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都不好惹
就是讓聞知秋來說,褚韶華也不是個凡人。
周家父子因見不到褚韶華, 而褚氏商行停止與周家合作, 周家現在的呢料生意已是捉襟見肘。周父請相熟的朋友代為去褚氏商行購買呢料,雖則價格仍如以往, 到底要承人家一份人情。何況,這也非常法。
周太太見父子兩個總為這事傷神, 給丈夫剝個桔子降火,寬慰丈夫道,「這也別急, 不如跟知秋說說, 他跟褚小姐不是男女朋友麼, 還能真不給咱家生意做啊。」
「要是褚小姐肯看知秋的面子, 這事兒早揭過去了。」周老闆也是活了一把年紀的人,說, 「這位小姐可不是知秋先時的那位太太,凡事好說話。褚小姐可是個有心計能幹的。」
想了想, 周老闆道, 「明天我帶著阿雨親自過去。」
「不是去好幾遭都沒見著褚小姐麼?」周太太把剝好的桔子遞給丈夫, 自己把桔子皮歸整到一畔,說,「是不是褚小姐故意不見?」
「不是,這幾天時常有督軍府找褚小姐, 褚小姐也忙。」
「唉喲,她這呢料生意都做督軍府去了?這可真是太有本事了。」
「那倒不是。只是我瞧著, 褚小姐怕是與督軍府關係不錯。」周老闆壓低聲音同妻子道,「你想想,知秋那可是英國留學回來的有大學問的人,如今還在市政廳任秘書長,我聽阿雨說,知秋很是樂意褚小姐。知秋是什麼樣的眼界,能讓他看中的人,本事差不了。我還是帶著阿雨親自走一遭,雖是親戚,也不能就仗著親戚的關係這樣得罪褚小姐的。」
「是啊。哎,可你們明天再去就能見到褚小姐了?」周太太有些替家裡操心。
「無妨,褚小姐不在,我們就等一等嘛,又沒關係。賠禮道歉,貴在心誠。」
周太太心疼丈夫,說,「要不,還是讓阿雨帶他媳婦走一趟算了。還是春華惹出來的事,她也是,不分青紅皂白就過去鬧,褚小姐可不就誤會了麼。」
「事到現在,就不僅是阿雨媳婦的事了。到時讓阿雨帶著她媳婦,一起過去,給褚小姐賠個不是。」
周家終於意識到褚韶華是個硬茬,周老闆倒也能屈能伸,這一次是帶著兒子媳婦一起過去。偏生褚韶華受陸四太太之邀,一起去逛百貨公司。自從陸老太太捐炭捐米做了育善堂的理事後,對褚韶華愈發親切。四太太與褚韶華也挺熟,褚韶華以前在先施公司工作時,每有新的化妝品到貨,都會給陸家幾位元太太奶奶送到家去。這位四太太與先施公司的老闆娘馬太太極不錯的交情,所以,反正大家都是聰明人,怎麼著交情也不會壞。
四太太邀褚韶華一起逛百貨公司,是想褚韶華穿衣很有品味,想做幾件新衣,卻又不想要人人都有的款式,讓褚韶華過來幫著做個參謀。其實,憑四太太的身份,哪裡還少得了給她出謀劃策做衣裳的人,褚韶華心知這應是四太太的親近之意,也就欣然前往。
所以,陪四太太逛了兩個百貨公司後,又有馬太太一起吃了午飯,褚韶華回商行時已經是下午了。
周家卻是一大早就過來的,褚亭以為他們要談合作的事。不過,周家父子並不傻,先前的事沒有解決,合作這兩字根本不必提。故,父子二人並未開口商事。周老闆道,「先前有些誤會,特意過來給褚小姐賠個不是。」
褚亭就如實說了褚韶華不在的事,褚亭道,「剛剛督軍府四太太打電話過來,邀褚小姐出去,也不知褚小姐什麼時候回來,不如周老爺你們先回,待褚小姐回來,我代為轉答。」
