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之緣

　在酒樓裡大笑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粗漢子，粗漢子大步的就往樓梯下面走過去，仰頭看著從樓上下來的這一行人。

　“這位小姐好漂亮！可否和咱一起喝一杯，促膝長談？”

　粗漢子大大咧咧的喊著，酒樓上下的眾人臉色都有些僵硬。

　酒樓的老闆更唯恐惹了亂子，忙上前相勸。

　“這位爺，這家是偶經過的小姐，還請這位爺……”

　粗漢子瞥了老闆一眼，一巴掌過去，老闆就給推到了一邊，“管爺事！！”

　姬南濱的臉色一沉。

　剛才出來正好看到那兩個書生倒在地上，雖然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可看樣子應該是這個粗漢子的所為。

　喝酒之後被打，她才不多管閒事。就是這話語裡有污衊她的樣子，她也可以當成犬吠，可酒樓的老闆又礙著誰了。

　守護在外側的姬府侍衛看到姬南濱的臉色，當即上前一手搭到那個粗漢子的肩膀上。

　粗漢子一頓，嘴角大大的裂開。“呦？有兩下子！”

　反手就往姬府侍衛的肩膀上戳過去。

　快如閃電。

　姬府侍衛猝不及防，退步後撤。

　走在前面蒙著面紗的秋菊瞳孔一縮，腳下飛離漣漪，低斥了聲，“讓開——”

　姬府侍衛聞聲側步，秋菊如影隨形往粗漢子的肋下擊過去。

　粗漢子臉色大變，快速後退。

　秋菊身如飛鴻，寸步不離。

　只是轉眼，兩人就交手了三四招。

　酒樓裡一時鴉雀無聲。

　姬南濱站在樓梯上也覺得自己像是在看超清晰超立體的電影畫面。

　她早就知道秋菊厲害，沒想到這丫頭完全厲害的不是人，是超人！女超人！

　“小姐……”

　身後童子打扮的春桃在姬南濱的耳邊低低的喚了句，

　姬南濱聽音知弦，眼角所落，看到酒樓外面有幾個身形高大的人蠢蠢欲動。

　姬南濱眉心鎖起。

　幾乎同時，秋菊退回。

　姬府的侍衛快速的聚在姬南濱跟前，防守掩護。

　酒樓中掀起呼好聲。

　“小姐，他們是犬戎人！”

　秋菊低低的說。

　姬南濱的嘴角緊抿。

　犬戎在大梁之西，數年前曾入犯大梁，被當時還年幼的小皇帝率軍趕了出去，從此小皇帝落得了“武相”的名號。這些年來，犬戎和大梁一直平和，秋毫無犯。雖也有犬戎人來往買賣，可能和秋菊對上數招而不落敗意的犬戎人應該不是普通的商人！

　“小姐手下人才濟濟啊！可惜是女子！！”粗漢子瞥了酒樓內外的人，抬著腦袋冷嘲熱諷。

　姬南濱眼角餘光掃去，酒樓門口蠢蠢欲動的那幾個人又恢復了常態，還是各自吃酒的樣子。

　姬南濱輕輕一笑，“收拾你，又何必在意男女！”

　眾人本來還以為這女子是名門貴女，矜持芊柔，沒想到一開口就是針鋒相對。

　“好——”

　賈春來高呼了聲好，那些酒色散去了不少的士子們也都跟著起呼，柳道元沒說話，愣愣的看著台階上的姬南濱，似失魂。

　粗漢子臉色一變，懶散的目光瞬間冷沉如冰。

　雖然只是霎那，姬南濱還是敏感的察覺到，周身不由就是一緊。

　粗漢子臉色更沉，想了想，拱手，“不知道這位小姐是京裡哪位大人的貴女？”

　果然不是普通的犬戎人！！

　姬南濱往下垂了垂眼皮，算是回禮，隨後，淡淡開口。

　“不知這位又是完顏家的幾子？”

