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女鬼
西裝男從女鬼身邊越過,脫了鞋子,上前自我介紹道:「我叫褚玄良。其實我這次來,是想問問你關於爛尾樓裡的事情。」
「不是我砸的石碑,我不知道。不是我殺的人,我也不知道。」江風很乾脆地指著女鬼說,「不信你可以問她。」
褚玄良:「你怎麼知道爛尾樓死人了?你昨天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我看見劉軍路的鬼魂了。」江風在沙發上坐下,順手把另外一面的東西拿開,示意褚玄良隨意,說:「送完外賣我就回去了。」
「……」褚玄良試探道,「你冷靜得很奇怪。如果你是一個普通人的話,絕對不應該是這種反應。」
江風說:「如果我是一個普通人的話,我都看不見她。普通不普通,跟是不是好人,可是兩件事情。」
「不是他哦。」女童踮起腳尖,兩根胖胖的手指纏在一起,說道:「那個胖叔叔,是被另外一隻大鬼推下去的。我們叫她阿姐,因為她是最早在那裡的人。砸壞石碑的,昨天根本不在那裡。」
褚玄良皺眉。
雖說鬼話連篇,但其實有時候,鬼的話比人的話要可信多了。他們不像活人還有那麼多的利益相關,如果不是為了好玩,又有什麼必要說謊呢?
何況現場確實有兩個人有被附身的痕跡,只是他們什麼都不記得了。
褚玄良這次是來探探情況的。他預設了許多問題來質問江風,結果什麼都不需要了,因為他只是一個普通人。
照理說到現在應該排除他的嫌疑,可那股維和感就是揮散不去。褚玄良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覺,於是抱著懷疑道:「我總覺得你知道什麼。希望你不要隱瞞我。」
江風拿起手機看了眼,說道:「我要去上班了,你現在把她領走。」
這女鬼他還真領不走。
褚玄良為難道:「她如果不願意跟我走的話……」
江風對著女鬼說:「你不是想回家嗎?他可以幫你找到你家。」
女童猶豫片刻,點頭道:「那好吧。」
褚玄良:「……」
黃玉本來擔心褚玄良一個人去找江風,會出什麼問題,畢竟對方是什麼來路還不能確定。等了一會兒不見他回來,就準備出去找找看,結果人正巧從門口進來了。
不僅人回來了,手裡還端著一個正搖搖晃晃的小瓷瓶。
「你怎麼帶回來一個小鬼?」黃玉驚說,「那個江風真的有問題?他養鬼?是個邪路子?」
褚玄良歎道:「一言難盡。他只是個普通人,這鬼是昨天從爛尾樓跟著他回去的,今天讓我領回來了。」
黃玉沉默片刻,問:「……他還活著嗎?」
褚玄良說:「活著,這鬼挺聽話的。」
聽話的鬼不多見,但也不少見,可在爛尾樓下那一塊群魔亂舞的地方,要找出一只聽話的鬼來,實在是有些荒誕不經了。
當然,他們所謂的聽話不聽話,不是指會不會隨意害人,而是願不願意接受往生超度。
褚玄良將盛放小鬼的瓶子擺在一香案前面,說道:「給她超度一下。」
黃玉心裡沒存什麼希望,跟褚玄良兩人一人一角,念了遍《太上洞玄靈寶天尊說救苦拔罪妙經》,念完發現沒用。
褚玄良不信邪,又在群裡召集了幾個朋友,讓他們一起來幫忙。
然而一個下午過去了,那女鬼依舊安安穩穩地待在瓷瓶裡。沒有暴動,也沒有任何變化。
許久後,大概是覺得悶了,女鬼自己從瓶子裡躥了出來。
她這一動,嚇到了外面五六個正在念經的道友。
「大師兄不在,這鬼還真收不掉。」黃玉說,「爛尾樓的神像才毀了一尊,她就能跑出來,可見不是一隻尋常的鬼。不然去問問師父。」
她說的大師兄,不是自己同門同派的大師兄,而是現在年輕一輩裡的佼佼者,叫九天。小時候師父帶著他們出去串門,得按輩分喊。不好喊「九師兄」,就簡稱「師兄」。叫習慣了之後,又改成了大師兄。
一道友說:「這種程度的鬼就算是大師兄和師父,也不能直接超度吧?」
對付這種大鬼比較常規的做法,是先好好商量商量。不禍及無辜的話,可以滿足她。要報仇的話,幫忙向地府請示。執意要為害的話,那就直接打死。
不到最後,不會選擇最後一條。
那道友說:「要不先問問她想做什麼,小孩子的願望也許很好滿足呢?」
黃玉走過去蹲下問:「這位小朋友,你想怎麼樣啊?」
「我想再見我爸爸媽媽一面,我好愛他們啊。」那女童搖頭晃腦地說,「我最遺憾的是,我被我老公砍死以後,不知道他們過得怎麼樣了。如果我失蹤了他們找不到我,應該怎麼辦啊?他們好可憐啊。」
黃玉被她一句「老公」說得全身發麻,這才重新打量她,問道:「你死的時候很大了?那為什麼要做這樣的打扮?」
女鬼眯起眼睛,一臉幸福地笑道:「因為……這樣就可以永遠跟他們在一起了呀!我永遠是媽媽的小寶貝!」
黃玉一瞬間有些懷疑人生。變成鬼之後,智商會下降的嗎?
