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招之五
對於這個他殺人, 人也殺他的年代,許次長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 但其烏鴉嘴效力之強, 便是許鳳煜也歎為觀止。
褚韶華聞知秋這一對人精中的人精, 初五去督軍府拜年後,又轉去許家,還順帶在許家吃了頓午飯。因聞知秋與許鳳煜連襟的關係, 聞知秋早便同許家有交情,其實初二都來拜過年了,如今再來, 許太太也很高興。主要是聞知秋個人素質過關, 穩重,相貌英俊,有禮貌,對事業認真, 有留學背景,無不良嗜好, 簡直是中老年婦女最中意的那一款晚輩。
聞知秋給許太太問過好後就同許鳳煜去了外書房說話。
許太太兩個兒媳都回了娘家,閨女都是嫁的外地,如今一人在家,褚韶華就在屋裡同許太太說些女眷間的私房話。
如今同許三有了生意合作關係, 褚韶華基本上就是把同陸家女眷說的話又拿出來同許太太說了一遍, 因許家人少,不似陸家鬧哄哄的, 褚韶華說的還更細緻些,重點放在讚美許三的孝心上。褚韶華道,「三公子瞧著嘻嘻哈哈的,正經是個極孝順的,一早就說了,待公寓建好,最好的一套得孝敬您。您住不住的,是他做兒子的孝心。他跟您說了沒?」
許太太道,「一早就出去了,就是在家,也不同我說這個。」
「其實,男孩子大都是這樣,孝順都在心裡,到嘴上就笨了,心裡有,嘴上偏說不出來。尤其是當著長輩的面兒,靦腆。」褚韶華把許太太哄的樂滋滋的,遞一碟子果脯給褚韶華吃,「嘗嘗,這是年下乾果鋪子送來的,是咱們北方的果脯,我吃著很好。」
褚韶華忙接過,用銀籤子插個胭脂紅色的蜜漬山楂慢慢吃了,笑道,「真好吃,我嘗著跟老太太那邊的差不多。」
「一會兒我給你裝一罎子,你拿回家慢慢吃,這個能放很久的。」
「瞧我這來一回,還連吃帶拿了。」
「這可怎麼了,咱們又不是外人。」許太太挺喜歡聽褚韶華說話,心裡舒坦,認為褚韶華人不錯,就同她打聽起與田家的事來。褚韶華眉間不掩厭惡,「大年下的,真不想提他家。我知道您家大少奶奶姓田,聞先生前頭的媳婦也是田家女,別人誤會我不要緊,我斷不能讓嬸子你誤會我的。」把田家幹的那些事都與許太太說了。
「沒見過這麼欺負人的。嬸子你說多懸哪,我剛來上海的時候,都不知道田家是哪家,也不知這怨是怎麼結起來的,他家就這麼坑我。虧得我有幾分運道,不然我現在還不知在哪兒要飯哪!」不待許太太給兩家圓話兩句,褚韶華繼而冷笑,「他家更有意思的一點是,只要坑我沒坑著,與人說起來必要說是誤會的。這就更奇了,怎麼別人就跟我沒這些個誤會,單他家與我有誤會!別當誰是傻子,我也不是好欺負的!」
許太太把「誤會」倆字咽回肚子裡,換了一句,「這可真是,這裡頭是有什麼緣故不成?」
褚韶華悄悄同許太太把田家想把四小姐許配給聞知秋而聞知秋不願意的事也同許太太說了,褚韶華低聲道,「我問過聞先生有沒有這事,聞先生說沒有。雖說小姨子給姐夫做填房不稀奇,可聞先生若有意,這事不早成了,還能等到現在?而且聞先生的性子,也從未做過讓四小姐誤會的事,更沒說話讓四小姐誤會的話。如今四小姐定了鄭家的親事,可要我說,除了我與聞先生談朋友的事,我又哪裡得罪過田家?或是他家看不上我,認為我配不上聞先生。這就更可笑了,聞先生再娶,也輪不到他家說話。」
褚韶華擺擺手,「我是再不與他家來往的,我歲數小些,也活了二十幾年,再沒見過這樣的人家。」
許太太聽著都替田家臉紅。
褚韶華又道,「當初寶華寺那個騙子和尚,我和聞先生去算卦,那騙子跟我說,我命格不好,近之不祥,還勸我出家。嬸子你說,這還有沒有天理了!要不是聞先生受過西洋教育,我也素來不信這些鬼話,估計我倆早一拍兩散了!」
「都過去了,你也說的,大過年的,別提這些掃興的事了。你們公司什麼時候開張,到時我給你們定花籃。」許太太笑,「聽說現在的洋式公司開張都是送花籃,不流行送匾額了。」
