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始末】

　　警方是在淩晨三點一刻的時候到的，他們的頭一件任務卻不是查案，而是保護在場的五區上流人士。

　　一干人等做好了筆錄，在警員的護送下連夜回離開。

　　封傲也在此列。

　　回程的車上，幾人不斷痛斥行兇者的惡劣，希望警方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出兇手，還社會一個安寧。

　　這些人心裡有鬼得太過明顯，封傲嘴角的笑意有些露骨的冷。

　　所以說，他最瞧不起的就是這些偽君子。明面上清清白白的一套，暗地裡做的事比嗜殺的通緝犯還不堪！

　　回到市區，天光都已大亮。

　　隨行的一眾人中不少占著封傲所住樓區的屋子，不過平時本就閒置，這種時候更沒心思回去，是以只封傲和李輝兩人回了住處。

　　不想，在樓道口正有一人等著他。

　　那人顯然等了不止一時半會，穿著也單薄，渾身都冷得發哆嗦。看見他眼睛就是一亮，跑過來，說話甚為恭敬：「鄭董，您回來了。」

　　封傲沒應聲，是心有餘悸的李輝提防道：「你是誰？」

　　那人一頭染黃的頭髮，手背上是兇神惡煞的刺青，看著就不是好人。此時聽他問，立即回答道：「您叫我阿強就行。」

　　一口一個您的，倒是狗腿得很。

　　李輝是看出來了，這人比自己還怕身邊這一聲不吭的老闆呢！

　　阿強也不奢望封傲和自己說話，解釋道：「我就是上回那個……」說出口有些尷尬，阿強露出胳膊上的淤青，朝封傲笑笑，算是說明自己的身份，「真是太對不起了，上個周日那天是有突發情況才沒來得及給您彙報情況。拖到今天，您別生氣啊。」

　　阿強說話的時候不斷搓手也不知是冷的還是緊張的，他小心地打量著封傲的臉色：「您要我們做的事，我們都做好了。您放心，那姓張的，被我們打得連他小情兒都不認識他！嘿嘿，您看還滿意嗎？」

　　其實那件事說起來和他們的關係並不大。

　　原本他們一向不摻合這種事，怎奈一個兄弟的兒子患了重病需要一大筆費用，而對方出的錢不少，才硬著頭皮接下來的。那兄弟也只打算自己一個人上，是他們老大提前察覺，怕兄弟沒分寸幹出什麼無法挽回的事這才干涉。

　　得人錢財忠人之事，他們多派了點人其實也是做做樣子，也就打算把封傲打一頓，臉看起來慘一點，拍照好交差。哪想到居然惹上一個活閻王。

　　封傲想起他上次遇襲後曾交代了這些人讓他們給對付自己的人還以顏色、並在隔天告知自己的事。

　　不過那日被鄭宥廷打攪在前，之後又出差考核，封傲也沒將這種小事放在心上。這人沒趁機躲得遠遠的還湊上來，看來不會是簡單的彙報這麼簡單。

　　果然，阿強又說道：「昨晚……真是太謝謝您了！要不是您，我們那個蠢小子一條命就要交代在那些王八蛋的手裡。您的大恩我們兄弟記下了，要是有什麼能用到我們的地方，您儘管吩咐，只要派個人到浮車修理店說一聲，就是要我們這條命，我們也還你這個恩情！」

　　說的正是昨晚行兇未遂在李輝的幫助下逃走的那人。

　　封傲還不至於缺人到將事情託付給這些三教九流的地步，聞言只是點了點頭。

　　他看向李輝：「送他離開。」便上了樓。

　　他會吩咐李輝送人，自是因為要掩人耳目。這地方並不太平，還有隨處高懸的監視攝像頭，若叫人知道他封傲和這些人有交集，又會是麻煩事一樁。

　　李輝好歹是跟了他這麼長一段時間，會意地對阿強做出了一個請的姿勢。

　　阿強看著高高壯壯的，卻似乎很是靦腆，見他這樣客氣直擺手，「您別，我自個兒走就成。」

　　李輝搖了搖頭，「是鄭董事的吩咐。」

　　只這一句，阿強什麼話也不說了，他雖然感激封傲，但更怕他。

　　一路上阿強尷尬地扯著話題，李輝有說必答，但只一兩個音節的回應顯得冷淡。

　　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阿強道：「聽東子說是鄭董的手下護送他們走的，是您吧？您看我，還沒和您說一聲謝！真是太感謝您和鄭董了！」

　　對於昨晚發生的事李輝現在還心有餘悸，聞言眉頭都皺起來了：「殺人犯罪，是躲不過法律的制裁的。就算真的有什麼深仇大恨，對方又做了什麼違法亂紀的事情，也自有司法局的人處理，你們這樣做和犯罪分子有什麼區別？如果昨天那個人得手了，他逃得了現在，以後也要過躲躲藏藏不能見人的生活，又是何必。」

