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高殿(一)
猛撞在獵隼中,受到群攻, 它放聲嘶嚦。火浪隨著坍塌的帳篷迸濺到旗幟上, 虹鷹旗霎時間就燃燒起來。
狼戾刀翻砍而下,抵著彎刀, 在交錯中發出刺痛耳朵的摩擦聲。刀鋒錯過,火星閃爍。
阿木爾手臂微沉, 說:“你的臂力, 比你父親的更強。”
蕭馳野借著高度, 拖動狼戾刀, 氣勢驚人,把阿木爾的彎刀掄砸向下。阿木爾挨著砸, 只是幾下而已,虎口已經被震出撕裂般的疼痛。他在蕭馳野的強攻下退後半步,蕭馳野的年輕就是最大的優勢。
阿木爾老了, 當蕭方旭病隱時, 他也退回了大漠。在時隔多年以後重新上陣, 即便外貌上沒有老態, 可是身體也無法再與正值鼎盛狀態的蕭馳野相媲美。
“你來到這裡,”阿木爾架起彎刀, “要把我的兒子還給我嗎?”
突襲的鐵騎忽然四散, 扯開的金賬內竟然有架床子駑。等待多時的悍蛇部戰士青筋暴起,在機括的“哢嗒”聲裡轉動方向,重箭當即飛擲而出,射向鐵騎。
應聲倒塌的帳篷裡沒動靜, 骨津在滾地翻身時反應迅速,說:“帳篷是空的!”
悍蛇部的馬廄早就被蕭馳野突襲掉了,但是夜沙中霍然翻出埋伏的戰士,片刻間口哨聲四起。
馬蹄聲。
骨津伏地貼耳,立即傳報導:“他們還有馬!”
悍蛇部的駐地地勢開闊,邊境沒有設置任何防禦工事,甚至不如漠三川門口的蒙駝部。但是在哈森戰死、重兵壓境的情形下依然沒有受到其餘十一部的襲擊,是因為沒有部族敢來。阿木爾在鹹德年間,橫掃了中博軍備庫。哈森的輜重來自于父親的資助,作為大漠最擅長變革的男人,阿木爾在很多時候膽量超群。悍蛇部蟄居在大漠深處,他們有蛇一般的毒牙。
離北鐵騎已經散開,晨陽在勒馬時正準備下令,豈料側旁猛然撞出矮種馬,那戰車似的衝力不給晨陽使力的機會,直接把晨陽撞翻下馬。
赤裸著半身的四腳蛇眼神兇悍,用邊沙話說:“以牙還牙。”
晨陽落地後翻滾幾圈,四腳蛇的鐵錘就砸在他頭盔側旁,即便沒有中招,那擦過時帶起的震盪仍然讓晨陽感覺暈眩。
蕭馳野的側後方有四腳蛇在夾擊,他高舉的戰刀遽然變道,經過肘腋,捅穿了四腳蛇的胸腔。那血水爆濺,噴灑在蕭馳野的肩臂,順著鐵甲流淌到馬鞍上。
側面的彎刀揮下,蕭馳野偏頭避閃,小辮兒蹭過對方的刀刃。他無法立刻拔出狼戾刀,選擇左臂屈肘,猛擊在對方的面上。四腳蛇沒有料到蕭馳野的力氣如此恐怖,整個門面都要裂開似的,鼻樑骨當即斷掉了。
蕭馳野正面的刀鋒已經逼近,狼戾刀貼著鐵甲,及時抽出,“砰”地格擋住了彎刀。
浪淘雪襟驟然前奔,狼戾刀扛著對方的力道,在前進時帶翻對方的身體。蕭馳野沒有喘息的機會,因為浪淘雪襟在前奔的那一刻,金帳裡床子駑就跟著他轉動,在他帶翻的人的同一時刻,重箭削風,直沖而來!
床子駑是攻城器械,其重量和殺傷力可以以一敵十,在早年的攻防戰裡為大周贏得了無數勝利。沈澤川在守端州時也選擇用它來做防守器械,足見其厲害——關鍵是,它光是拉開就需要數人齊心協力,鐵頭重箭沖出去的力道絕非單人能夠抵抗的,就算是蕭馳野,在千里界線上遇見它都無法獨力扛下來,更不要說這麼近的距離。
骨津幾乎是同時撐地飛奔而起,他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在奔跑裡扯啞了聲音:“二爺!”
