有紳士風度,還是依母親的話把褚韶華送到門口,讓門童幫著去叫了輛黃包車。小邵東家從袖管兒裡拿出個深棕色的盒子遞給褚韶華,褚韶華問,「是什麼?」
小邵東家示意,「自己看。」
褚韶華伸手接過,見那匣子是皮質的,打開來,是塊銀色的長溜溜的東西,中間是個圓盤。裡頭還有三個小針,其中一個走的飛快。褚韶華問,「這是啥?」
「手錶。」
「天哪,這就是手錶啊!可以戴在手上看時辰的東西,是不是?」褚韶華一拍腦門兒,「唉喲,對,我是報紙上見過。」
小邵東家眉眼含笑,看向褚韶華滿是驚奇的模樣,道,「我這終身大事趕了些,這隻手錶是我上大學時買的,送給你看時間。」
「不行不行,這樣貴重的東西,我可不能收。」現在的洋貨貴的不得了,何況是從國外買回來的手錶呢。褚韶華雖是頭一回見手錶,也知這必定是個貴重物。她家現在看時辰都是用太陽計算,大估摸著罷了。這手錶多先進啊,報紙上說這是機械的東西,貴的不得了。
小邵東家知她性子好強,他這樣特意帶出來,自然是想送褚韶華的,可想到褚韶華的性情,倒不宜勉強。小邵東家便道,「沒打算給你,叫你先拿著用幾天,用完可要還我的。怎麼,還想私吞啊。」
褚韶華哼一聲,「就是金表給我我都不要,不過,借幾天使使也是成的。」如此,她便先收下了。
小邵東家不放心的問,「會看嗎?」
「我這麼大一活人,連表都不會看。這不跟那時辰鐘差不多嗎?我們後鄰周太太家就有時辰鐘,我早學會看了。」褚韶華覺著小邵東家可真嗦。
小邵東家原還想再嗦幾句,偏生心念一轉,不吱聲了,裝模作樣地,「那我就放心了。」
黃包車很快過來,小邵東家預付了車錢,看褚韶華走遠,方才偷笑著轉身回了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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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韶華這也是個大臭美,她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霞滿天了。進家門前,褚韶華特意從包裡把小韶東家借她的手錶拿出來,戴手腕子上,自己稀罕的瞅了好幾眼,這才理理衣裙,美滋滋的進了家門兒。先回自己屋兒把錢放下,便到陳太太屋裡去了。
陳太太見到她頭一句話就是,「要再不回來,我得以為你丟了呢。」
褚韶華笑嘻嘻地坐炕上,「可見我與二弟妹有緣,二弟妹丟一回,我丟一回,就是媽你命不好,修來這麼倆容易丟的媳婦。」
陳太太真是叫褚韶華這話逗笑,宋蘋笑著給褚韶華遞上盞涼茶,說,「媽打午後就念叨大嫂,還以為你在潘家吃過飯就回來哪。這新式婚禮這麼麻煩嗎?大嫂商量了一天。」
「不是新式婚禮麻煩,成親是大事,商量一天也商量不完哪。頭晌我去了潘家同潘太太潘小姐請教這婚禮要如何個辦法,下午我去了六國飯店,把潘家的意思傳達給邵家。剛說明白,就立刻回來了。明兒還得出門,要準備的東西多著哪。」褚韶華伸出戴手錶的那隻手接了茶,卻是沒喝,順手把茶往小炕桌兒上一放,又把手錶亮了一回,道,「媽,我先回屋洗把臉,一臉的塵土。」
陳太太很是不瞎,立刻瞅見了褚韶華手腕上的新鮮物兒,問,「這是啥?自己個兒買了這麼大個銀鐲子啊!唉喲喂,你可真不虧待你自己個兒啊!這麼大個鐲子,也不怕壓折了你的手腕子!」陳太太說著眼睛就紅了,想這敗家媳婦,一出去就是一整天,還敢這麼大手腳花錢,真個沒王法了!
