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半夜，她睡不著， 從床上爬起來坐到窗邊看外面深色的夜空。

　　炎夏已過， 初秋的夜晚深邃靜謐，天空被都市的燈光染成墨藍色。她的房間位於複式樓的上層， 朝南那面是落地窗。

　　一年前， 在她還沒有喜歡上他的時候，她曾站在這扇落地窗前， 數次盯著停在樓下的車， 滿心煩躁和不耐。

　　可如果讓現在的她回到那時，她一定毫不猶豫的衝下樓緊緊抱住他。

　　才分開沒多久， 她就想他了。可手機被沒收，筆記本電腦在S城的公寓，她房間也沒有固話，她再想他也毫無辦法。

　　他那時是不是也像她現在一樣， 因為想念，明知見不到還留在樓下的車裡，一坐幾個小時？

　　寧澄風的視線下意識的朝樓下看去——忽然，她震住了。她怕自己眼花看錯， 忙貼緊玻璃， 努力去看大樓的下方。

　　綠化帶旁的路燈下，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雙手插著褲袋， 筆直的站在寂靜深夜裡， 不知道什麼來的， 又在那兒站了多久，有沒有給自己發過消息打過電話。

　　像是感覺到什麼，路燈下的人緩緩抬頭，寧澄風立刻打開房間的大燈，將窗簾全部拉開，好讓他看到自己。

　　樓很高，她家又在頂層，但深夜裡突然亮起來的燈光還是格外醒目。他顯然是看到了，仰起的臉上有淡淡的笑意。

　　寧澄風努力朝他揮揮手，然後她看見他張嘴，用口型說了兩個字。

　　他說了一遍又一遍，她好不容易才分辯出來，他說的是：我在。

　　見不到也好，沒辦法說話也好，他還是來了，半夜驅車來到離她最近的地方，哪怕只是遠遠看著。

　　她鼻子有些發酸，她以為他會像他自己說的那樣過幾天再來找她。

　　可原來他是這個意思，即便不上樓找她，卻也要守著她。

　　遙遙對望片刻後，他朝她做了個去睡覺得姿勢，她使勁搖頭，可是敵不過他生氣的臉，最終還是關了燈去床上躺著。

　　折騰了大半夜，其實她也累了，知道他就在樓下她心裡安定不少，原本不想真的睡，但躺了會還是不知不覺睡著了。

　　因為沒拉窗簾，太陽升起後沒多久她就醒來，第一反應便是趴著玻璃去看樓下。

　　還好，他已經走了，要真在下面站一夜她想想都心痛。

　　到了晚上，她有點期待又有點擔憂，想他來，想看到他，卻又不想他，怕他辛苦。

　　可是當晚他還是來了。

　　十點多的時候，當她再次來到窗邊時，立刻看見了樓下那道熟悉的身影。

　　寧一浩不開工的時候通常都會在九點半左右睡覺，這個習慣她知道，莫世偣也知道，所以才會選在這個時間過來。

　　她開了大燈，他看到了，依舊朝她溫柔笑了笑，隨後朝她做了個去睡覺得動作。

　　寧澄風不捨得睡，又怕他生氣，和他對望了會，便乖乖去了。

　　之後的幾天，他每一晚都會來，每一次都隔著整棟樓的距離的朝她笑，輕軟而寵溺的笑容，還有鋪滿他眸底的溫柔，仿若最好的安慰。

　　被關在家裡哪裡都不能去，什麼也做不了的那種焦躁和不安的心情，漸漸被莫世偣所撫平。她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在那兒守著她，陪著她。

　　隔了幾天，寧一浩的臉色有些莫測起來，常常在吃飯的時候不聲不響的盯著桌對面的她，每次都讓她心驚膽戰，食不知味。

　　這天晚飯後，寧一浩沉著臉將手機還給她：「今天讓他不用站了，等他來了直接讓他上樓，我有話和他說。」

　　寧澄風怔怔的接過手機，轉身回房給他打了電話。

　　「小澄？」

　　隔了數日，再次聽到熟悉的悅耳嗓音，她立刻紅了眼眶：「我想你……」

　　「乖，我在呢，過會就到。」

　　她抱著手機和他撒了會嬌，轉述了寧一浩的話。

　　「嗯，我知道了，別擔心。」

　　半個小時後，門鈴響起，寧澄風跑下樓梯想去開門，被從房間出來的寧一浩瞪了一眼，立刻停住腳步。

　　「回房去，這裡沒你的事，要是不聽話，以後都別想再見他！」

　　她回了房間，又悄悄趴開門縫偷看，片刻，莫世偣修長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他朝她的房間看了眼，朝她笑了笑，然後跟著寧一浩進了練武室。