褚韶華立換了幅笑模樣,「那可好。得看三公子什麼時候把公司的營業證辦下來,開張的事好說。褚總已經去找大律師擬合約了,到時你家三公子與那邊兒的三公子做老闆,我和褚總就是幫著跑跑腿打打雜。」又奉承許太太教子有方,兒女都有出息。
許太太心裡很是喜悅,閒暇時未免又覺著田家不大爭氣,怎麼親家一去就成這樣了,真真令人愁的慌。
褚韶華與褚亭的商行初八營業,陸三許三營業證、公司擇址都辦的很快,關鍵不是這倆貨辦的,這兩人交待一聲,自有下頭人幫著辦好。
席先生消息靈通的給褚韶華打電話,張口就是,「褚小姐,有沒有空,我這裡有朋友剛送我的巴西咖啡豆,請你喝咖啡。」
褚韶華笑睨褚亭一眼,「隻請我一個人麼?」
「把阿亭也叫上,這是正宗巴西咖啡,味道特別棒。」
「成,什麼時候?」
「明天上午我派車去商行接你們。」
褚韶華把這事應下,又與席先生閒話幾句就掛了,同褚亭說了席先生要請客的事。褚亭意外,「剛過了年,怎麼突然請咱們喝咖啡?」
褚韶華心下有數,悄與褚亭說了緣故。褚亭笑,「席叔真是消息靈通,咱們跟陸公子合夥蓋公寓的才幾天,公司還沒開張,他就曉得了。」
「耳聽六路,眼觀八方唄。」褚韶華翻開剛剛從威利那裡取來的春款新布樣,羡慕道,「什麼時候咱們有席先生的道行就好了。」
「以後不見得沒有。」褚亭雄心萬丈,跟褚韶華商量,「陸公子他們把建築公司放在了河南路那邊兒,離咱們蓋公寓的弄堂倒是挺近。只是,我看陸公子許公子都不是能坐班的人,咱倆得分出一個到那邊。」
「我去吧,這邊面料的事你跟威利比較熟,剛開始那邊兒也沒什麼事。況,一期的公寓咱們能分點湯喝,待把公寓的名頭打響,後頭不見得輪得到咱們。面料才是咱們的根本,蓋公寓的事,一則投入比較大,二則現錢回流慢,前景雖好,只怕不長久,咱們還是得守好根本。現在過去也沒什麼事,無非就是先定出拆遷的地方來,介時得讓那些租戶搬走,裡頭未免要涉及租金退補的事。」褚韶華道,「還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咱們是不是在附近開個家俱店,咱們商行也做進口家俱的,你忘了。」
褚亭眼睛一亮,合掌笑道,「還真沒想起來。」他亦是極聰明之人,探身同褚韶華商量,「那些洋家俱貴不說,樣式也不是咱們能決定的,都是人家運來什麼樣式咱賣什麼樣式。我想著,不如找幾個老木匠,開個家俱廠,做些仿西洋的家俱。把成本降下來,專門賣給這些住新式公寓或是一些洋派的不太有錢的人家。」
「這個主意好。」褚韶華笑,「你尋思尋思這事,短時間內也不用投入多少錢,先做幾件樣品擺店裡就行。」
倆人商量著以後的生意,越說越起勁,仿佛看到光芒萬丈的金光大道已在面前鋪好,就等兩人一起在上面縱情馳騁了。
待第二天坐著席家的汽車到席肇方黃浦江畔的西式莊園,才覺著,前路漫漫。
席肇方親自磨咖啡豆,煮咖啡,褚亭還能幫上些忙,褚韶華對咖啡是全無研究了,不過她向來喜歡新鮮事物,同席肇方請教了不少關於咖啡的知識,譬如,巴西的咖啡豆為什麼好,好在哪裡,咖啡豆的品質如何分辨之類。雖然有些褚韶華聽不大明白,也覺著挺有趣。待濃香的咖啡煮好,褚韶華感慨,「第一回聞到咖啡的味道時,我還以為誰家的鍋糊了。不過,這味道是越聞越好聞,多放些奶和糖,喝起來也好喝。」
席肇方笑,「我最開始喝咖啡時也有些喝不慣,後來喝得多了,就覺著離了它還不行。」
大家說一回咖啡,席肇方引入正題,「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我聽說你們要同陸三公子許三公子合建公寓。」
「席叔你真是耳目通神。」褚亭笑,全不居功,「這主要還是韶華的功勞。」
「我也是順勢而為。」聰明人都是心照不宣的,若沒的席家把寶華寺和尚揭露出來,令田家大大得罪了陸三,褚韶華也不能攛掇著陸三設下這個賭局,自然沒有如今的建築公司的事了。
