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也許是許唐成的堅持終究起了作用,周慧的想法竟與許唐成不謀而合。
臨進元旦,許唐成接到唐蹊的電話,說早飯時許嶽良讓她叫哥哥假期回家來,一家人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這時間比許唐成預想得還要靠前,驚訝之餘,他心裡又有些惴惴:“媽怎麼說?”
“當時媽媽沒說話,肯定是他們商量過的唄。”許唐蹊話語裡的高興掩不住,“我就說嘛,我想你,他們肯定也會想你,怎麼可能因為這件事,一家人就真的崩了。”
電話這端,許唐成蹙眉揣摩父母的意思,沒顧上回話。
“哥?”許唐蹊得不到回應,喚了他一聲。
“嗯?”
“你回來跟爸媽好好說說。其實爸媽都很心軟的,特別是媽。”
許唐成笑了:“知道,我會好好說的。”
但許唐成其實沒有許唐蹊那麼樂觀,掛了電話,他還在想,許岳良和周慧突然叫他回去,到底是事情真的有轉機了,還是他們終於要下最後的通牒,再逼他一把。
他今天沒有加班,反而一向都會先到家的易轍,不知為何,遲遲沒有回來。許唐成窩在沙發上思考,腦袋裡雜七雜八的想法怎麼都理不清。漸漸地,天色暗了下去。隔著客廳的窗戶,可以看到夜色中逐漸亮起的燈,燈光的邊緣相接,最終連成一片。難得安靜,也難得覺得或許有希望,許唐成便放任自己躺在那裡,不做任何事地消磨時間。
門口傳來開門的聲音,許唐成要開口喚人,卻立馬發現進門的人正在打著電話。他沒可以去聽,但三言兩語,一個稱呼,就已經暴露了這通電話的內容。
易轍邊說著話邊打開了燈,看見沙發上的人,被嚇得結巴了一下。
許唐成笑笑,起身走過去,接過了他手裡帶的飯。
“元旦我真的過不去……好……我有空的話再給您打電話。”
今天的菜是素三鮮、糖醋排骨,還有一個炸丸子。許唐成找了盤子,把菜倒出來,易轍也已經掛了電話。
“你爸的電話?”
“嗯。”易轍換上拖鞋,又動了動腳下,把隨意脫在地上的鞋踢正,“本來是去那家店給你買冒菜,結果去了發現大門上貼著條,說老闆家裡有事,暫停營業幾天。”
怪不得回來晚了。
“剛剛叔叔打電話是幹嗎,讓你去上海?”
“嗯。”易轍洗了手,還沒坐下,就先夾了個丸子塞到嘴裡,沒嚼兩下就咽了。
“吃飯別老吃這麼快,”許唐成看見,忍不住又開始說這個問題,“對胃不好。”
易轍聽了,下一口就多嚼了好幾下。
“剛剛唐蹊給我打電話,說我爸媽讓我元旦回去。”許唐成回歸正題,“還挺巧的,你不去上海嗎?”
“要你回家?”易轍放下手裡碗,想了一會兒,“叔叔阿姨是要同意了嗎?”
“不知道。”許唐成搖頭,“但我總覺得,他們不會同意得那麼快。可能……多少有點動搖的意思?”
許唐成自然也是希望樂觀的態度能夠不被辜負,然而事先的猜測並不抵什麼用,事情該怎樣發張就會怎樣發展,不會因著他們的希望而有任何改變。他歎了一聲:“算了,到時候我看看吧。”
“我要不要跟你一起回去?”
“別,”許唐成趕緊說,“我還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嗯。”易轍心裡一掂量,也覺得自己現在好像應該老實一點,別去招周慧和許嶽良的煩。
“你該去上海就去吧,”聽剛才那通電話的意思,似乎是易遠志想讓易轍過去,許唐成用手抵住額,揉了兩下,“不然也要自己待著。”
易轍沒回應去不去上海的問題,而是立即蹙眉問:“今天還是不舒服?”