褚韶華就知道陳太慶是個沒見識的,定不認識手錶,她心下頗是得意,道,「哪裡是鐲子了,是小邵東家借我的手錶,這是看時辰鐘點的東西。西洋貨!」
陳太太宋蘋兩顆大頭四隻眼睛的湊過去看褚韶華手腕子上戴的西洋表,倆人見那稍針嗖嗖的走,都覺新奇。陳太太側耳細聽,說,「還有些個嗒嗒的動靜兒。」
「這是就是表在走的動靜兒。」褚韶華教給這姑侄倆看表,「現在就是五點四十五分,也就是咱們常說的酉時三刻。」
陳太太宋蘋都覺長了見識,陳太太砸摸著嘴,「這西洋東西就是神奇啊,看時辰也挺便宜。」問褚韶華,「小邵東家借你這個做什麼?」
「這不是小邵東家的喜事近了嗎?他說我來回跑著幫他張羅,有這個看時辰方便,待這差使了了,還得還給他。」
陳家男人回家的時候,家裡三個女人正守著小邵東家借褚韶華這手錶說話呢。陳太太見當家的男人回家,連忙同當家的說了這事,大家都往褚韶華那手腕上看去,褚韶華怪不好意思的,連忙把手錶摘下來,遞給公公。
陳老爺接來瞧了瞧,見錶盤中間是外國字,「是塊西洋表,既是小邵東家借你用的,你便用幾天就是。」就要還給褚韶華,陳二順道,「大嫂,能讓我瞧瞧不?」
褚韶華一向大方,笑道,「二弟只管瞧就是。」
陳二順很稀罕的瞧了一回,才還給了褚韶華。褚韶華剛要戴回手腕上,陳太太就發話了,說,「你性子毛糙,年輕,不穩重。這樣的貴重東西,不如我替你保管著。」
褚韶華顯擺歸顯擺,她可沒打算讓誰替自己保管,褚韶華道,「媽,我明兒還得用哪。」
陳太太道,「我知道,明天用我明天再給你。」
褚韶華知道陳太太是稀罕這手錶,想留身邊兒自己瞧,可褚韶華也稀罕著哪,她道,「明天早上我想早點兒起床,五點鐘就起,正好得用這手錶看時間。」原本就想顯擺顯擺,結果,倒顯擺出事兒來了。
陳太太臉板了起來,「明天五點我叫你。」
褚韶華只得把手錶給褚太太拿著,想著這事無趣,乾脆明天還給小邵東家好了。
陳大順說,「媽你可好生保管,這表很貴。西洋貨,得好幾百銀子。」
「這麼貴呀?」
陳大順點頭,「這種手錶都是有身份的人戴的,別看小,起碼值西直門一套四合院兒。」
陳太太不禁咂舌,再三保證,「你們放心,我一準兒好好保管。這麼貴的東西,更不能叫你們小輩收著了。」
陳太太稀罕的摸了好幾下那手腳,小心翼翼的鎖床頭的箱子裡去了。褚韶華哭笑不得,再值錢也是看時間的東西,這鎖箱子裡還有什麼用啊。要是陳太太收來自己戴,褚韶華還服她,結果,竟是鎖箱子裡,褚韶華的鬱悶心情登時一掃而空,心說,這好東西就是給了她這婆婆,她這婆婆也沒有享用的命。褚韶華笑嘻嘻地,「媽,那明兒你可記著叫我早起啊。」
「記著哪記著哪。」陳太太嘀咕,「從來只聽過媳婦給婆婆請安的,沒聽說有婆婆給媳婦叫起的,你這排場,真不小。」
「這不是媽你非要替我保管這手錶嗎?要不你把手錶還我,明兒我瞧著時間過來跟你請安。」
「不用不用。」陳太太還捨不得這稀罕東西,哪怕只是代為保管一夜,她也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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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順問起妻子今天去潘公館的事,中午飯都是在潘家吃的,想來事情不少。褚韶華難免又說了一回今天的行程,陳老爺陳大順還沒如何,陳二順先是不可置信,「大嫂你去六國飯店了?」