席肇方問,「什麼時候開張,到時給我張帖子,我讓人去給你們捧場。」
褚韶華道,「算了日子,正月十七。」
「好日子。」席肇方雙手合放在膝上,「你們蓋公寓,那一塊地方不小,我替你們算了算,投入不是小數目。你們怕是沒這麼多現錢,要多少錢,你們說個數,我讓銀行無息貸款給你們。」
席肇方提出無息貸款,褚韶華亦是樂意,道,「這事我回去就同三公子他們說,我們做預算給銀行,一切都按正常流程。眼下是一期貸款,數目不會太大。」
褚韶華把分期蓋公寓的計畫同席肇方大致介紹,席肇方也是老生意人,一聽便頗是讚歎,這樣的主意,自不可能是陸許二人想出來的。
席肇方真正讚歎的是褚韶華行事,謹慎仔細,沒有半點驕狂,他提出無息貸款,且未定限額,褚韶華卻是不肯多貸。如此,他給陸許兩位公子的人情也就有限了。這就是褚韶華令人欣賞的地方,她與人合夥,縱同席家有交情,也會先為合夥人考慮。
這種品質,令同為商人的席肇方讚歎。
與陸許二人合夥的兄弟建築公司剛剛熱鬧開張,褚韶華在建築公司坐陣,待設計師測量出陸許二人所擁有的土地面積後,確定一期公寓的占地多少,每間公寓大小,設計師開始出圖紙,計算所需磚石瓦塊等建築材料的用料,以及預估的人工價錢。褚韶華開始同租戶商量退租金,請租戶搬走的事。還要與會蓋洋房的包工頭見面,查這些包工頭的底細,到底是有真本事還是吹牛吹出來的,忙的不可開交。
褚韶華把德語課都停了,一則她學了倆月,基本的一些對話會說了,想學精深要靠自己多練習。二則建築公司的事都壓在她身上,褚韶華還要抽空做春季面料的樣衣,已是恨不能生出三頭六臂。
事情是在一天晚上發生的,還未出正月,天黑的依舊早。褚韶華在公司加班,褚亭程輝從商行那邊過來幫忙,三人一直忙到八點多快九點的樣子,乾脆吃了宵夜再回家。
褚亭想給褚韶華請個跑腿的,不然褚韶華一個人在這邊也太累了。褚韶華在白瓷碟裡倒了半碟子醋,夾了小籠饅頭醮醋吃,「過幾天陸三公子請的帳房就到了,有帳房就能兼顧打雜的事,省個人力。」
說來,三人都是正當年輕,也著實累了,竟然三人吃了五屜小籠饅頭。其中,程輝一人吃兩屜,戰鬥力頗是不凡。
而後證明,程輝這肉饅頭絕對沒白吃。
三人吃過小籠饅頭喝過糊辣湯,結帳出了店門。程輝站在街邊攔車,就見兩個戴帽子穿深色大衣的男人,一左一右快步過來,及至店門口,二人相約似的手伸向大衣裡側,直對褚韶華起去。程輝眼神一閃,大叫,「快躲,他們有槍!」說著,合身一撲,一個縱撲就將褚韶華撞回店內。
這其實是個說不上高明選擇,因為飯店是封閉空間。當然,這個選擇也沒有錯,因為正是程輝這一撞,救了褚韶華一命。
兩人明顯左右包抄,目標就是褚韶華。慶倖的是,二人手裡的不是槍,而是刀。褚韶華幾乎看到兩人手裡的匕首落空,只能狠戾的破開空氣,發出呼嘯。她整個人在程輝的拼命一撞後跌回飯店,整個脊背先是撞開飯店的門,繼而後退數步,立足未穩,跌坐在地。程輝直撲倒在褚韶華身上,他想合身護住褚韶華,卻是被褚韶華雙手一推,推至旁邊。那兩人已是衝進飯店,劈手就刺!
褚亭反應極快,跟著追進飯店,無視店內其他人的尖叫逃跑,褚亭抄起一張老榆木圓凳,朝一個殺手脊背掄砸過去,砰的一聲,那人一聲慘叫倒下,沒了聲息。另一位殺手轉身就朝褚亭刺來,褚亭抬手將桌上的一籠饅頭掃向殺手,殺手肘擊撞開,一刀直入褚亭腰腹,正當此時,砰的一聲,這聲音比剛剛褚亭圓凳砸人的聲音要脆要響,只見那殺手的刀尚未挨到褚亭的身體,便瞪著眼睛不可置信的倒了下去,繼而發出悶哼慘叫。
褚亭一腳踢走殺手手裡的刀,褚韶華依舊是坐在地上的姿勢,卻是雙手穩穩的握著一把槍,槍口似仍殘的硝煙的氣味,顯然是褚韶華開的槍。
程輝扶褚韶華起身,三人顧不得身上狼狽,見彼此都未傷著,心生慶倖的同時心有餘悸,褚亭深吸一口氣,與程輝道,「打電話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