　　練武室的門被關上，阻隔了她的視線。

　　她等了一會，一陣抓心撓肺的難耐，最後小心翼翼摸到練武室門外，將耳朵貼在門上。

　　只可惜，當初考慮到練武的動靜，這間屋子寧一浩做了隔音處理，她換了幾個姿勢都聽不到什麼動靜。

　　又隔了好半天，門內突然傳來門把轉動的動靜，她想躲已經來不及了，和走出來的寧一浩對個正著。

　　「爸爸……」她討好的衝他笑。

　　寧一浩狠狠瞪了她一眼：「過了今晚，明天就回去上班！還有，在我面前，記得和他保持距離，我看不下去！」

　　甯澄風原本還有些不解，等到進去練武室一看，立刻驚呼起來：「寧一浩！你怎麼又打人啊！」

　　「我沒有打他，他不是總說要和我切磋嗎？今天我有空，就陪他練了會。」寧一浩面無表情的揉了揉手腕，心裡卻在想著莫世偣剛剛對他說的話。

　　他說，他莫世偣這輩子，就只有寧澄風是不能放棄的，她是他過不去的坎，也不準備過去。他知道自己對不起他，可他還是喜歡她。

　　無論他打倒他幾次，他都一次次站起來，告訴他同樣的話。

　　這樣子的莫世偣，讓他氣憤，可更多的卻是無力。

　　他能阻止他們一時，卻阻止不了一輩子，儘管心裡有再多的不願意，寧一浩也明白強硬阻止他們見面不是個好辦法。

　　兩天前，聶書彤有事找他幫忙，很難得沒發消息，打了電話過來，聽出他情緒有點不對，主動開口詢問。他考慮再三，想到她和澄風畢竟是年齡相近的朋友，告訴了她這件事。

　　當然，他並沒有說當事人是誰，只說是一個老友的兒子，喜歡上了大他十多歲卻沒有血緣關係的女性長輩，還偷偷摸摸在一起了。

　　老友很心煩，這幾天他都在開解他，試圖幫他解決這件事。

　　大概因為不是當局者，聶書彤的看法完全不同，直接問他為什麼要解決？

　　這種事情本來就是越壓迫越會反彈的，與其強硬干涉，不如靜觀其變。要知道，現在的年輕人感情來得快去的也快，一再強迫分手反而會粘得更緊，不理不管說過定沒幾天就分開了。

　　寧一浩想了想，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有點道理。

　　澄風還小，沒定性，又沒談過戀愛，有可能只是一時被衝昏了頭腦，他一味阻止她只會反彈叛逆。他不想讓女兒真的恨上自己，而且他再怎麼阻止也不可能真的二十四小時盯著，她總得工作生活，又不能關在家裡一輩子。

　　一離了他視線，兩個人只要想，總能有辦法見面，倒不如隨他們去，反正眼不見為淨。

　　加上兩人年齡差距擺在這裡，就算他不阻止，他們之間也會有其他的問題。屆時他們說不定會自己分開，也根本不用他來阻止。

　　甯澄風壓根不知道聶書彤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當了一回神助攻，等她知道後，便也投桃報李，給她當了一回助攻。

　　當然，這是後話。

　　甯一浩習武多年，力度早就能收放自如，對莫世偣，他不可能用全力，但心裡惱火他和女兒的事，下手並不算輕。

　　莫世偣這幾年跟他學武的次數不少，身手練得不錯，要真的動手，不可能被打的這麼慘。但無論寧一浩怎麼摔打、出拳，他一概不反抗，像是鐵了心要讓他揍到出氣為止。

　　到底快二十年的情誼，見他默默挨揍，又一次次努力爬起來，他心裡也不好受，最終收了手。

　　可即便這樣，他撤手的時候莫世偣也臉上青紫，嘴唇破裂，整個人大汗淋漓狼狽到不行。

　　寧澄風進去的時候，他幾乎都站不起來，靠在練武室的牆壁緩緩喘息。在他身側不遠處，寧一浩常用的醫藥箱被丟在那兒，想來是他走之前刻意留下的。

　　給他上藥的時候，他沒什麼反應，她卻心疼的要死，他嘴唇破了，眼角紅腫，臉頰青紫，一張清雋漂亮的臉，被毀的沒法看。

　　她跪坐在他身側，撥開他散亂的額發，數著他臉上的傷，計算著要多久才能恢復，不高興的抱怨：「什麼切磋，明明當你沙包打，你幹嘛不還手？」

　　他唇角微彎，溫柔道：「的確是我對不起你爸，這頓打我挨的心甘情願。」他笑的時候牽動唇上的傷口，那裡立刻又滲血出來。

　　寧澄風紅著眼睛輕輕擦掉，湊上去在上面小心翼翼吻了吻：「莫叔叔，你是傻瓜。」

　　他拉著她的手，擱在唇邊親親，糾正：「乖，叫世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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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世偣臉上的傷，養了差不多一個星期才慢慢退掉。