蕭方旭沒了,戰場是最不講道理的地方,對於離北而言,今夜就是死傷盡半,都不能留下蕭馳野!
晨陽離得近,在挺身而起時再度遇見了鐵錘,這次他橫刀格擋,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竟然扛著四腳蛇的鐵錘抬了起來。晨陽雙臂雙腿都在顫抖,他喉間爆出沉喝,咬牙說:“攔——箭!”
疾風隨著重箭已經到了蕭馳野的不遠處,他鬆開韁繩,□□的浪淘雪襟嘶鳴著跪倒前膝。蕭馳野頓時前滾下馬,重箭可怖的力道“呼”地沖過去,砸進了人群。
狂奔在沙地裡的悍蛇部戰士們翻身上馬,提著彎刀,從四面八方湧聚而來。
蕭馳野粗喘著,汗浸濕了雙鬢。
“蒙駝部的巴雅爾是大漠中最不守信用的雜種,”阿木爾刮掉彎刀上的血珠,用拇指磨蹭著胡茬,“你竟然相信他們,這是蕭方旭不會犯的錯。”
蕭馳野搖晃著站起身,右臂的臂縛在适才的重箭突襲中被撞得凹陷,但是它沒有裂。蕭馳野把狼戾刀插在腳邊,抬手解掉臂縛,系到了腰側。
月芒被火光攪糊了,阿木爾看到蕭馳野的影子延伸到自己身前,背後是無盡寂寞的大漠。
“不要再叫我父親的名字。”蕭馳野深藏的憤怒與不甘都被這句話點燃了,憎恨爆開在他的胸腔,連帶著背部的傷口都在灼燒。
蕭方旭不會犯這樣的錯。
蕭方旭不會犯很多錯。
可是哈森把蕭方旭留在了暴雪中,蕭馳野每聽阿木爾說一句,就會想起積雪裡蕭方旭的身軀。
“蕭方旭,蕭方旭——”蕭馳野眼眸通紅,沙啞地說,“你們把我父親的頭顱帶走,把狼王的尊嚴踩在腳下。”
蕭馳野拔出狼戾刀。
“還給我,”他微微猙獰著面容,在猛力劈砍裡錯步推進,朝著阿木爾失聲喊道,“還給我!”
猛疾墜而下,像是不堪圍攻。蕭馳野的暴喝震盪在夜空,猛在靠近地面時忽然振翅,接著飛旋而起。它背後窮追不捨的獵隼還在繼續下降,骨津錯身屈指,朝著天穹吹響口哨。下一刻,無數鷹翼齊振,在騰空時群撲向獵隼。
空戰最早是離北鷹的天下!
猛斂翅在獵隼群中橫衝直撞,它記仇,從其中找到追自己最凶的那只獵隼,在旋飛間把對方撕的粉碎才肯甘休。
鐵騎和騎兵交匯在帳篷的空隙間,巴音奔逃著,跪倒在金帳前,對老智者說:“老師,我扶您離開!”
老智者還維持著垂頭合掌的姿勢,他蒼老的身軀像枯樹一般,蒼白的發靜靜垂落在兩側。
巴音心中一涼,探手到老智者的鼻下,面色頓時煞白。他憋不住哽咽,當即大哭:“老師!”
夜幕間的廝殺伴隨著血湧,悍蛇部的帳篷塌毀盡半,阿木爾留在外圈的埋伏沒能從離北鐵騎身上討到甜頭,四腳蛇的鐵錘在嶄新的長刀面前難以發揮全力。
蕭馳野成長速度太快了,這是連阿木爾都不得不承認的事實。獨守在漠三川的蒙駝部確實是不講信用的雜種,他們沒有告訴蕭馳野阿木爾還擁有馬匹和輜重的事實,也沒有如約前來支援,但同樣,巴雅爾更沒有來替阿木爾打仗的意思,他就像握著刀等待最後時刻的漁翁,既害怕阿木爾留有後手,又想要跟隨這場決鬥裡絕對的勝者。
星垂天際,大漠盡頭突然奔出匹馬,朵兒蘭的裙擺飛揚在巨大的落月裡,她帶著那批有熊部戰士賓士而來。
巴音狼狽地抹著淚水,道:“朵兒蘭,傻女孩!”