　　阿強的臉色變了變，忽低聲道：「您不懂。就算賠上我們幾個兄弟的命，我們也一定要讓這些王八蛋不得好死！」

　　李輝眼皮一跳，見他面色陰森，半晌沒說出話來。

　　阿強朝他笑笑，悶聲道：「如果今天遇上這事的是您，我想您也一定會和我們做出一樣的事的。像李祥和方海軍這種人渣，弄死一個，也算是為社會造福了！」

　　聽他們三番兩次說到方董事，李輝尋思了陣，還是問道：「他們做了什麼讓你們這麼恨他們？」

　　阿強對他沒有隱瞞，李輝便將他請到自己住處說話。

　　這件事歸根究底是子公司至今最引以為傲的空軌建設項目引起的。

　　兩年前，子公司何楊兩家難得齊心協力出手讓子公司在一眾強勁的對手手中多得成交五區核心城市空軌的項目。

　　五區的建設相對落後，空軌的建設對於核心城市乃至整個五區都有非常重要的意義，承建下這個項目，不不僅是子公司，就連底下的供應商也是雞犬升天。

　　這其中受益最大的當屬子公司確定下空軌建材的合作商趙家。

　　不僅僅是五區這一個核心城市，只要這個項目做得漂亮，剩下幾個核心城市乃至整個五區的空軌建設他們都能分一杯羹。

　　而且哪怕不是子公司承建之後的項目，他們也會首選趙家作為他們的供應商。

　　趙家上下皆大歡喜，可一期的貨物剛發出，二期的建材準備了大半，卻傳出趙家的建材出現品質問題，停下供應資格後開始嚴格審查。

　　空軌建設這樣的大項目，豈能有絲毫馬虎。五區的分區維權會甚至出面調查這件事，調查結果證據確鑿，趙家的法人代表也因此入獄。

　　雖然趙家所犯的事情非常嚴重，但好在建材還沒有投入使用，趙家家主因此只被判處十年有期徒刑。

　　趙家這是嚴重的違約行為，給子公司賠償了大額違約金。經此一事，趙家的聲譽徹底壞了，不過多久就清算破產。

　　之後子公司嚴格審核，重新挑選了一家供應商也就是李祥，完滿地完成了空軌的項目。

　　這件事連李輝這樣的後來者也有所耳聞，現在卻聽到昨夜襲擊李祥的行兇者竟是趙家的小兒子，當即吃驚。

　　「趙家這是原本做得不地道，趙家也是走了正常的司法程式得到應有的報應。趙家有錯在先，這件事怎麼能壞在別人頭上？」

　　對於趙平這種殺人報私仇還有這些人為虎作倀的做法，李輝嗤之以鼻，甚至有點後悔昨天放走那人了。

　　阿強剛剛介紹了事情的開端和趙平的身份，就被李輝打斷，當即拔高了聲音道：「事情根本不是別人說的那樣，趙家是無辜的！趙家的建材也沒有問題，完全是李祥為了搶這塊肥肉栽贓污蔑！」

　　李輝沒想過這種可能，他一貫不會把人往壞處想。現在一聽，心裡咯噔一聲，但卻又立刻保持住客觀的立場，沒有聽信阿強的話。

　　跟著封傲混了這麼久，正是因為封傲諸事不管放手讓他去處理的態度讓他很快成長起來，待人接物上也多了一份防備心，凡事考慮再三，隱隱有點他老闆謀定而後動的模樣了。

　　阿強沒這麼多心眼，一貫爽直的人現在又有封傲和李輝救命之恩在前，看李輝身體往前傾了傾，認真聽自己說話的模樣，他也不藏著掖著：「平哥以前就和我們老大混，我們從來沒聽他提起家裡人，要不是趙家出事，我們還什麼都不知道呢。」

　　「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幾年前平哥被家裡趕出來。也正是因為這樣，平哥才逃過一劫。」

　　「方海軍和李祥這兩個畜生，設計趙家的生意，他們收買了廠裡一個工人，在生產環節動了手腳，然後找人來查。維權會來抽查和劃批次普查的時候他就把那些動過手腳的放進去。」

　　「本來這事那個工人不說也沒人知道，但是平哥爸爸進去以後，他大哥和他姐姐就開始查證，趙家的東西很有口碑，以前一區的空軌材料都有趙家提供的，這麼多年都沒出過問題。」

　　「趙家賠了違約錢之後，因為信譽壞了，很多單子都被退了，陸陸續續還被找了很多麻煩。很快就支撐不住了，這時候李祥就出面收購了趙家的工廠。」

　　「那麼大的產業，他三分之一的錢都沒用就收購了。然後把趙家做得那麼多說要被銷毀處理的建材拿出來再用。現在五區建成的這段空軌就是用趙家的東西做的，用到現在，屁問題都沒出現！」