　粗漢子臉色一變，連帶酒樓門口佯裝吃飯的那幾個人也幾乎同時停下各自吃飯喝酒的動作，神色莫變的看向姬南濱一行人。

　感覺到四周翻騰而來的殺意，姬南濱也覺得有些莽撞。

　犬戎的完顏老頭子下面有三個兒子，大的眼看著就是小可汗，小的當初和小皇帝對陣的時候意外身死。那個老二據說是到處遊蕩，並無心犬戎的事務。換句話說，現在在犬戎的就只有那個完顏老頭子和小可汗。要是眼前這人真的是她隨口喊出來的那個完顏家的孩子的話，那就是二兒子完顏耶亮了。

　話說回來，她是氣一個犬戎人竟然跑到大梁來作福作威，光天化日之下蓄意毆打士子，那私下裡還不知道禍害了多少的大梁百姓了！

　她是打算隱居，可好歹現在也是大梁人！這種氣，她決不能受！可她也沒想到她隨口說的這一句，竟還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樓下的這群士子或許先前喝酒喝的暈暈乎乎，可在姬南濱出現，她手下蒙著面紗的女子又和那個漢子打了一架之後，那些酒氣也散的差不多了，現在聽著姬南濱說出“完顏家”之後，竟有幾個立刻就反應過來，當即臉色大變的低喊，

　“他是犬戎人——”

　酒樓裡的人們臉色都變得不善起來，那些士子們也都立起來往粗漢子那邊盯過去。

　粗漢子沒動作，就這麼冷冷的看著他們的動作，而門口的那幾個鬼祟的人忍不住了，衝上來。

　“他還有同夥！”

　賈春來尖叫了聲，就在賈春來的聲音還沒落地的時候，賈春來身邊的柳道元就閃到了樓梯口，立到了姬府的侍衛前面，和那個粗漢子冷目相對。

　姬南濱訝然，四女婢更是一愣，

　“他是……”

　四女婢搖頭，記憶裡沒見過這個人。

　賈春來看到，懊惱的拍了下腦門，也跟著竄了過去。

　完顏耶亮“咦”了聲，沒想到先前那個滾到地上的士子竟然敢衝上來。

　“咦什麼咦？先前那是因為我們大梁禮儀之邦，不願交惡。可你等犬戎要是欺負到我們的頭上，我們也不是好欺負的！”後面衝過來的賈春來梗著脖子低喊。

　完顏耶亮冷目一瞪，賈春來不由就是一顫。

　柳道元把賈春來拉到一邊，冷目的看過去，“我不知道你是誰，只是這裡不是你等犬戎人撒野的地方！！”

　“沒錯！！”

　“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

　後面的士子們湧上來，一時澎湃激昂。酒樓的老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退到了遠處的角落，儼是自己沒存在的意思。百姓們也都不由的站起來看向剛才還訥訥不敢言的那些士子們，眼中讚歎不已。

　姬南濱看在眼裡，胸口陡然熟悉的澎湃而起。;

　無論什麼時候，看到這團結起來一致對外，尤其是不畏強權的情形，就忍不住鼻頭酸脹。

　“這次，可是看到了我大梁男兒？”

