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的丞相
……
姬南濱到底沒有想出什麼法子來。只是多年以來形成的勤奮習慣也絕對不允許這種半途而廢的事情發生。在準備了遮面用的薄紗之後,姬南濱輕盈出門。
南山,歷來風流人士聚集之地。山中鐘靈奇秀,霧氣氤氳籠罩。儼若世外桃源。是以姬南濱曾剽竊的那個“采菊東籬下”正是名副其實,並且經過姬府下面的人有心無心的傳播,現在差不多已經是來此南山的風流才子們有事沒事就會念叨幾句的名詩詞。
當坐在樓上雅間,只透過窗子往外看的姬南濱聽著這熟悉的詩詞第八次從耳邊漫過的時候,姬南濱端起茶盞,默默的飲了口。
“……欺世盜名,欺世盜名啊!!”
四女婢聞聲轉眸,姬南濱抬頭,很是嚴肅的解釋,“這詩裡有言‘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當時我只是說我隱居此處只為女子身份不堪入世。可他們這唸來唸去的早就把我的意思給顛倒了,什麼‘已忘言’,不就是含含糊糊的說自己有才而不為所識,想要博得上位者的賞識?”
四女婢點頭,“小姐說的是!”
姬南濱頜首,忽的拍案而起,“我們開個印書局怎麼樣?”
啊?
四女婢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姬南濱怎麼突然冒出來這個念頭。
姬南濱再次解釋,“既然他們有懷才不遇之心,不妨我就給他們一個或能一飛衝天的機會。”
既然這些人差不多都是心懷著想要讓人識名的目的,那若是真有幾分本事的定然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當然,前提是她這個印書局的費用要低,做出來的書冊還要漂亮,可這些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四女婢懂了姬南濱的意思,很是欣喜。
姬南濱趁熱打鐵就把活字印刷給提了出來。
大梁的印刷術不錯,可比起她所知道的活字印刷還是差一大截子。
四女婢都是聰明的,很快就明白過來這個活字印刷是個多麼厲害,多麼造福人類的事情。只是這時候,春桃上前一步,“可小姐有沒有想過,若是到時當真風起雲湧,那小姐還如何隱士?”
“……”
姬南濱臉角一抽。
呃,她怎麼就忘了這一層了?
要是那個小皇帝知道是她在背後鼓搗,那會不會以為她還心存著什麼不該有的念頭?
…………
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
姬南濱只能放棄了這個念頭,神色黯然的帶著人回轉。
四女婢還有姬府的侍衛看出來姬南濱的興致不高,也便在午膳過後就都守在門外,不去攪擾姬南濱休息。
身邊的人這麼知趣,姬南濱也就老實趴在床上,休養生息。
日頭移向頭頂,屋子裡還是涼爽。
姬南濱躺在床上,聽著外面偶爾傳來的蟋蟀蟬鳴,還有透過窗子隱隱蔓過來的香草氣息,漸漸沉入夢鄉。
晃晃悠悠,像是整個人在船上搖晃。又好像徜徉在溪水荷花間,美妙無雙。
那滿腦袋的愁緒一下子就消失殆盡了,胸口的鬱結也霎時散盡。
誰說她愜意不能?
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空雲卷雲舒。
既然上天給了她第二次生命,那她幹嘛還把這來之不易的短暫生命再度弄到那忙碌的幾乎要死的境地?不,她完全可以活的愜意,活的自在。
姬南濱猛地睜開眼睛。
眼前是這幾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藍紗簾帳,鼻子裡嗅到的也還是窗外隱隱的花香,耳邊聽到的蟬鳴蟋蟀,呃,怎麼它們不叫了?
姬南濱覺得自己的後背猛地起了一層顫慄,她倏的轉頭。
明亮的日頭從窗外映入房間內。
就在床頭三步遠的桌旁,安穩的坐著一個人。
大紅的錦衣華服,豔麗的面容嬌豔欲滴,面頰處的那一抹紅色的淚痣像是外面鮮紅的日頭落下來的一點,在他的身影映出別樣的風姿。
他怎麼在這裡?
