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周家】

　　拍賣會的第二天，封傲就收到了周家的邀請。

　　這過府一敘的帖子還是周老爺子親手所寫，子公司一干人等見勢而為，原本門可羅雀的辦公室一早便有許多人拜訪，毫不見外地慰問些遲來多日的關心話。

　　昨晚宴會上事情，不過幾分鐘就傳遍了豐凰會所，當時還沒有離開的周三第一時間就趕來看。雖然封傲沒再能奏響那架古琴，但有人體貼地為他呈上當時的監控視頻，封傲挑起琴弦，那一聲琴音雖然聽不真切，但紅酒瓶炸開的場景卻是清清楚楚地被記錄下來！

　　封傲見了那監控視頻，心中的驚異是在場人士所不能理解的。他全然不知道，這世界上竟然還有這樣神奇的東西，竟可將人的所作所為所言所說都燒錄下來！

　　暗自決定回去後定要將居所徹底排查一遍，想到自己可能因這死物而暴露人前，封傲便覺得不寒而慄。

　　這下，古琴身上的傳言據被證實。

　　此前，連周三都不知道這架古琴是真是假。他是市儈的人，自小的門庭家教並不能抹消他的利益觀念，像這種古琴這樣徒有噱頭的顯擺物，他所有不知凡幾，今晚能這麼痛快地拿出來，自然是沒有真的將它放在眼裡。

　　但，這是在這架古琴只有擺設意義的前提下。

　　那位富商十分有眼色地將古琴回贈給了周三，直言：這樣的天物放在他身邊是埋沒了，該是周老先生這樣仙風道骨的人，才值得這份珍重。

　　周三收下，這之後古琴的去處沒有明示，但封傲在第二天就受到周老爺子的邀請，是大家都看到的事實。

　　沒有多少人去想封傲真有這樣的能耐能讓這樣的古琴奏響，他之後不是也再沒能成功地彈奏這架古琴麼？

　　他們心中無不咬牙，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鄭副董到底是撞了哪門子的大運，竟然能將這架古琴彈響了一下，得到周老爺子的青眼！

　　李輝對昨晚的事情也是道聼塗説。

　　只是這麼一晚，外界關於封傲奏響古琴、古琴大發神威的話題已經傳的神乎其神。

　　李輝並不聽信這些，封傲的底細別人不清楚，他哪裡能不知道。鄭晉峰雖說出身鄭家那樣的大家還有那樣高的學歷，可說實在的，腹內有幾斤幾兩一區頂級世家裡人沒有不知。

　　可這不影響他的興奮！

　　吳秘書去給封傲準備上周家要提的手禮時，他就趁機進了辦公室對封傲一陣的嘮叨。

　　中心思想無非是：一定要牢牢把握住這個機會，對方可不是子公司管理層這種可有可無的小人物，千萬態度要好，絕對不要得罪人。

　　封傲自覺自己不是好相處的人，在下屬面前儘管不發作，但威嚴是不可挑釁的。

　　可面前這個看著有點憨傻的助手每次都恰到好處地無視了他警告的語氣，自顧地說他的。

　　封傲心想，若是他對每一個主子都這般，那他會被人踢到自己身邊的事情一點不需要見怪了。

　　這卻是封傲誤會。

　　李輝在從前的東家面前向來話少，屬於那種埋頭苦幹又木訥不懂猜測上意的類型。

　　到了封傲這裡，實在是絕境迫人變！

　　以前自己無權無勢能夠進入人人歆羨的財團，他也沒有太大的野心就是為了賺個安穩錢。現在的心境卻大不相同——跟隨封傲，是他人生的最大一次豪賭。

　　李輝對此押上了一生前途，甚至不顧最親重的人的反對孤身跟隨封傲來到五區，自然要比萬事不上心的封傲緊張。

　　跟著封傲，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地被激起了事業心，他的自信和勇氣大部分還是來自這個他看不明白的東家身上。

