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好母親的重要性上
褚韶華與田家有些舊怨,這事, 褚韶華從沒瞞過聞知秋。甚至, 褚韶華不止一次當著聞知秋的面刻薄田家。聞知秋非但沒覺褚韶華刻薄小器,反是認為褚韶華光明磊落, 並非鬼祟小人。
這次褚韶華直接告訴聞知秋田家做的好事,也完全是褚韶華的個性, 她就這樣的人,有一說一,有二說二, 縱有些想讓聞知秋與田家生些隔閡的心, 褚韶華卻從不是個會亂說的性子。
何況, 褚韶華的推斷並非沒有道理。
若是想收拾誰, 必然是內外一起動手的。
褚韶華如此,聞知秋亦如此。
畢竟是過去的事, 聞知秋也沒有急著調查。他把書給褚韶華放好,與褚韶華一起讀了些德文。如今, 褚韶華搬到自己家, 且都在租界, 也就沒有門禁了。聞知秋待十點方告辭回家,叮囑褚韶華鎖好門,準備再過幾天尋兩條狼狗送給褚韶華看家護院。
聞知秋沒有直接找妹妹問這事,他沒得這些閒功夫, 他是把事交待給母親辦的。聞太太皺眉,「不至於吧, 你岳母她們待你妹妹都不錯。」
「我就怕春華沒心眼,叫人糊弄了。媽你敲邊鼓問問她,我岳母不至於,保不准是其他人的鬼。」
聞太太道,「成,那明天我叫你妹妹家來好生問一問她。」
相較於閨女這裡,聞太太更關心兒子的事,聞太太問,「今天又去褚小姐那裡了?」
聞知秋道,「買了些書給她送去,她那個人,除了賺錢,也沒多少愛好,就愛看書學習。」
「這樣才好,要不褚小姐發財哪,一看就有見識。」聞太太感慨,「爹好娘好祖上好,都不如自己好。上回那安宅酒,人雖不多,可你看,來的都是體面人。褚小姐那個同鄉邵先生,唉喲,是第一批庚子賠款的留學生,多麼出眾,娶的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如今膝下一兒一女,粉團兒一般,瞧著就讓人打心底喜歡。我看褚小姐也並不比邵太太差,無非就是出身不如邵奶奶家是個大戶,以後你若是能與褚小姐成親,生這麼幾個小孫子,孩子定也聰明上進的。」
聞太太總結,「兒子多是像母親,女兒則多像父親,要不是你妹妹像了你爹,她前程不至於此。」
聞太太雖是個偏心眼兒,偏頗兒子,也不是捨不得女兒上學的人,何況,聞春華頗有運道,她漸大時,她的萬能哥哥聞知秋就已經是家裡頂樑柱,家事都能幫上不少忙,待聞知秋出國念書,第二年就能寄英磅回家,那些個眼尖心利的族人,上趕著過來「幫襯」早已不需幫襯的一家子。
倘聞春華想念書,自家就供的起。
偏生胸無大志。
好在,聞春華覺著自己挺好。
聞太太這位要強的母親對閨女的親事也不是不滿意,卻更欣賞褚韶華這樣的性情。
聞太太還有事要提醒兒子,「我買幾件女孩子的衣服,不是聽說褚小姐的閨女比雅英小兩歲麼,我照著雅英去年的身量買的。你明天有空給褚小姐送去,就說是給孩子的。」
「孩子不還沒來麼。」
「要不說你們男人粗心,這當娘的心,就是孩子不在身邊也是時時記掛。」聞太太溫聲道,「我原想我送給褚小姐,雖褚小姐不曉得前番之事,我心裡有些內疚,當時沒慮周全,倒怪人家褚小姐身上。這生意上的事,原我不該管的,畢竟他們有自己的思量。以後我可不管了,險誤了你們的姻緣。我就一直想著送褚小姐些什麼,我這心裡也好過些。」
「看你這總無進展,就把這禮物給你,當是你買的吧。」聞太太多麼聰明的老太太,那事就是褚韶華不知道,她也跟兒子表白一番,不然,兒子要當她不明事理的老太太了。
聞知秋笑,「還是媽你比兒子周到。」