「去了。邵東家他們現在住六國飯店,我得過去商量這新式婚禮的事。」
「唉喲,嫂子你可真能!」說著,陳二順翹起大拇指,一副佩服褚韶華佩服的不得了的模樣,繼而驚歎不已道,「六國飯店可是全北京最高級的飯店了!那裡住的,不是高官權貴,就是富商大賈!唉喲,那是外國人建的飯店,也有許多外國人進進出出,要不怎麼叫六國飯店哪!嫂子,你今兒去六國飯店了!你可真有本事!」
褚韶華能明白陳二順這種情緒要表達的意思,說真的,要不是小邵東家住在六國飯店,要不是褚韶華先前對六國飯店完全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樣檔次的地方,估計她去六國飯店前也會惶恐不安,也會覺著,那不是尋常百姓能去的地方。可褚韶華去都去了,非但去了,還在餐廳喝酸梅湯了。褚韶華深覺見了大世面,偏生她又是個會裝的,見陳二順這麼乍呼,不覺就笑了,道,「哪裡有二弟你說的這樣誇大,那飯店也沒規定說咱們沒錢的不能去。我看裡頭的人挺客氣的,我去了還免費給我倒水,他們那裡的水,不知道裡面放了什麼,清香清香的。」
「唉呀!嫂子你還喝六國飯店的水啦!好喝不!」
褚韶華忍笑,「挺好喝的,跟咱家裡的薄荷水差不離。那裝水的杯子尤其好,是玻璃的,挺金貴的。」
陳二順跟褚韶華打聽,「大嫂,六國飯店裡啥樣啊?我只聽人說是個極高檔的地方,還真沒去過。」
「挺好的,裡頭的人穿戴打扮都挺好的,那些夥計們也很客氣,去了有什麼事直接跟他們說就成。」褚韶華覺著陳二順也忒誇張了些,六國飯店雖是高檔地方,那也就是個飯店,又不是天宮。
陳老爺看二兒子這一驚一乍的,說他,「行了,你大嫂是去辦事。」問褚韶華,「婚禮的事兒如何了?」
褚韶華道,「今天我上午去的潘公館,基本的流程跟潘太太潘小姐商議定了。下午去的六國飯店,把商議的流程跟邵家通了通氣。接下來就是確定婚期,邵東家的意思,婚禮的一些瑣事也交給我辦。」把小邵東家交給她的七八件事說了。
陳家人都聽傻了,陳太太瞪圓了眼睛問褚韶華,「這是邵東家讓你辦的?」
褚韶華點點頭。
陳太太直接,「這你哪兒辦得來呀?什麼做新式禮服、租車、佈置宴會廳,還有人家宴會的菜式,這你哪裡做得來?」
陳太太這話倒也不只陳太太一人如此想,便是陳老爺也看向褚韶華,覺著這攤子事兒不小,不是輕易能做好的。褚韶華笑道,「這無非就是出去打聽打聽,做禮服這事根本不必與別人打聽,爸爸在北京這些年,哪家裁縫鋪做西式禮服最好,爸爸就知道。」
陳太太道,「咱家做衣料子生意,你爸哪裡知道做衣裳的事兒。」
真愚鈍啊!陳老爺瞥老妻一眼,道,「既知咱做衣料生意的,認識幾家裁縫鋪算什麼。西式禮服的話,還是得南方裁縫的手藝最好。隆福寺那裡有一家,王府井那裡也有一家,都是南邊兒過來的老手藝師傅。明兒你先去問一問,到時也讓小邵東家過去瞧瞧,看哪家合心意吧。」
褚韶華應了,同公公道,「爸,這些事我以前雖沒辦過,無非也就是出去打聽的周詳些。待小邵東家的婚期定了,我立刻去把宴會廳定下來,除了宴會廳宴會,還要在小花園兒準備一場室外的婚禮,這個也得提前定下來。這兩樣確定了,再安排做衣裳、租婚車、買鮮花、請賓客的事不遲。要是有不好辦的,就得爸、大順哥、二弟幫我一起出出主意。我想著,這事兒也沒難到咱們一家子都辦不了的程度,這才把這差使接下來了。」
叫褚韶華一說,便是陳老爺也覺著,這事可行了。褚韶華又說了小邵東家給錢的事,褚韶華道,「我想著,明天就單獨立個帳簿,以後哪樣事花多少錢,我都記帳上。待事情辦好,再跟小邵東家報帳。」