但她不敢說出來。
女童又說:「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姐姐,你帶我回去看看吧,我真的就看看。」
「你都死了這麼久了,你家應該不在了。」黃玉勸道,「人死如燈滅,你如果去地府報導,或許還有看見他們的機會。」
黃玉:「不,我才剛死了七年呢姐姐。」
黃玉今日連連受驚:「你是新鬼?!」
七年不算新,七年已經是很老的遊魂了,可是對比這女童的法力和魂力,的確是相當厲害,厲害到近乎恐怖。
褚玄良思忖片刻,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羅小梅。」女童舉手說,「我弟弟叫羅浩志,我家住在x市x縣……」
她地址和人都還記得很清楚。褚玄良請朋友幫忙,在系統內搜查了一遍,很快就找到了對應的人,並將資料報給了他。
羅小梅,家境貧寒。她出生在一個非常偏僻的山溝,後來隨著母親改嫁,搬到相對富庶一點的鄉村,並在那裡嫁人。
她的個人資料上寫的是失蹤而非死亡。失蹤登記時間,跟她自己所說的死亡時間,相差了四個月左右。在她死後,他老公搬離了原先的房子,並將房子過戶到她父母和弟弟名下,應該算是一種補償。
只是,這個地方離a市有點遠,並不是a市管轄範圍內。
也就是說,如果資訊登記無誤的話,她的父母跟弟弟,現在就住在她被殺死的房子裡。
「哦……他們還住在那裡啊……」羅小梅若有所思道,「太好了,那我可以去找他們了!只是我不認路,哥哥,你會帶我去嗎?」
帶肯定是要的。她又不是小蝌蚪,當然不能放著她一個鬼出去千里找媽媽。
只是像羅小梅這種水準的,就怕她出去後忽然暴走,而自己又鎮不住她,那就要糟糕了。
可再想想,如果她想惹事,出了爛尾樓之後多的是機會,何必隱忍到現在?