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她們呢?
他來做什麼?
姬南濱腦袋裡一團糟亂,只是幸而腦袋裡還有一絲的清明,她迅速的低頭看了眼身上。
身上的綢緞錦袍鑲著金絲邊兒,長長的袖擺蝶起的漣漪散在身側,髮際滑下來的青絲垂在眼簾……這似乎已經什麼都不用說了。
他已經知道了她是女子!
而看他臉上毫無異色的表現,就是說他早就知道了。
心跳在初始的輕顫立刻就化作淡然,嘴角都勾出了一抹連姬南濱自己都覺得詫異的弧度。
姬南濱掀開簾帳,
“夏荷,奉茶!”
門外,夏荷的聲音響起。
沒一會兒,夏荷進來,端著兩盞茶。
剛進門的時候低垂的面容有些緊張擔憂,在看到姬南濱異常的淡定之後,夏荷臉上也恢復了寧靜,安穩的奉上茶水,退了下去。
有意無意的,房門微微的虛掩著。
姬南濱看到了,坐在桌旁的皇帝也看到了。
顯然是夏荷抱這要是她有事就奮不顧身闖進來的念頭!可要是真為了她不惜身死,那怎麼就被這個皇帝給不聲不響的摸進房間來了?
姬南濱面頰上微微的有些發燙,“關上門——”
“是……”
房門關上。
屋內,寂靜可聞針落。
姬南濱鎮定的走到桌旁,和那個皇帝相對而坐。做了個請的姿勢,姬南濱端起茶盞,飲入。
清香入吼,微微的苦澀帶著一抹清淺的甘甜。
她以為自己品不出當中的滋味來,沒想到卻是頭一次覺得這茶如此美妙。
這心態連她自己都有些弄不懂了。
難道這些天的忐忑緊張,等的就是這一刻?
……
“此茶南山峰尖,據說十兩銀子才能得半兩!”聲音傳來,姬南濱熟悉的心悸。
姬南濱抬頭,笑的客氣非常,“皇上也知民生了!”
“蒙南濱所授!”
姬粦定微微一笑,唇角洩出來的笑容燦爛的讓姬南濱覺得刺目。
肯定是春桃相信她能應對這個皇帝才讓這個皇帝進來的……可現在這個欽差儀仗已經走了很多天了,這個皇帝怎麼還能在這裡?朝中上下可以沒有丞相,怎麼可以沒有皇帝?這位不是想要做個明君的,怎麼能往這昏君的方向一去不復返?
“科考士子俱在進京之途,皇上怎麼會在這裡?”;
“素聞南山人傑地靈,朕特來尋隱士。”
“……皇上駕到,乃南山之福。”
“好說!”
姬南濱閉了閉眼,突然覺得語空,
“皇上稍坐!”
姬南濱起身就要往屏風後面轉去。
是自己穿著女裝的原因?總覺得這個人的氣勢已經不是原來她見過的那樣了。現在她根本就壓不住他!!
只是姬南濱還沒走到屏風處,就聽著身後的姬粦定開口,“回去吧!”
姬南濱一驚。
面前那個坐在桌前的人俊美的面容神色安若,就像說出來的只是詢問“你吃了吧!”這麼簡單。
開玩笑!
“皇上這是食言?”
“朕從不曾!”
姬粦定搖頭,如墨的眼中幽深難辨。
“若非朕在何平的府衙下搜到了兵器弓箭,又摒殺了何平的死士,朕險些以為你和何平是一夥的!”
“朕已經下旨允你離開,可你既然安若,為何不派人給朕丁點兒的消息?南濱為相數年,難不知一國丞相應盡之責?你也知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可你又是如何做的?又或者,你知道朕得知你安恙,又一路尋來,可是費了多大的氣力?”
姬南濱聽著色變。
這個皇帝說的都有道理,可那些是建立在帝相和的角度上啊!