「你們男人,就知道人家女孩子好看能幹,瞧著喜歡,不知深想。褚小姐的情況格外不同,她這樣好強,又一意要接孩子在身邊的。嫁人上頭,必然慎重,不說別的,那些個容不得孩子的人家她就不會考慮。咱們不是那樣的人,咱家也有雅英哪,這過日子,可不就得你謙著我,我讓著你才好。」聞太太傳授了兒子一大通的道理,母子倆親親熱熱的說會兒話,方各自歇了去。
聞知秋把事情交給母親後就將心放在工作和褚韶華身上,聞太太效率極高,第二天就打聽出來了。聞春華說了句,「不是田四,是她身邊兒的丫頭叫小粉的說,那總代理就是以後生意都給姓褚的做,不給別人做了。田四還說小說胡說八道,根本不對。我當時一急,沒聽田四具體說。要說也是丫頭誤事,真個沒見識。」
聞太太險沒氣厥,指著聞春華的手顫的仿佛中風病人一般,「你個笨蛋,還說別人沒見識,丫頭說話還不是主家的意!不然她一個小丫頭,如何曉得這些商業上的事?」
聞太太頭疼半日,既氣閨女蠢叫田四給算計了,又氣田家不厚道,晚飯都懨懨的沒吃幾口,把兒子的毛衣最後一針收了,拿起來看了看,錢嫂子直贊,「這顏色,這厚實,穿上一準兒暖和。外頭賣的也就樣子好看,不比太太織的保暖。」
「原想早些織好叫阿秋入冬就能穿上,偏生家裡這樣一樁事,那樣一樁事,就耽擱了。」
「如今也不算晚,眼瞅冬至,正是冷的時候。」說著端上一盅暖湯,「太太也歇一歇,少爺一直說不讓您操勞,讓您好好休養。這湯我燉了一下午,您嘗嘗。」說聞家以往是大戶不是沒道理,如錢嫂子,這就是聞太太年輕時陪嫁舊僕。後來也嫁了男人,只是命苦,男人早早故去,錢嫂子就未再改嫁,一直在聞太太身邊幫著幹活。這樣的老僕,其實與半個家人也無異。如今家境好了,錢嫂子幫著操持家事,也能給聞太太做個伴兒。
「你也去盛一碗,咱們一起喝。」聞太太喝著湯,也就跟錢嫂子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這一輩子,就是沒嫁個好男人,你說,春華這沒心計的樣兒,可不就跟那死鬼一樣,嫁了人也不能寬心。」
錢嫂子說,「咱們大小姐如今也嫁了人,兒子都生倆了,在婆家立得住腳。況咱家裡還有秋少爺,少爺這樣有本事,小姐的日子就差不了。凡事多提點著小姐些,小姐到底年紀小,又是個直性子,不比那些個七彎八繞的。」
「你說說這個田四,怪道阿秋一直瞧不上她,我以往也叫她糊弄住了,竟不知她是這等樣人。」聞太太說來也是著惱,喝了半盅湯就放下了,「這親事也得兩廂情願,阿秋不願意她,她就來害褚小姐。這叫什麼人哪,這樣的人,心腸就不正。以後可不能再叫雅英去外家住了,星期六早上去,下午就把她接回來。慢慢遠著些才好。」
錢嫂子稱是,見聞太太為此煩惱,就岔開話寬慰聞太太,「要說還是少爺眼光好,褚小姐人生得漂亮,又這樣能幹。以後有這樣的媳婦進門兒,太太還愁什麼。就是咱們小姐,有這樣的兄嫂護著,一輩子也太太平平的。」
果然,聞太太立刻轉憂為喜,「我就盼著哪。」
「太太,我瞧褚小姐面相也好,眉毛又濃又長,眼神明亮,一看就有主見。那樣標誌的瓜子臉,卻並不是瘦臉薄腮的薄命相,額頭潤圓飽滿、鼻樑挺直、耳珠有肉,這可旺夫的一等相貌。」錢嫂子仿佛大仙兒一般的說。
聞太太心中愈發歡喜,忽又皺眉,「那你說,褚小姐前頭男人怎地去的這樣早?」時下禮數多的人家,許多是不願意給兒女尋寡婦鰥夫一類,聞太太主要是兒子實在喜歡這位褚小姐,再者,就是聞太太也瞧著褚小姐不錯,她又是個很跟潮流的老太太,接受了許多潮流新思想,再加上聞太太是個極現實的性子,也就不講這些命硬不硬的了。只是錢嫂子說起來,難免問一句。
錢嫂子道,「這就是沒福啊。福氣不到,褚小姐命旺,那男人無福,反是受不得這樣的大福,可不就早早去了。不然,褚小姐自己就這般能幹,誰家娶了不是一把當家好手。」