幾番考慮後,褚玄良雖然有些猶豫,卻還是答應了她的請求。黃玉不能袖手旁觀,決定也跟過去。
褚玄良就揣上自己的羅盤,黃玉背上自己的長棍,又從道友那裡拿了兩張加持過的強力驅魔符,準備好了足夠的法器,帶著羅小梅去她家裡。
兩人坐了一天的車,之後轉乘好幾趟麵包車,路上過了一夜,才在第二天下午,到達羅小梅的家。
其實是因為中間走了不少的彎路。
這邊的許多車去車站買票是很麻煩的,一般會坐到半路,在路邊直接轉乘。而轉乘停靠的地點又沒個站牌,全靠居民自己的習慣和經驗。
褚玄良跟黃玉從沒在這邊生活過,當然不會知道。兜兜轉轉,都沒摸清大車的規律,靠著一路問一路找,這才艱難靠近目標地點。
羅小梅認出了之後的路,到前面指明,兩人的速度終於快起來。
黃玉那暴脾氣,差點沒在中途撂擔子不幹。
羅小梅迫不及待地飛到一戶家人門口,站在那裡不動,示意二人快點跟過來。
這邊的建築並不老舊,經濟發展了,農村也開始建設開放了,近幾年興起了許多的洋樓和鄉村別墅。羅小梅這一家就是。
那是一個大院子。
一個婦人正端著個大盆,從水缸裡舀什麼東西。
褚玄良走過去,隔著鐵柵欄的門問:「請問你是羅浩志的母親嗎?」
那婦人抬頭,看見他的穿著,操著帶方言的普通話問:「你是誰啊?」
褚玄良從胸口拿出一張批示過的公文,這是他從搭檔機構那裡坑來的。說道:「我來問問情況。」
婦人直起身,慌忙問:「他犯事了啊?」
褚玄良和黃玉主動走進院裡,婦人也沒有阻止。
羅小梅在旁邊催促道:「你幫我問問他們,問問他們還記得我嗎?我好高興啊,我又回來了。」
褚玄良頓了頓,問道:「你認識羅小梅嗎?她已經失蹤七年了。」
那婦女聽著臉色一變,然後將手裡的葫蘆瓢一丟,說道:「她個賤蹄子,肯定是跟別的男人跑了!什麼失蹤,就是私奔!員警同志,你們也別找她了,那種人找她做什麼呀?」
黃玉:「你確定?那不是你女兒嗎?我收到了你女婿家暴的舉報……」
「騙人的騙人的,我女婿人好著呢!當初看上她都是她的運氣,結果她自己還不安分,整天這邊搞搞那邊搞搞。」羅母說,「是誰跟你們反應情況的?你別聽他們騙了!」
褚玄良聽著心驚,偏過視線去觀察羅小梅的神色。女童臉色不變,正坐在客廳的木椅上晃著她的兩條腿,兩手托腮甜甜地笑著。
褚玄良現在覺得那笑容就像畫在她臉上一樣,甜蜜地不真實。
羅小梅說:「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呢,我的媽媽。」
褚玄良想喝止羅母,可那女人還在喋喋不休地說:「她從小就這樣的,我不是自己帶著她的,在外面打工就為了養她啊,給她吃喝好,不然哪裡有她今天?結果她一定話都不聽的!」
羅小梅指向旁邊一個房間,說道:「我就是死在那間屋子。我看見我的血濺出來,撒滿了整個牆面,我的頭面向那邊的陽臺,都不能動。我不知道我死了沒有,可他還是拿著酒瓶,過來刮花了我的臉。」
「對,我想起來了。他把這棟房子賠給了我爸媽,然後就跑了,他們明明什麼都知道,卻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褚玄良喉結一動:「那員警……」
「沒有員警哦。」女童歪了下頭,「他們都沒有報警。」
「對,我又想起來了。」她眨了下臉,嘴角已經開始抽搐,眼淚順著流了下來。那紅色的液體染滿了她整張臉:「他們甚至都沒給我立個墳墓。因為這邊的風俗說,給枉死的人在墓碑上刻字,她就會順著回來找回來報仇了。他們用布把我裹了一圈,丟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埋起來,然後就離開了。」
褚玄良:「你……」
「我好疼啊……真的好疼啊……」她抽抽搭搭地哭出來,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脖子:「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呢?我做錯了什麼?」
旁邊黃玉掐住褚玄良的手臂:「有點不妙啊褚玄良!」
這看起來是要暴走啊!
那婦人終於停下了,問道:「你們剛剛都在說什麼?在看什麼啊?」
樓上響起響亮的嬰兒啼哭聲。
「哎喲,我的大孫子醒了!」婦人急匆匆往樓上跑去,「老頭!你個死老頭趕緊滾過來!快一點!」
羅小梅看著她從自己身邊路過,終於表情一收,冷漠道:「我生氣了。」
下一秒,蓬勃的黑氣從她身上冒出,嘶聲的尖叫和厲嚎混在驟然刮起強風中,幾乎要刺穿他們的耳膜。
屋內的光線逐漸被陰氣遮蔽,變得越來越黑。
褚玄良聽見關門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抬手擋住臉,以防風吹沙了眼。他——
黃玉怒道:「心裡有句mmp一定要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