　　寧一浩表面上放她回了S城，對她和莫世偣的事睜眼閉眼，但卻開始了一天一小查，三天一大查的查哨日常。

　　期間，他更是數次毫無預兆的空降S城，有時是在早晨，有時是在晚上，時間完全隨機，盯梢的目的不言而喻。

　　寧澄風真是跪服……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和莫世偣一起甜甜膩膩的相擁入睡了。以前被撩的多欺負的多，她總覺得有點承受不來，她被他寵慣了，偶爾還會因為這些衝他鬧小脾氣。

　　現在沒得被撩，也沒得被欺負，她居然有點想念……也不是說她真的想幹嘛，就是習慣了被莫世偣擁著入眠，現在一個人睡真的有點孤單。

　　偏偏這事太難啟齒，就連楊柚孟安心這樣的親密好友她都沒臉說。

　　孟安心一周之前正式遷來S城，她的住所連著工作室，室內設計的圖紙出自莫世偣之手。

　　她想要一個能時時激發她創作靈感的環境，對室內設計的要求自然很高，所以就拜託了寧澄風。

　　對莫世偣來說，空間設計不過舉手之勞，他花兩晚出了圖紙，孟安心看過後表示喜歡到不行。只是那時她人還在國外，沒辦法自己找團隊裝修，便把這事交托給了身在S城的表哥喬森。

　　喬森和路斐然認識的事，寧澄風是後來才從孟安心口中知道的。

　　這年頭，家裡有點錢的都喜歡把孩子送出國，路斐然和喬森都在美國東岸，讀書的圈子就這麼點大，又都是學金融的，一來二去自然就認識了。

　　兩人起先並不不知道他們喜歡過同一個人，即便後來路斐然發現喬森是孟安心的表哥，一時也沒聯想到寧澄風身上。

　　倒是喬森知道他和孟安心曾是高中同學，一次忍不住問到了寧澄風，兩人這才發現彼此第一次心動的女孩是同一個人。

　　這麼大的世界，這莫名其妙的緣分，兩人一邊喝酒一邊憶當年，反而成了好友。

　　一帆樓上的那家投資公司，喬森便是另外一位投資人，他占股多一些，卻隱在幕後並不管事，公司基本上是路斐然在打理。

　　所以直到孟安心正式落戶S城，為感謝眾人宴請那晚，寧澄風才知道樓上那家投資公司又被孟安心戲稱為——前暗戀者聯盟。

　　接風宴孟安心請了喬森，喬森帶了路斐然來。

　　孟安心又請了寧澄風，甯澄風自然帶上莫世偣。

　　於是這晚餐桌上的氣氛一度陷入奇妙的詭異，尤其是寧澄風和莫世偣剛進門時，路斐然面上難掩狼狽之色。

　　那通沒頭沒腦的微信質問後，他本來就心存尷尬，加上先前不小心在甯父面前透露了他們的事，他心情更加複雜。

　　有點隔岸觀火的解氣，又有點做了告密者的難堪，尤其後來當他知道寧澄風連續請假數天之後。

　　到底是情竇初開時第一個喜歡的女孩，即便追求不成，他也不想在對方心裡變成惡人。

　　寧澄風回公司上班後，他也曾在大廈以及樓下的餐廳見過她幾次，但每次都只是遠遠看一眼，不敢上前。今晚這樣近距離的見面，還是七夕夜後的頭一回。

　　不過，尷尬的似乎只有他，寧澄風進門後表情如常的衝幾人打了招呼，隨後將一個禮物盒交給孟安心。

　　孟安心臉露誇張表情，「不是吧，吃個飯而已，你還買禮物？」

　　之前設計圖紙他就通過寧澄風再三婉拒了她給的費用，表示她和小澄是這麼多年朋友，就當是他慶祝她學成歸來的一點心意。所以這次她回來第一時間就想著請人吃飯，結果好友又帶禮物。

　　「他送的。」她指了指身側正替她脫下薄外套的男人，後者則因為她這句話，朝孟安心點頭笑了笑。

　　孟安心當即就有點看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