朵兒蘭在勒馬時烏髮飛舞,她漂亮的綠眸倒映著火光,說:“我嫁給了哈森,我屬於哈森的部族,哈森也屬於我的部族。父親!你說得對,強部擁有俄蘇和日,哈森就是我的俄蘇和日。”
她拔出了自己的匕首。
“我們只有戰死的英雄,沒有避退的孬種!巴雅爾,你聽著,”朵兒蘭面朝大漠,高聲說,“你臣服強者,朵兒蘭不怪你!但是大漠有大漠的強者,蒙駝部幾十年前也曾擁有過俄蘇和日的榮耀,你跪在蕭馳野的鐵騎前,殺掉的是蒙駝部的尊嚴!”
月下的廝殺中混雜著女子的厲斥,讓按兵不動的巴雅爾自愧不如,羞愧難當。
“我聽說你的女兒烏雅敢用匕首行刺蕭馳野,”朵兒蘭面容肅然,“我佩服她,哈森也佩服她!將來我的兒子誕生,我要讓他認烏雅做姨姆,這是大漠人的脊樑!”她說著,又極其粗魯地朝側旁啐了口唾沫,“但我會讓我的兒子牢記蒙駝部是個軟骨頭,首領巴雅爾是個孬種!”
朵兒蘭胸口起伏,她抽響馬鞭,率領有熊部的戰士直沖向前。離北鐵騎數量可怖,可是朵兒蘭眼中沒有懼怕,她是大漠裡最耀眼的明珠,即便沒有戰士強壯的身軀,也願意沖向這樣不可戰勝的鐵壁。
哈森在最後一刻沒有向蕭馳野跪下,朵兒蘭瞭解他。他們即便戰死,也要站著死。
“傻女孩,”阿木爾放聲大笑,繼而正色肅穆地說,“你說錯了,胡鹿部的俄蘇和日不是哈森,是朵兒蘭啊!”
悍蛇部原本低迷的士氣暴漲,巴雅爾還在猶豫,身旁的烏雅卻跑出幾步,指著前方,對蒙駝部的戰士說:“漠三川的大門由我們把守,留下蕭馳野,離北鐵騎不攻自破!你們要向他下跪,往後二十年都站不起來!”
蕭馳野跟阿木爾在交手中踹翻了火把,鐵甲沾滿了鮮血和黃沙,火海間沖進的有熊部戰士拔刀奮戰,因為蕭馳野在邊郡殺掉了他們的首領的達蘭台。在蒙駝部也拔出刀的那一刻,蕭馳野陷入了真正的重圍。
* * *
伏案小睡的沈澤川驚醒了,他挪下壓麻的手臂。堂內的燈光已經熄滅了,偏廳裡還有先生們的議論聲,這裡卻顯得異常安靜。
沈澤川扶著門框,外邊的寒風吹得他後心倍感冰涼。費盛聽著動靜,回頭一看,不禁大驚失色:“主子,要受寒了!”
“大漠,”沈澤川右耳的翠玉微晃,他掩住唇,忍住咳嗽,問,“沒有來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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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津上馬,晨陽率軍集合。他們以蕭馳野為中心,不斷收攏。離北鐵騎的鎧甲損耗嚴重,只有蕭馳野沒戴頭盔。
“你為了突襲,沒有帶著大軍。”阿木爾把被蕭馳野砍出豁口的彎刀收回腰側,“年輕總是易衝動。”
四方的機括“哢嗒”聲密集,阿木爾為了今夜,也孤注一擲了。
月被濃雲遮擋,沙地間都是大漠的戰士。朵兒蘭號召的有熊部戰士是有熊部剩餘所有的力量,他們借著朵兒蘭的光,在悍蛇部得到一段時間的修養,如今已從幾個月前被蕭馳野擊潰的重傷裡恢復。
“你是個天才,”阿木爾欣賞地說,“離北的天才。”
床子駑繃直,重箭齊齊對準蕭馳野。
阿木爾額間的石珠鬆開了,他摘下來,略顯寂寞。他眺望向鴻雁山的方向,說:“但你殺了我的兒子。”
茶石河對於大周人而言,是條風景裡的玉帶,可對於大漠人而言,它是條遙遠的母河。曾經,他們和大周共用著鴻雁山,離北鐵騎的崛起導致他們不斷退後,回到大漠只能為了口糧自相殘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