　　李輝聽到這裡已經基本相信了阿強的話，畢竟如果有50％的利潤就會讓人冒險，李祥這事要是真這麼成了，利潤幾乎可以要到讓人踐踏一切法律的地步。

　　李祥的動機解釋了，但李輝卻還有疑問：「那這又和方海軍有什麼關係。」

　　一方面，方海軍作為承辦方，供應商本就是他參加選的，沒必要搞出這種事，如果中間出現紕漏對他只有弊沒有利。

　　另一方面，公司這些董事都是李輝心目中的假想敵，如果真的抓住方海軍這麼大的把柄，不失為是封傲的一個機會。這才是李輝關注的。

　　提起這個人阿強原本通紅的眼睛更是冒出火來：「怎麼沒有！」

　　「從頭到尾這件事就是他方海軍一個人策劃的！李祥也不過是他的一條狗而已！！」

　　李輝大吃一驚，差點跳了起來，不過他還是狠狠按耐住了，學著封傲八風不動的模樣繼續聽阿強說下去。

　　「我們兄弟查了一年，才摸出這條線。李祥是方海軍沒攀上現在的老婆時的一個同事，兩個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方海軍成了楊家人的女婿後風光起來，他這個老同事就混的不怎麼樣了。」

　　「後來李祥開始建廠，背後的投資人就是方海軍。方海軍原本大概只是想在岳家之外賺點外快，但是接下這個項目後，他就馬上聯手李祥設下這個圈套。」

　　「趙家就是方海軍力薦的，拖上這條船之後，他們等一期交接的時候對趙家下手。而且這件事情用了不到三天，平哥他爸就被判刑了，速度太快甚至媒體都沒得到消息，一點風聲都沒有。」

　　「趙家倒了，這事沒辦法更改了才被報導的。沒過一個月，趙家就成了他們的囊中之物。出事的時候趙家連二期用的建材都基本做好了，他們倒是物盡其用，這麼大的工程，光這兩期的建材你知道他們能貪多少錢嗎？！」

　　「還有趙家經營兩代人的工廠，那裡面的設施工人還有那麼多珍貴的老技術工，都讓李祥撿了便宜，不然你以為就李祥幹了才幾年的工廠能拿下這樣大的項目？」

　　「方海軍和李祥把趙家搞到手還不甘休，更讓趙家無端背上巨債，如果不是為了求人四處奔波，他哥哥也不會疲勞駕駛，也不會……一場車禍，連平哥才六歲的小侄兒都沒有活下來，一家子全交代在裡面。這都是這兩個王八蛋的錯！」

　　阿強抹了抹眼淚，恨聲罵道：「那些人就是畜生！全他媽的不是人！」

　　李輝震驚，他沒想到這樣的法制社會還有人無法無天到這個地步。這件事情太嚴重了，李輝完全不知道該不該再問，這事不是他甚至是鄭家大少爺能夠解決的。

　　雖然理智這樣提醒自己，但李輝還是無法裝作沒聽見。他站起來捏了捏拳頭，暗自深呼吸一口，才整理好自己的思路，問道：

　　「……你們有證據嗎？」

　　阿強頓了頓，狠狠地吸了一口煙：「如果有，平哥就不會鋌而走險了。」

　　「可是你們完全可以上訴……」

　　阿強打斷他：「有什麼用！而且他大哥姐姐出事之後沒多久，平哥爸爸得到李祥故意傳到監獄裡的死訊，當天晚上就自殺了。」

　　「可不是還有維權會嗎？」

　　「當初就是維權會的人來查驗的，雖然出現的結果是方海軍他們安排好的，但誰知道那裡有沒有他們的人。」

　　李輝驚疑不定：「所以你們就……」

　　阿強知道他欲言又止想說什麼，冷笑了一聲：「就算告成功了，那些人也不一定會被槍斃。誰也不能還平哥公道，我們就按自己的規矩來！這些畜生敢做，我們一定要讓他們千倍百倍地還回來！」