要是她有心想要這個皇帝好看,早先她完全可以神不追鬼不覺的在飯菜裡動手,那什麼何平的死士什麼的根本就用不上。
再說她早就想好了要離開,要是還和皇上聯繫說自己安然無恙,那會不會讓人以為其實她還貪戀著那勞什麼的權位,其實就是想要坐地起價?
至於這個皇帝說找她費了多少力氣,在她看來,這根本就是某種要挾她的價碼。
“皇上,女子不得干政!”
“所以,朕以為這是戴罪立功!”
姬南濱瞪圓了眼睛,“皇上,君無戲言!”
轉身走到自己枕頭邊上,從匣子裡拿出一張便箋。
正是先前她懷疑這個小皇帝懷疑她的身份刻意要來的條子。
……
姬粦定把條子拿過來,上下的看。
姬南濱站在一旁,小心的盯著他不會趁著她不注意把這個條子毀屍滅跡。
“沒想到南濱現在還留著!”姬粦定彎著唇角,他手裡的這個條子在姬南濱看來越發的脆弱。
“呵呵……”
姬南濱沒理會這話裡有可能存在著的歧義。
“不過南濱可看清楚了朕話裡的意思?”姬南濱揚起條子,臉上的笑容再次重重的刺激了姬南濱一下。
什麼意思?
難道這張紙上另有乾坤?
姬南濱一愣,伸手就把那張條子搶過來。
姬粦定沒動,手裡也沒有用力,就任那張條子被她搶走。
微微閉目,在她從他的身前搶走那張條子的霎那,淡淡的幽香侵入肺腑,一時好似這一路而來心口的那股空落終於落停,不見。
姬粦定睜開眼睛,眼中銳利如芒。
……
“丞相居功良多,若有錯處,確不誤江山,可免罪。”
這行字和原來她幾次三番拿出來看的時候一樣,丁點兒變化也沒有啊!
姬南濱視線游移,忽的一頓,目光落在“不誤江山”這四個字上。
她和那個安親王沒有關係,那個何平也被皇帝處置了,四女婢又不知道她和安親王的密謀,所以說現在的她是完完全全的“不誤江山”。可剛才那個皇帝說了什麼?
說為了她“費了心思”,現在又是為了她遲遲不回京,換句話說,她現在已經是誤,了,江,山?
姬南濱捏著條子的手發顫,要不是還顧及著她此刻的形象,還有她不堪的武力值,她真的想揪著他的脖領子問,“怎麼能這麼無恥!”
姬南濱閉了閉眼,深吸了口氣,
“皇上早就知道了?”
“不,起先只是懷疑!入平安郡之後方確定!”
也就是說要是她不要這個條子,或許他還不確定?可這同床幾日,他知道她的身份也是早晚的事兒。
“皇上一開始就沒想放臣離開?”
“朕想過!只是……”姬粦定的眸子一眯,沉聲道,“朕以為南濱知道!”
姬南濱心頭一顫,睜開眼睛。
眼前那坐在桌旁的人看著她,輕魅的面容邪氣漂亮,一雙鳳眸中清楚洩出來的情緒已經不容她再假裝無知下去。
姬南濱覺得呼吸都有些發窒。
她知道,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說什麼也要盡快的離開!
因為他,根本就不是她的良選。
“臣,也以為皇上知道!”
姬南濱澀澀開口。
姬粦定的眸子一變,霍得起身。身側的桌子因為他的舉動發出刺耳的聲音,幾乎同時,外面傳來幾聲低呼,
“大人——”是春桃她們。
“不要過來!”是常德的聲音。
緊閉的房門也“蓬——”的一聲。
“要造*反嗎?”
姬粦定喝了聲,不知道是對姬南濱說的還是對外面的人說的。話音落地,外面立時安靜,姬南濱的心臟更是狠狠一揪。
因為心虛,因為原來的這個姬南濱真的動過這個念頭。
而就是這稍許的怔愣遲疑,姬粦定已經到了姬南濱跟前,一手抓住了她的手,往他的懷裡一拽。
姬南濱失聲想要大叫,可腦袋裡先快速轉過的是剛才外面傳來的春桃她們的聲音。
要是她再發出什麼聲音來,她們會是什麼反應?若是真的惹怒了他,她們會怎麼樣?