周老闆客氣的笑笑,「要是不打擾,我們在這兒等一等褚小姐。」
褚亭也不好把人攆出去。
好在,褚亭前幾天已經把發貨的事做完了,現下就是還有一批新年的看板在製作中,褚亭需要把一把關,正好招待周家父子媳三人了。周大奶奶聞春華今日的情緒明顯比上一次見面時克制許多,程輝給倒水時還禮貌的說了聲謝。不過,也沒好到哪兒去,唇角一直抿的緊緊的,話也極少。
褚亭心說,這大小姐脾氣。
可想而知褚韶華下午回商行時,聞春華臉色如何。哪怕有周雨小聲解勸,聞春華都是一幅烏雲罩頂的模樣。相形之下,褚韶華稱得上春風得意。褚韶華進門時看到周家三人,臉上的笑意微一遲滯便盡數消散,把包放到自己的辦公桌上,她什麼都沒說,逕自坐了下來。
程輝倒了杯熱茶給褚韶華,說,「外頭冷的很,阿華姐你暖暖手。」
褚亭在中間打個圓場,「周老闆他們一大早就來了,也是不巧,趕上你出門。」
褚韶華端起茶盞輕輕的吹了吹過熱的茶湯,沒事人一樣的問,「聽說前幾天周公子也常過來,我前些天忙的很,也沒顧得上。不知有什麼事?」
周家三人原是坐在辦公桌一畔用真絲透明屏風隔開的沙發椅中,此時紛紛起身,周老闆左邊是兒子,右邊是媳婦,走到褚韶華跟前,深深的一鞠躬,開口道,「先前春華唐突了褚小姐,我特意帶她過來給褚小姐賠個不是。褚小姐,實在對不住。」說完,又鞠了一個躬。
周雨也跟著給褚韶會鞠了倆躬,聞春華見公公丈夫都給褚韶華鞠躬賠禮,不知為何,心裡十分酸澀,當時眼圈兒一紅,淚珠就滾了下來。她能過來,也是知道家裡生意被褚韶華卡住了。原本聞春華托了自己大哥聞知秋幫著想法子,結果,大哥十分沒用,一點兒辦法都沒有。聞春華見婆家這樣著急,她在家也受了婆婆妯娌幾句埋怨,又有丈夫在一邊兒解勸著,這才過來的。她原以為,她跟這姓褚的說兩句好話就行,沒想到,丈夫公公還要給人鞠躬賠禮,當下心裡十分不好受,聲音都哽咽了,按著丈夫教她的兩句話,細若蚊蚋的說道,「對不起,先前都是我不對。」與話音一併落地的是聞春華成串的眼淚,砸在水泥地磚上,竟落成一個小小的水窪,可見聞春華心中傷痛屈辱。
「周老闆周公子不必如此,你們又沒跟我打架,也沒拿茶盅子砸我,更沒罵我,用不著給我鞠躬。至於周大奶奶,」褚韶華冷冷道,「你覺著委屈,流眼淚,不過是覺著給我賠禮道歉說對不起有失您的身份,或者是覺著連累了公公丈夫的一起來給人低頭,心下愧疚。恕我直言,周大奶奶,你不過是認為我以前做過售貨員,而你,有個做市政廳秘書長的兄長,富有的婆家,你深覺在身份上高我一頭,貴者給貧者低頭,可不就覺著傷心委屈麼。」
「試想,若我這裡是有權有勢人開的生意,就是做了威利先生的全國總代理,你們誰敢過來大呼小叫、指手劃腳?!你們也不過是覺著我不如你們,突然壓你們一頭,心下不服,方過來吵鬧罷了!或者,是覺著我與聞知秋是朋友,覺著你家是聞知秋的姻親,你聞春華是聞知秋的妹妹,我必然寬宏大量,不與你們計較?」褚韶華指背輕輕敲著桌面,聲音中帶著譏誚,「你們也太有想像力了。聞知秋還沒這麼大的面子!」
「做錯了事,說聲對不起是最基本的教養,有什麼值得哭泣的呢?如果連這樣的禮貌都不懂,難怪會做出冒失又無禮的事。周大奶奶,你以後得明白一個道理,我這個人,一點都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