　姬南濱唇角含笑，淡淡的說下這句話，走下樓梯。

　姬府的侍衛讓開，柳道元賈春來也不由靠開，攔在樓梯前面的完顏耶亮更是被後來來的那些犬戎人掩到了後面，佔據一角。

　轉眼，酒樓便已經是大梁的天下。

　姬南濱目光在柳道元，賈春來的面上巡過，最後落到完顏耶亮的面前，垂眸示禮。

　隨後，施然離開。

　當一行人消失在酒樓門外，就像是酒樓外飄揚的櫻花，灑落妖嬈。

　“道元，小姐看我了，看我了！”賈春來興奮的不能自已。

　柳道元沒理他，只是愣愣的看著那離開的背影發呆。

　完顏耶亮在自己人身後，冷眼看著姬南濱一行人離開，遠去。

　低沉的眸子裡閃過狠光，大步的離開。

　完顏耶亮等人前腳離開酒樓，後腳酒樓中一片歡呼。

　雖然大梁和犬戎已經數年不曾交惡，可當初少年皇帝那一戰直到現在也讓大梁人心生鼓舞，現在看到犬戎人又在他們跟前受挫，就別提多歡騰了。

　士子們一時激盪，要求再拿酒來。賈春來也神色迷離，湊過去大口大口的喝酒，更還說今兒這酒錢全都算在他的頭上了。

　只有柳道元立在酒樓門口，半響，忽的跑了出去。

　…………

　“小姐，我擔心那完顏耶亮不會罷休！”春桃在姬南濱耳邊低語。

　姬南濱點頭，前陣子的鬥智鬥勇似乎也把她鬥出來點兒智商。這犬戎人不就是和那些女真，契丹蒙古人差不多麼，都是那種死活都要佔便宜的，要是讓他們吃虧，除非撞到頭破血流，不然他們說什麼也要找回場子。

　剛才在酒樓樓上，她是想過把這些犬戎人一次性就打趴下算了，可這樣一來，就必須驚動官府，那她的身份就很有可能曝光。所以她也只能做罷。

　“無妨！”姬南濱一笑，“剛才你也看到了，這裡，是大梁！”

　要是在犬戎，她今兒肯定是惹禍上頭，命不久矣，可現在，天時地利人和都在她這邊，怕什麼！！

　……

　姬南濱一行人落腳到當地最大的客棧，包下了一間獨門的院子。

　客棧的老闆只看架勢就知道姬南濱這行人非富即貴，又是一陣的親近忙碌。

　很快，夜色籠罩。

　只是也就是飯菜剛擺上，姬南濱就聽說外面有人找。

　“誰？”

　姬南濱詫異，誰認得她？

　客棧的夥計道，“是個士子書生，說是今兒和小姐在安來酒樓有一面之緣……”

　安來酒樓？不就是今兒她碰到那個完顏耶亮的酒樓？

　春桃好笑，“和小姐有一面之緣的多了，就是七面八面之緣的也有，這每一個都要見，豈不是累著我家小姐！告訴他，小姐不見！”

　客棧夥計應諾著就要退下。

　“慢著！”姬南濱喚住。“那士子書生長什麼樣子？”

　“長的倒是很端莊，儀態翩然，一看就像是能中進士的人物！”

　姬南濱想了想，腦海裡顯過在酒樓裡稍有印象的那些個士子，當中有個人的樣子似乎勉強能和客棧夥計說的對上號。重要的是，對他的印象，她還覺得不錯。

　“讓他進來吧！”

　“是！”

　客棧夥計退了下去。

　春桃反對，“小姐，那些浪蕩的士子還是不要見了！”

　“怎麼會！我覺得那個先一個攔到我面前的那個就不錯！”

　“還不是看著是小姐，要是換做旁人，未必就能如何！”

　“呵呵，看一眼吧！總是對著你們，我也覺得很辛苦……”蘇慕白和那個小皇帝不在身邊，美色不在，總也要瞧瞧順眼的吧！

　“……”

　－－－－－－－－

　姬南濱在客棧提供的廳堂見了那個士子。

　看到來人，姬南濱眼中微微一動，這人果然就是那個先一個攔到自己樓梯口的那個。

　“士子柳道元見過小姐！”

　柳道元躬身，長衫垂落，儼若君子之風。

　“你叫什麼名字？”姬南濱淡淡的問。

　“小子柳道元！”

　柳道元躬身，頭幾乎彎到腰上。

　姬南濱看著他恭謹的樣子，險些失笑，“柳士子如此恭謹，難道是因為本小姐身後的世家名門？”

　若非是世家名門，怎麼會有如此排場，又怎麼會輕易的看出來那個犬戎人的底細？說是士子為十年寒窗苦讀，卻也難免當中十有一二力求捷徑，眼前這個人看著俊朗，誰又知道和那個何平，蔣大壽有什麼區別？

　柳道元微微抬頭，目光在姬南濱的臉上飛快的掠過，又是垂首，

　“小子知道小姐就是世家名門！”

　“……”

　姬南濱眼中神色一變，旁邊的秋菊全身也瞬間緊繃。“你知道什麼？”

　柳道元沒有動，“小子什麼都不知道！”