“還好。”許唐成現在幾乎被全天遠端監控,已經不敢再就自己的身體狀況欺瞞易轍,“還是一到下午就頭疼得厲害,腦袋發懵。”
“昨晚不是睡得挺早的嗎?”易轍回頭,看了看牆上掛表的時間,“要不一會兒再早點睡吧。”
“好。”許唐成拖著長音,答應下來。見易轍臉上的表情又不怎麼好,他動了動筷子,從盤子裡挑了一塊小排,放到易轍的碗裡:“你別這麼緊張,快點吃飯,一會兒都涼了。”
很快到元旦,許唐成回了家,易轍則在把他送上車之後,在父親的催促下踏上了去上海的列車。
到了上海,易轍才明白自己的父親這次為什麼會主動聯繫他。
易遠志親自到車站來接他,然而等易轍打開車門,才明白自己的父親為什麼會這樣主動地聯繫他。
副駕駛坐著之前的那個女孩,她笑眯眯地回頭,同他招招手:“好久不見啊。”
易轍木著臉沒說話,上了車。
易遠志望了一眼後視鏡,問:“小禕在跟你打招呼,沒聽見嗎?”
從此時開始,這次上海之行的氣氛便是怪異的。易遠志語氣平淡,甚至嘴角還有不太常見的笑,但易轍卻從鏡子裡清楚地看到了他的不悅。
“你好。”易轍擰了眉,將視線轉向了窗外。
“我之前給你發短信你怎麼不回,打電話也不接?”
像是故意的,女孩兒開始在易遠志面前不斷數落易轍的不是。易遠志和藹得很,她說一句,他就點點頭,應一聲,再或輕或重,教訓易轍幾句。
易轍聽得不舒服,打開了後座的車窗。這幾天上海也冷得很,灌進的風讓易轍覺得鬆了口氣,卻引得易遠志的一句低聲呵斥。
去吃飯,選的也是女孩兒喜歡吃的一家港式餐廳。等菜上來,女孩兒小小地吃了兩口,就撇撇嘴說這家店的味道沒以前好了。
坐在一旁的易轍當然沒理她的話茬,他假裝沒聽見,自己吃得歡暢,易遠志則在對於易轍警告無用後,關心了女孩幾句。
“我本來想明天去香港的,可是總跟我一起去的那個朋友臨時放了我鴿子,哎。”女孩歎氣的同時,瞟了易轍一眼。
“沒關係,”易遠志聽了,笑笑,說,“讓易轍跟你去?”
“我不去。”嘴裡還咬著一塊雞塊,易轍已經飛速抬頭,扔下這麼一句。
“你也去玩玩啊,正好是假期嘛。”
“我不去。”
見到父親的喜悅感已經在這兩個多小時的時間裡被慢慢消磨,到現在,還留在易轍心頭的就只剩了滿滿的不耐。餐桌上沒人再說話,女孩兒的目光在他們兩個人之間轉了幾個圈,像是看好戲一樣,抬了抬唇角,然後低下頭,翹著小指,舀了一勺湯到嘴裡。
“我後天就走,回去還有事。”
這樣的場面,易轍實在看得沒意思。他放下筷子,站起來:“我吃飽了,你們吃,我出去抽煙。”
說罷,沒管易遠志已經微微沉下的臉,轉身走了出去。
室外冷,卻舒服。只是,明明現在沒有風,點煙時,打火機卻兩次都沒有出火。易轍搖晃了幾下,第三次,才終於在簌簌的聲響後,打出了微弱的火苗。
火苗把煙點燃,燒出紅色的亮光,立馬就又退走了。易轍確認了這個打火機已經沒油了,四下環顧,沒找到垃圾箱,便還是又揣回了自己的兜裡。
隔著窗戶,從他站的方位能夠看到易遠志他們兩個,兩個人談笑風聲,好像他們才是父女。
易轍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十二點半,正是飯點兒。
猶豫半晌,還是沒有給許唐成打電話。
他蹲在地上,隔著淡淡的煙霧看眼前的上海,忽然覺得,還不如不來這裡。他應該跟著許唐成一起回家,大不了躲在自己家不出來,這樣的話,萬一周慧和許嶽良鬆口了,他或許還能趁熱打鐵,多表現表現,掙點好感度。又或者,就算他不回家,自己在他們的出租屋裡呆著,也比在憋屈著著強。
“蹲在這幹嗎?”
身後,易遠志出來了,沒穿大衣,只穿著一身單薄的西裝。
“抽煙。”易轍轉頭看了他一眼,說。
易遠志掃了一眼已經快滅了的煙,沒跟他計較。
“你回北京有什麼事?”