陳太太又埋怨,「你怎麼不跟家裡商量一起,就接人家的錢。」至於美金是啥,陳太太也不曉得,不過聽褚韶華說著,定是一種錢無疑的。
褚韶華奇怪,「要辦這些事,都要錢的,咱們總不能倒貼啊。」
「你能辦得了嗎,你就接人家這些錢,趕緊給人家退回去。」
「我要辦不了就不接了!這也不是什麼難於上青天的事,我就不信,我這麼個大活人,連這點子事兒都辦不好了!」褚韶華平生最煩陳太太這種自己啥啥不行,便看別人啥啥不行的人了,以為世上人都跟她一樣哪!褚韶華道,「媽你就走著瞧吧,你看我能不能把事兒辦好!」
陳太太險沒叫褚韶華噎死,梗著脖子憋出一句,「好!我等著!」她等著瞧褚韶華丟醜了!並且,陳太太打算晚上就給老頭子吹一吹枕頭風,讓當家的千萬不能幫著褚韶華打聽消息。
結果,陳太太這枕頭風險沒吹成十二級大風把自己刮死,陳老爺聽這婆子說這蠢話,氣的沒忍住,翻身就把人摁床上捶了兩下子。陳太太張嘴要嚎,陳老爺先一步把手邊兒躺櫃上的特貴的搪瓷茶缸咣的砸地上去了,把陳太太心疼的,當下也顧不得挨揍的事了,翻身下炕,連忙把搪瓷缸撿起來,怒道,「個死老頭子!你摔什麼東西!」
「再說那些不著調的混帳話,下回摔的就是你這敗家娘們兒了!」
陳太太不急跟陳老爺吵架,先對著燈細瞧了一回搪瓷缸,見只是把底邊外頭的白瓷摔了一塊去,還好沒漏。陳太太這才放得心,又很心疼這缸子。這是新興起來的茶缸,非但大,盛水多,還特結實,不怕摔,很金貴的東西。尋常陳太太還捨不得給別人用哪,結果給陳老爺摔了一下子,陳太太氣地,「有事兒說事兒,摔什麼東西!東西不要錢啊!」
陳老爺氣的,手心兒一個勁兒的癢,「我看你是聽不懂人話!你特盼著大順媳婦給邵家辦砸了差是不是?原來她竟不是咱家的媳婦,她竟是你的仇人了!」
「我哪兒有這麼說!」陳太太是再不能承認的,她道,「我就是想給她個教訓,讓她長些記性,她這也忒狂了些。」
「你知道個屁!她在外頭給人辦事,就是長咱們陳家的臉。你做長輩的不說幫著小輩些,倒要給小輩使絆子,到時丟盡了我老陳家的臉,你就高興得意了是不是!」陳老爺低聲罵道,「做婆婆的,倒想著給兒媳婦下絆子,你可真說的出口!」
「我就那樣一說,你也沒幹呀。」
「光憑這樣一說就該挨揍!」陳老爺歇一口氣,繼續訓斥這蠢婆娘,「你是不是傻呀,小邵東家得了這樣的一門好親事,他又是這樣有本事的人,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我是騰不開手,我要騰得開手,我親自給他跑腿幫忙。眼下老大家媳婦幫忙,說明咱兩家交情好。你倒盼著老大家的辦砸了,你說,你安的什麼心!」陳老爺審問這蠢婆子道。
陳太太覺著自己冤死了,陳太太道,「我真就這麼一說,哪裡安什麼心了!就是安什麼心,難道我不盼著家裡好?我就是生氣老大媳婦那話,你瞧瞧她,我不過是擔心她辦不好,她就說什麼,辦不了就不接了!你聽聽,這也是媳婦跟婆婆說的話,她這是跟我叫板哪!」
「你歇了吧你!要是出半點差錯,我揍死你!」
「這也不幹我的事啊!」
「誰叫你念喪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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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太太委屈的直欲上吊,宋蘋也很委屈,因為陳二順吩咐她一句,「大嫂這些天要忙小邵東家成親的事,家裡的事,能幫著分擔就幫著分擔些。」