　秋菊周身的殺氣瞬間迸出，

　姬南濱在秋菊身邊，感覺的異常清晰。

　“柳道元！”姬南濱開口。

　“小子在！”

　“你是不是見過我？”

　柳道元的身形微微一顫，雖沒有說話，姬南濱知道自己所說沒錯。“在哪兒？”

　“京城！”

　姬南濱神色一變，秋菊周身的殺意更重。

　姬南濱忙一把拉住秋菊，生怕秋菊一時控制不住真的把這個人給殺了。

　“什麼時候？”姬南濱追問。

　“上次科考，小子曾見過小姐一面！”

　呃，上次，科考啊！

　豈不是三年前？

　姬南濱轉頭看向秋菊，秋菊擰了擰眉，她沒印象。

　那春桃或許有印象？

　“時光芿染，小姐怎能會記得當初街頭之上被小姐相救之人！”柳道元又道，

　姬南濱皺了皺，聽著語氣怎麼有些哀怨呢！

　“啊！”秋菊低呼了聲，

　姬南濱看向秋菊，想起來了？

　秋菊點了點頭，附耳，“小姐當時和那人見面回來，正看到街頭有人縱馬傷人，小姐用了令牌相救，或，就是他？”

　姬南濱“哦)7e！”的點了下頭。

　她是有姬南濱的記憶，可這件事，她是真的沒印象。所以，人家根本就沒有把這個當回事。不過她倒是記得姬南濱原來和那個安親王見面時都穿著女裝。也就是說他看到的她本身就是女子！！

　這樣，就放心了。;

　姬南濱拍了拍秋菊的手。轉頭看向一直恭謹的柳道元。

　“坐吧！”

　姬南濱示意。

　“多謝小姐！”

　柳道元道謝，坐下稍許丁點兒。只待姬南濱一喚就起身。

　姬南濱看著好笑，怎麼和那些朝臣見她的時候一樣這麼小心。

　“你有何事？”姬南濱問。

　柳道元看向她，似是認真，可眼神總有些游移，“小子以為那個犬戎人不會罷休！”

　姬南濱挑了下眉。“你是為此事而來？”

　“是！”

　“你有什麼辦法？”

　柳道元呼了口氣，“小子原本以為小姐可尋府衙幫襯……”

　“原本啊！那現在呢？”

　“既然小姐不曾想要府衙相助，那小姐定已有了應對之策，只是那犬戎人心思歹毒，不知道會使出什麼陰暗的手段，小子不才，余有一身也要相助小姐！”

　說道最後，信誓旦旦，像是已經不惜以身擋命的意思。

　姬南濱坐直了身子，暗暗點了贊。

　“既如此，那就先暫且住下吧！”

　柳道元臉上一喜，“多謝小姐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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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道元在姬府侍衛的引領下離開。

　身後秋菊一臉驚詫，“小姐，您怎麼能——”

　“你是說我不應該留下他，是吧？”姬南濱嘆了聲，“可人家這麼好心過來，都不惜把這條命賠給我，我怎麼也要表示一下吧！”

　“好了，真要是發生什麼，叫人提前把他打暈就好了，反正他也不過是個普通士子，就是犬戎人也不會找他的麻煩。”

　“是！”

　見姬南濱執意，秋菊也只能應了。

　……

　夜色瀰漫，姬南濱看了眼給那個柳道元安排的僻靜房間，搖了搖頭，要是她還當政，這個柳道元是個能看重的人，只是可惜，她也只能給那個小皇帝留著了！只希望那個小皇帝知她的情呢！

　僻靜的房間內。

　柳道元隔著窗子瞧見那邊那位小姐的身影，燈火朦朧中，似乎那位小姐往他的房間看過來。柳道元心頭猛地一跳。手腳都有些不知如何自處。

　控制住劇烈的心跳，柳道元翻身躺到床上。深深的呼氣，再呼氣。

　十多下之後，才勉強算是鎮定下來。

　只是他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怎麼也動不了。

　怎麼回事？

　除卻一開始的慌亂，柳道元很快就意識到，難道是那個犬戎人動手了？

　而就在這時候，窗子外面猛地傳來一聲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