“上學,期末考。”
“期末考這麼早嗎?”
易轍不卑不亢,淡淡地答:“嗯。”
易遠志在原地踱著步,沉默了一會兒。
“小禕也沒打算去幾天,估計也就耽誤你兩三天的時間。”他放緩了語調,“而且你應該沒去過香港吧,正好去玩玩。”
易轍豈止是沒去過香港,他連港澳通行證都沒有,即便是客觀條件,也根本不支持他在這幾天陪別人去趟香港。不過易轍沒提這些,他只是很直白地,再次重複:“我不跟她去。”
“跟她去怎麼了?”許是見側面的遊說無用,易遠志終於,“小禕是個好姑娘,她挺喜歡你的,你又沒有女朋友,正好多接觸一下。”
易轍不傻,其實他現在特別想問易遠志,多接觸一下幹什麼,幫你鞏固你的合作關係嗎?可這麼多年,因為自己早就不是易遠志名正言順的兒子,見面的機會又總是難得,易轍已經習慣了對易遠志恭恭敬敬。
他對易遠志有感情,但還沒達到敢跟他爭吵的程度。所以即便心中有再多的不滿,易轍也只是把頭低下去,不再說話。
可易遠志卻不放棄,依舊在試圖說服他,讓他陪著那個姑娘去香港。
“爸,”易轍夾著煙,飛快地蹭了下鼻子,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他站起來,平視著易遠志,說:“我想跟您說個事。”
一口氣剛提上來,卻突然被一陣鈴聲打斷,逼得他硬是把話含在了嘴裡。易遠志朝易轍打了個稍等的手勢,將電話了接起來。
易轍狠吸了一口煙,聽著易遠志對著電話恭恭敬敬地應聲,他莫名很煩躁。
“我臨時有事,現在就得走,”易遠志掛了電話,面色不佳,對易轍說,“你先送小禕回去。”
“爸。”在易遠志轉身的時候,易轍朝前跟了一步,又叫了他一聲,“我還有事跟您說。”
“我現在趕時間,你送完小禕回酒店,等會兒再說。”
沒給他拒絕的機會,易遠志留下這麼一句話,連頭都沒完全回過來,就已經邁著大步走了。
易轍看著他回到那張餐桌旁,拿起了自己的大衣,又笑著同女孩兒說了什麼。
這次回家,許唐成是直接用鑰匙開了門。他進了門,正碰上周慧端著一盤菜從廚房出來。周慧依舊沒有像往常那樣過來招呼他,但在把菜放到飯桌上後,側頭看了他一眼,說:“瘦了。”
許唐蹊端著幾個碗,在周慧的身後朝他吐了吐舌頭。
菜肴豐盛,冒著熱氣,讓許唐成的心裡忽然塌了那麼一小塊。
“唐成回來了啊。”許嶽良端著一杯水從臥室出來,臉上是笑著的。
周慧做了滿滿一桌的菜,平鋪都放不下,兩道菜被架在了盤子邊上。
雖然這樣比喻可能不太恰當,但這頓飯,許唐成確實吃出了鴻門宴的感覺。許岳良和周慧的問候、鋪墊都是真心實意的,席間周慧的眼眶紅了好幾次,許唐成也都注意到了。只是父母的心軟沒能戰勝他們的堅持,現實終究沒有朝著許唐成希望的方向發展。
“橙橙媽媽想讓咱們今年冬天和他們一起去南方過。”快吃完飯的時候,許嶽良突然這樣說。
許唐成愣了愣,隱約覺得這話未完。
“這邊的空氣現在越來越不好,唐蹊經常不舒服,我跟你們媽媽商量一下,想著不行今年就過去過年吧。正好你之前不是也一直說想帶你奶奶去玩麼,這次你大伯他們也都過去,咱們一大家子,就齊了。”
“過年去啊……”許唐成說了這麼一句,沒了後話。
許唐蹊同他隔著桌子坐著,此時看了他一眼,眼裡也是一片茫然。
“嗯……”許嶽良略一沉吟,補充,“橙橙媽媽的意思是,讓唐蹊在那邊養一養身體。反正我也已經退休了,我們就想著,暫時先不回來了。”
握著碗筷,許唐成猛地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