　　還是那句話，他直覺封傲是有大作為的人。

　　毫無根據，直覺解釋一切！

　　封傲準時到了周家，見到的除了周老爺子和周三，還有鄭宥廷。

　　他並不驚訝，他沒懷疑過鄭宥廷的能力，不論他出於什麼目的，無疑他已經成功地取得了周老爺子的信任。

　　周老爺子見了他，親自站了起來，嘴裡說著：「老朽眼拙竟沒發現鄭董事學識如此淵博，從前多有怠慢，快請坐。」頗有禮賢下士的意味。

　　封傲淡笑：「您過譽了。」連客氣都懶得便就坐下。

　　態度既沒有對於周老爺子的阿諛，也不失了禮數，周老爺子見了，心裡對他又高看了一分。

　　「年輕人氣度不凡啊，如此不矜不伐，果然是富貴水土養出的貴人，比我這些個兒沒見過大世面的可強多了。」他吩咐上茶後，如此說道。

　　周老爺子面露欣賞，語帶自謙，可百轉心思沒叫旁人看出半分。倒是聽出他語氣裡暗藏殺機的鄭宥廷看了眼周老爺子，又看了眼封傲，就收回了視線。

　　周老爺子對封傲有著很強的防備，這是鄭宥廷一眼就看出來的。

　　在這樣特殊的時刻出現在周家，又是一區來的人怎能不讓周老爺子多想？他不知道他這父親要做什麼，可也清楚他也絕對沒有那等心智對周家構成威脅，要真打了什麼主意那才是真的不自量力。

　　但不論他是什麼目的，如此不知安分惹上周家，若是對自己的計畫不利……

　　這麼想著，鄭宥廷身上的氣息又冷了幾分。

　　說話間茶水已經擺上來了。

　　封傲一向好酒，對茶沒什麼講究，只看了眼淡綠的茶水，回道：「一區尚有千萬乞丐，我也不過是混吃等死的平凡人，當不起老爺子這句話。」

　　這話說的是相當失禮了，周老爺子卻不計較，還笑說他這性子有幾分古時雅客的不羈風骨。

　　兩人一來一回地談著，周老爺子說起昨晚的古琴，語氣很是愛重：「沒想到這世界上真有能奏響琴音的人。猶記得那墓誌銘上寫著：泠泠琴音，似刀如劍。原本以為是浮誇之語，沒想到內中威力比刀劍還要神奇。」

　　「運氣罷了。」封傲道。

　　那古琴遵循一般樂理，但內設機關，除非內力無法催動。

　　封傲當時也不過是想試探，沒想到那古琴竟真的為古武世家的遺物。這讓他多了一分防備，那些人們口中隱諱的隱世家族，極有可能也流傳下了高深武學，他不敢掉以輕心，抱著唯我獨尊的想法。

　　「誒，鄭董過謙了，如果沒有高超的琴技，想必也不會與古琴這般投緣。」

　　周老爺子當然不是刻意捧高封傲。之前也有許多人關注過這個空降的鄭副董事，但這些時日他沒有任何動作，周老爺子之前對他保留看法，現在看他如此談吐，氣質斐然，怎麼也不是簡單的人物。

　　……這樣的人，在這把年紀被放逐到五區，是因為得罪了人還是另有目的？

　　復又說起了別的話題，封傲見識不凡，兩人倒是真有幾分投機，說笑間老爺子臉上的笑看得周三心裡一陣的不舒服。

　　待換熱茶的空隙，周三才插上嘴道：「我從小學這些長大的，自認還算有點學問。今日見了鄭董事才知道自己淺薄了。倒不知道鄭董事家裡是哪裡的書香門第？以後若有幸到你家裡拜會拜會才好啊。」