本來就是處於弱勢的人,就越是不能多想,不然就連最後的一絲生機也斷了。
姬南濱腦袋裡還沒有驚醒過來,面前那人的氣息就已經蜂擁而至。
清烈,濃郁的讓她幾乎窒息。
隨後,下巴被禁錮住。
他的氣息鑽入她的口中。
姬南濱瞪大了眼睛,全身僵硬。
他,他怎麼可以!
他的氣息像是奮勇的士兵,快速的佔據了她的領地,她完全來不及反應就被一潰即散。隨後他寸步不讓,步步蠶食。
氣息被掠奪,身上的力氣漸漸消散。
視線迷濛,腦袋裡越來越混沌。
喉嚨裡更是幽幽的蕩著一口氣,吞吐不清。
最後,恍恍惚惚,耳邊的那道低沉聲音驚起地中雷。;
“南濱,你是朕的!”
“……”
姬南濱一震,掙扎。
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全無力氣的軟在他的懷裡。
“你……”
“朕不管你曾如何對朕,朕都記得朕幼時,只有你陪在朕的身邊。若你是男兒,當初你對朕說要離開,那朕終會給你一個采菊東籬下的願望。只是可惜,你是女子……”姬粦定看著她,摩著她的下巴,指端那柔滑的碰觸使得他眼中柔意輕泛。“……自小你就陪著朕一起睡,前些日子,更與朕同床共枕……”
微啞的聲線翻入肺腑,姬南濱面頰發紅輕顫,
她就在姬粦定的懷裡,她的神態自是清晰入目。
姬粦定嘴角輕魅勾起,“朕知道你姬府凋零,你才扮作男兒。當初和朕同眠更屬無奈,可不也正是如此注定了你就是朕的女人?!”
“所以,陪朕回去!”
“還有,你是大梁的丞相!以前是,現在也是!”
………………
緊閉的房門內,似有若無的的傳出來說話的聲音。在場的一眾人等,就是武功最高的秋菊,常德等人也聽不到裡面說的是什麼。當然,要是她們想要去聽,一定能聽得到,可裡面說話的都是主子,還有一個是皇帝,就是能聽他們也不能聽。
春夏秋冬四人還有姬府的一眾人等站在一處。常德帶著便衣的御林軍侍衛守衛在門口。
兩邊為首的春桃和常德都面帶微笑,相對而視,從哪邊兒看都是風度極佳。就差眉目含情,只是兩邊的注意力都在房間內。
從剛才房間裡皇帝爆喝了那聲“造*反”的字眼到現在已經快半柱香了,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春桃緊張的袖子都抓成了褶皺。
小姐沒和她們說過那幾日平安郡內夜宿的狀況,可看小姐的神情,或多少她們也能猜出一些。在她看來,小姐如此匆忙離開或許就和皇上有關。今日皇上一行人來的快,她根本來不及稟告小姐,再者皇上直接就拐到小姐的房間,可見她們的行蹤早就在皇上的掌握之下,她再去提醒小姐,也是畫蛇添足。
即便小姐真的應付不來,她們就算是拼的這一身剮也會守著小姐。只是她千萬算計卻怎麼也沒想到皇上竟和小姐在房間裡待了這許久。小姐她真的不要出什麼事才好!
常德瞧著春桃袖下的小動作,學著自家主子的樣子挑了下眉角,不就是皇上和丞相說幾句話嗎?值得緊張成這樣?哦)7e,對了,他倒是忘了,這位春桃在相府可是有“小丞相”之說,看樣子也是知道皇上生氣了,而且就算是丞相恐怕也難平皇上的怒氣。
常德立刻就覺得全身上下都舒泰起來,也饒有興致的四下掃量。
嘖嘖,這院子找的不錯,風景也好,看樣子丞相還真是想要在這裡過一陣子了,只是可惜……
正想著,身後的房門“吱呀”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