「褚小姐這命中姻緣,不在北方,是在南方,要不這一來上海就遇著咱家少爺。」錢嫂子說的神叨叨的,小聲道,「太太想,自親家老爺去了,田家運勢轉衰,可您瞧瞧,褚小姐一個年輕姑娘來上海,這才多大工夫就在上海安家置產,可知褚小姐運勢之旺。咱們少爺是家裡的頂樑柱,以前您瞧著四田小姐也好,可少爺就是不願意,這就是命旺之人必然也會找命旺之人的道理了。」
聞太太聽的連連點頭,又端起暖盅吃了兩口,「有理有理。我瞧著褚小姐命也旺。」又說錢嫂子,「以前你不也說四小姐不錯。」
「我那也是想著前頭少奶奶去了好幾年,少爺一直沒個可心人,心裡也著急。可見各人有各人的命,少爺打小念書就是必要得頭等的性子,咱們前頭少奶奶,當年也是上海有名的名媛,只是福薄了些。如今褚小姐,我瞧是個有福的,少爺和太太的眼光再不會錯。」
主僕倆說著話,一人喝了碗湯水,都是渾身暖融融的。聞太太又把買的幾件小女孩兒的衣裳拿出來,把那嶄嶄新的百貨公司的包裝袋擦拭了一遍,準備讓兒子下班後帶去給褚小姐。
要說聞太太,當真是聞知秋的得力助功。
聞知秋送褚韶華不少東西,都沒這幾件孩子衣裳讓褚韶華高興,褚韶華拿出來細瞧,見都是好料子的小女孩兒的衣裳,做工也細緻,並不便宜。褚韶華也給閨女置得起這樣的衣裳,只是這是別人送的,當然又不一樣。褚韶華先說聞知秋,「一看就知不是你買的,你也不是會買衣裳的人,肯定是伯母買的,叫你做好人。」
「真是火眼金睛啊。我就說你一眼就能知道。」聞知秋說,「我一去百貨公司就頭暈,衣裳也看不出分別。這大小怎麼樣,百貨公司能換大小。」
「差不離,我來上海前,萱兒大約這麼高,這也一年多了,能長些個子。孩子的衣裳,大些不要緊,千萬別小了。」褚韶華說著歎口氣,「我走時,她還小,也不知還記不記得我。」
「孩子怎麼會忘了母親呢。」聞知秋寬慰說,「你這也沒離開多久,直隸那邊,我也有幾個認識的朋友,你老家是哪裡,我打聽一下,有沒有認識的人,要不現在就把孩子接來。」
褚韶華說了個縣名,聞知秋聽都沒聽過,聞知秋道,「倒是有個朋友在保定府,托他打聽一下吧。」
「沒事,今年我實在撂不開手,年下生意太忙,褚總一人忙不過來。明年開春正是寡淡的時候,我回老家一趟,就把孩子接來。」
「要是那邊兒族裡不願意放人,多給些銀錢就是,沒聽說哪家拿著閨女這麼不放手的。」褚韶華並不是不要孩子的性子,相反,褚韶華心心念念必要接孩子在身邊的,聞知秋猜測,必是褚韶華前婆家有些棘手。聞知秋還別有主意,聞知秋道,「你娘家還有沒有人?」
褚韶華道,「有跟沒有一樣,我都當他們死了的。」
聞知秋:……
「你就別替我發愁了,我已有萬全之策。」褚韶華把聞知秋送來的衣裳掛到櫃子裡去,「誰家還沒幾門子上不得檯面的親戚,你不還有個蠢妹妹麼。」
聞知秋知褚韶華最要面子,只是笑,「是啊,這回得謝你,倒是□□華長了些教訓。」
聞知秋耐得住性子,這般溫文爾雅,褚韶華反覺自己急躁了,有些不好意思。關好櫃門方道,「你哪裡知道我家的事,要不是我強撐著一口氣出來,現在早叫他們氣死了。我祖父在世時常說,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你沒見過那不爭氣的樣兒,我也不知倒了幾輩子的黴,修來這樣的娘家!好在如今離的遠,一輩子都不必見的。」
見褚韶華連「一輩子都不必見」的話都說出來,聞知秋便知不是尋常不睦,立刻消了勸褚韶華的話,轉而與她說起別個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