　　封傲正低頭喝茶，此時頭也不抬道：「我父母早逝，從前也是普通工人，家譜都沒見著哪裡有所謂門第。我也是有幸娶了一個好妻子罷了，能走到今天受他們照拂頗多。」

　　「哦？不知你岳丈家是？」周三追問。

　　封傲抬頭似笑非笑地看他，「他不久前也去世了，獨女便是我妻子也到國外去了。」

　　語不詳焉必有隱瞞。

　　鄭宥廷更是奇怪於他捏造出的家世背景，看得出他是有意隱瞞自己一區鄭家嫡長子的身份，但鄭宥廷一時間也想不出他的用意。

　　周三乾笑兩聲，心忖道：這鄭晉峰還真是油鹽不進不知抬舉，三句話便有兩句駁他的臉面，可真是好樣的！

　　周老爺子看在眼裡，又和鄭宥廷對視了一眼。見他眼裡疑惑沒收乾淨，周老爺子只當他和自己一般對封傲的行徑起了疑心，心下對封傲的提防更高了一層。

　　話題又被引至學問造詣上，成了封傲和周老爺子的專場。兩人說話引經據典，話中卻也沒什麼實質，一來一往深得厚黑學真傳，周老爺子見試探不出什麼來乾脆放棄和封傲閒話一陣。

　　相談中賓主甚歡，待老爺子面露疲色，封傲才起身道別。

　　周老爺子似乎對這一次的交談很是滿意，笑道：「有空多來家裡坐坐，我許久沒遇上說話這樣投機的人了。」

　　封傲點頭：「那老爺子下次可備份好酒，我不懂茶，喝了也是糟蹋。」

　　「哈哈，好！晉峰說話就是痛快，下次一定換了這茶。」

　　一番交談稱呼都已從鄭董事變作了晉峰，親近立顯。

　　臨行周老爺子還叫了鄭宥廷：「小任啊，幫我送送晉峰。」

　　鄭宥廷點頭。

　　兩人一路無聲，直到走出周家，在路旁監控照不到正面的時候，鄭宥廷才壓低了聲音，冷聲道：「別和周家扯上任何瓜葛，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

　　封傲看了眼等在路邊的車和吳秘書，嘴唇幾乎沒動地發著聲音：「我卻不介意再次教導你和長輩說話的禮數。」

　　見鄭宥廷漆黑的眸子裡泛起冷怒，封傲才挑了挑眉，「你要做什麼與我無關，同樣的，別妄想干涉我。」

　　吳秘書已經迎了上來，兩人的話題就此打住。

　　一上車，吳秘書就恭賀了他：「鄭董高才，能得周老爺子親自邀請的人可沒幾個呢。」

　　封傲可不認為這是值得恭喜的事。

　　活到這個年紀，他豈會分辨不出周家的人是真心結交還是假意試探。

　　人心，很早以前封傲就看透了。

　　連自己曾經最敬愛的師父——那個比之周老爺子的風度稱能得上真正的仙風道骨的人物，尚且能做出那等事，逼得他不得不逃離師門走向他曾經想都未曾設想過的反派人生，何況是其他人？

　　曾經被最親的人背叛、陷害、拋棄，經歷過這些，人還有什麼看不開的？

　　這些人和自己毫無瓜葛，除了利益也沒什麼能把他們聯繫起來。那麼，除了彼此算計，所謂欣賞所謂相見恨晚都是屁話。

　　人總是慣於一廂情願地以己度人，封傲的舉動在別人眼裡無異於向周家投石問路。

　　他們沒有多想過另外的可能，認定封傲是借機展露自己，趁機引起周老爺子的注意，借勢讓自己在五區站穩腳跟！

　　要知道，方董事繼承岳丈家的股份在子公司還不到十年，在五區也沒有顯赫的家世，若非得周老爺子的青睞哪能發展到和市政抗衡的地步？換言之周老爺子作為五區的本土世家，其勢力堪稱一方霸主。

　　只要看明白這一點，就該清楚眾人對周家趨之若鶩的原因。

　　封傲一向表現出淡泊名利的模樣，諸事不管，哪想到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他一招得勝，得了周老爺子的關注，引得子公司一派人讚嘆之餘也難免加重提防之心。

　　卻不知，他封傲從來都在他們的圈子之外，他們妄想將他扯入棋盤中他做一個行將就木的棋子，他就偏不會叫任何一個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