　　又聽阿強說起他們兄弟幾個的經歷。

　　他們這些人學歷低，也沒什麼能力，從小偷雞摸狗活下來的也不少。是平哥還有他口中的老大收留他們，才有現在的日子。

　　如今趙平背負這樣的血海深仇，他們絕對不能坐視不理。反正他們這幾個兄弟也沒有家小帶累，拼上這條命，讓平哥報仇也值了！

　　李輝聽後滿是唏噓，和阿強多聊幾句，回神才發現已經是午後一點。他一拍額頭，也顧不上送阿強離開，匆匆忙忙買了一份午飯，趕到封傲的住處。

　　封傲正吃罷起身。

　　看著領著餐盒氣喘吁吁的助手，封傲指了指餐桌，意思再清楚不過了，是要他收拾桌子。

　　李輝因聽了阿強的一席話而憤青熱血的心霎時涼了個透，認命地嘆了口氣，拆了餐盒自己開始吃起來。怕餓著這位，他可是自己一口都沒吃呢！

　　洗了碗，又將房子打掃一遍。

　　李輝自覺自己這個助手追隨著這位主兒從一區到這破落地，根本就是來給封傲做保姆的，買飯的是他，掃地的還是他。

　　這位還是個養尊處優的，挑剔的很，就著屋子落了一點灰塵都不成，規矩大著呢！

　　心裡吐槽著，李輝手上也沒停。

　　這要是讓他家某人看到他此時的境況還不氣得和封傲拼命。

　　那人雖然為人糙了點，可在家的時候從不會讓李輝動手做家事，讀書時說他拿筆的手金貴，工作後是心疼他辛苦。哪想一朝出了京城，做的家事比上半輩子加起來都多。

　　他現在也是訓練有素，這些瑣碎的家事做得上手了速度很快。平常他做完這些，也就交代一聲就離開，這一次他卻在門口徘徊了很久。久到裡面打坐的封傲睜開了眼睛，率先出聲：「什麼事。」

　　李輝這才揚手敲了敲門，推門探頭進來，道：「今天聽那阿強說了點事，我覺得該說給您知道。」

　　封傲點了點頭，示意他進來。

　　每次修煉內功，他臉上都淡的幾乎沒什麼表情，半點不見素日各種笑得讓人心驚肉跳的模樣。

　　不過李輝也見不得他這樣子，覺得些許的不真實。其實越和封傲相處，他就會發現這個人總是能在下一刻刷新自己對他敬畏的程度。

　　目前，他此時的狀態是李輝最為畏懼的，所以李輝說話行動都異常小心。

　　李輝忐忑地看了眼封傲，見他要起身，立即很有眼力見地將離自己較近的藥茶杯雙手遞給封傲，人也坐得直直的。

　　清了清嗓子，他將阿強所說的事不分巨細地告訴了封傲，語氣中難免帶出了些主觀的情緒來。末了，恨恨道：「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他們也做得出來！要我說那個李祥真是命大，這種人就該搶救無效，多活一天都——」

　　說到這裡，李輝才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過激，停了嘴看向了封傲。

　　就算聽了這樣令人髮指的事情，封傲的表情也不見半分氣惱，只不過那種超脫淡然的表情換做了李輝最常見的那種淡笑。

　　李輝砸吧了下嘴，暗想是不是自己太衝動了，和董事大人說起這種話也沒輕沒重的。

　　李輝：「鄭董，您……」

　　封傲放下手中的茶杯，清脆的碰撞聲讓李輝的問話頓住，封傲抬眼看了他一眼：「你要和我說的就是這些？」

　　……這些還不夠話題性麼！

　　李輝默默地吐槽了一句，轉口就道：「不是，我還想和您說，這件事情，似乎和方董事有很大關係。」

　　見他沒阻止自己，李輝便將方董事在這事裡充當的角色說道一遍。

　　話罷，李輝沉吟道：「不過我總覺得事情不會那麼簡單。」

　　「哦？」聽他有自己的想法，封傲倒是願意一聽。

　　李輝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也不知道怎麼說，直覺方董事不是幹這種這麼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事的人。雖然說人都有私心，但我覺得吧，以我對方董事的判斷，這個人心思應該都在權利上，不像貪錢到不要命的人。這件事上，方海軍絕對還不是真正的幕後。」

　　封傲笑了聲，「你也就剩這麼一點直覺了。」這已經是封傲難得對他的稱讚了，李輝剛升起一絲得意，就被當頭潑了一桶冷水。

　　「記住，跟在我身邊，不該有的好奇和閒心，不要有。聽明白了嗎？」

　　李輝心裡一下咯噔，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封傲。

　　他終歸年輕了些，為人處世的圓滑冷漠和虛偽都還沒沾染上半分。便是因此，封傲才會允許他留在自己身邊，不是因為這樣的人好拿捏，只是單純地厭惡那些偽君子抑或是真小人。

　　封傲難得沒有吊著小助手的胃口，讓他整顆心不上不下，開口道：「這世上的事不會因為一個人的熱血而有所改變，不要招攬自己沒有能力做到的事。」

　　李輝一怔，在封傲的目光下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