宋蘋嘀咕,「我也忙的很,上回從櫃上給你拿的料子,正說給你做衣裳哪。再說,大嫂哪兒就忙的連回家的功夫都沒了不成?」
「我衣裳不急。說的是這個道理,邵東家邵太太都來北京了,小邵東家這親事肯定不能拖著,近期就要辦的。你成天在家也沒什麼事,多做點活兒可怎麼了。聽到沒?」
「不聾。」
陳二順橫這胖媳婦一眼,心說,就吃飯沒夠,要本事沒本事,要相貌沒相貌的,瞧瞧大嫂,六國飯店照樣出入,他這媳婦,除了吃飯,還能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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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順正叮囑媳婦,千萬要把美金收好。陳大順悄悄說,「小邵東家這必是要大辦的!一千美金,他怎麼給你這麼多錢啊!」
褚韶華問,「這美國錢很值錢嗎?我看這不是金不是銀,就是紙印的啊?難道比咱大洋都值錢?」
「你可歇了吧。一美金起碼值二兩五錢銀子。」
褚韶華嚇一跳,「這麼值錢?天哪,小邵東家這是給了我兩千五百兩銀子啊!唉喲,我的天哪!他怎麼給我這麼多錢啊!」
「你自己接的,你問我?」陳大順好笑。
「我不知道這紙玩意兒這麼值錢,我當時就想著反正是給小邵東家辦事,便接了。唉喲,我要知道這美國錢這麼貴,我不能接這許多的!」褚韶華主要是覺著,這著實是一大筆銀子。
陳大順反是淡定,與她道,「接就接了,就像你說的,反正是給小邵東家辦事。小邵東家必是要辦的體體面面的,只是這帳目一定要清楚。再者,婚禮上所有東西必要上乘,你別自己拿主意,特別是花錢的地方,必要小邵東家點頭,你再去辦。六國飯店雖貴,也用不了這麼些錢,肯定能剩下的。」
褚韶華聽大順哥這樣說,方安心不小。她本就是個心腸寬大之人,只是將錢藏的更機密了些,雖說是在自己家裡,褚韶華也是十分小心的,畢竟這樣的一筆鉅款,倘有個差錯,就是大事。
褚韶華跟大順哥抱怨,「你說婆婆是個什麼想頭兒,她非得替我收著那表,好像我這麼大人連塊兒表都收不好似的。在咱自家都這麼不放心,那明天我要戴出去,她不知道要怎麼提心吊膽的了?」
陳大順笑,「娘就是見著稀罕東西,想多瞅瞅。別與她一般見識,明兒你乾脆還小邵東家算了,實在要用的時候再找小邵東家借。」
「我也這麼想的,不然,見天兒回家晚上還得把表交給婆婆,這也忒費事兒了。」褚韶華雖稀罕這東西,不過是稀罕以前沒見過罷了。如今見也見過了,明兒再戴一天,也就不新鮮了。
小夫妻倆說些家常瑣事就早早睡下了。
殊不知,陳太太這幫著保管手錶的可是睡不著了,一宿醒了七八遭,就怕誤了褚韶華說的時辰鐘點兒,直待天亮才打了個盹兒,起床時褚韶華已經在廚下做早飯了。陳太太還說呢,「什麼時辰了?」想到箱子裡收著的手錶,陳太太喜滋滋開箱取出手錶看時辰,結果,一看之下,陳太太手腳冰涼,使勁兒揉一揉眼,仔細盯著錶盤瞧了一回。然後,又拉開窗簾對著窗戶透過來的天光瞧了一回!之後,又用火摺子點起油燈,借著燈光看一回,陳太太險沒嚇死過去。
這,這手錶怎麼不走啦!
難不成,好幾百兩銀子的東西,壞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