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被逮的那一瞬間,辛晚成心跳如雷。
怕不是要被抓個現行。
却不料待遇比想的還要慘,葉南平不等看清對方是誰,已一記鎖喉制敵。
力道又陰又狠,辛晚成瞬間臉憋通紅,喉嚨像要被擰斷了似的一陣火辣,她咳嗽得快要背過氣去。
聽見耳熟的咳嗽聲,葉南平才醒了神,目光一側,正對上了一張痛到五官扭曲的臉。
他鬆開手的下一秒,辛晚成本能地栽坐在地,連連乾嘔。
葉南平皺了下眉,伸手要扶她,却嚇得她人還坐在地上,屁股已連挪半米。生怕他再來那麽一下。
閃避的動作實在滑稽,還皺著眉的葉南平一下沒忍住笑。
後才抿了唇:「不好意思,條件反射。」
話雖這麽說,辛晚成依舊半天沒敢動。
想起這人做過戰地記者,會幾招防身術也正常,再仔細瞅瞅他,再三確定他是徹底清醒了,辛晚成才敢扶著長凳坐起。
他坐凳頭,她坐凳尾,不敢造次。
此刻的情境簡直和下午的車裡如出一轍,辛晚成這回可沒法借著看窗外的風景打發時間,只能低頭絞著手指,想著該怎樣打破沉默。
還沒等辛晚成想明白,他却先開了口:「酒局結束了?」
「還沒。」
「那你?」
「我路過,發現你在這兒睡著了,想叫醒你來著。夜裡凉,外頭待久了容易感冒。」
大概因爲喝了酒,他那一貫生人勿進的氣息都沒那麽重了,甚至這麽短時間內,又笑了一下:「可我怎麽覺得你是想伺機報復我?」
雖然笑容依舊轉瞬即逝,但若不是辛晚成心裡發怵,覺得好似被他猜透了心,或許真的會雙手托腮,好好欣賞一下。
可當下,她却只顧得上狡辯:「我跟你無冤無仇的,有什麽好報復的?」
他定睛看她。
幸而此地光綫昏暗,辛晚成不怕被他瞧出破綻,很自然地回視。
自信却被頃刻打破:「報復我錄了陸渺,沒錄你。」
……世界突然安靜。
半晌。
辛晚成咽了口唾沫,聲音小心翼翼地,也不知是因爲嗓子幹疼,還是出於心虛:「你看過我的簡歷了,是麽?」
他挑了下眉。
答案很明顯。
難題便又拋回給了辛晚成。
她心心念念想要知道自己到底差在哪兒,話到嘴邊反倒不敢問。
起風了。
他都沒有扭頭看她,却仿佛已經看穿了她。有一絲風沙迎面而來,他的聲音和這風沙一般,帶著一絲粗糲的質感:「爲什麽想做攝影這行?」
辛晚成想了下,語氣很篤定:「因爲喜歡。」
「多喜歡?」
「……」
「喜歡到即使我在你的作品裡看不到天賦,你依然能堅持一年?」
「……」
「五年?」
「……」
「十年?」
辛晚成被問得有些措手不及。
自己究竟是有多差?努力十年都不够?
便有些賭氣:「您還是不說話的時候可愛點兒。」
這話說得有些過於孩子氣了,葉南平竟一時沒招架住,竟無語地淺笑出了聲。
這是辛晚成見他反應最大的一次。大概從沒有人用「可愛」這個詞形容過他?辛晚成有點後悔自己措辭不慎了。
他却把這個話題接了下去:「來鄯善的路上,我一字沒說,你可指不定在心裡怎麽駡我。」
……何必拆穿?
辛晚成終於沒忍住,瞟了他一眼。
他沒回視。
却分明知道她在看他。
唇角是若隱若現的弧度。
辛晚成大概琢磨出了這人的路數,看來他幷不是目中無人,相反,他很善於觀察,只是不屑於多說。
難免開始懷疑,剛才在酒局上他是故意提早離席,不想聽她賣慘。
既然如此,再打官腔也就沒意思了,辛晚成挺直了背,已經打算好伸頭挨一刀:「葉老師你就給我個痛快話吧,我到底差在哪兒?」
她不相信他選陸渺,只是因爲陸渺是央美畢業。不管怎樣,她潜意識裡已經認定了,葉南平不是這麽武斷的人。
他終於扭頭正視她。
看在她被他鎖了喉,現在說話還沒開嗓的份上。
「你的構圖不錯。」
竟還能聽到一句表揚?
辛晚成却來不及開心。
「但色彩運用特別差。」
果然表揚只是爲了批評做鋪墊。
「我看過你相機裡的照片,也看了你簡歷附帶的作品集,發現你很依賴後期校色。」
果然一針見血。
「不懂色彩的攝影師是出不了大片的。如果你只是想做個淘寶攝影師,那這話當我沒說。但你的追求真就只有這麽低的話,也沒必要來我工作室學什麽。」
果然還是沉默寡言時的葉老師可愛點兒。
辛晚成却無法反駁。
她簡歷附帶的作品集,確實是她連續花了幾個晚上,戴著矯正鏡一點一點修完的。她自認爲修得天衣無縫,却被他輕易看穿。
可越是這樣,辛晚成越不想放過他。
葉南平大概以爲得給她點時間消化這些批評,她却捲土重來地特別快:「正因爲我差,所以我更得跟個好老師不是?」
牙尖嘴利。
葉南平一時竟無法反駁。
「我肯學肯幹,葉老師你真的不給我個機會嗎?」
既表明了立場,又誇了他,辛晚成自認這話已經很滴水不漏。
以爲他起碼會稍作猶豫,他却二話沒說,倏然起身,扭頭就走。
辛晚成跟著站起,却被長凳擋了去路。
好在脚步雖慢了一步,聲音却追了過去:「我實習期可以不要工資,你用著不順手的話,隨時可以開掉我!」
葉南平脚下一頓。
回頭。
鄯善的夜,沒有絲毫雲霧遮擋,是手可摘星的明澈。
這個男人此時的眼裡,就碎著這樣的星光:「不要工資?」
當然是……
開玩笑的。
辛晚成不信他是摳搜的老闆,噎了噎嗓,靜觀其變。
他回以一笑。
這是他今晚的第三次笑,終於不再是淺淺的弧度:「你還真打算喝西北風?」
……
原來她剛才在酒局上賣的慘,他都聽進去了……
思緒却被此時迎面而來的一陣西北風佛開。
只餘對面那人的笑,在辛晚成腦中鬱鬱地散開。
……
辛晚成表現的時候到了。
隔天一大清早出發,車隊沿著沙漠環綫繼續向南,正午剛過,一行人到了拍攝地。
茫茫戈壁,不生草木,在乾涸的河床上踩點完畢,工人開始搭建,葉南平讓車手在環綫上試車,他抓拍試光。
這次不僅要拍攝平面,還有10秒的視頻廣告,戶外本就比棚內情况複雜,雅丹地貌更是讓拍攝難上加難,辛晚成昨晚查了今天的天氣,雖然顯示只有20度,但實際上沙漠的地表溫度起碼40度。穿著厚底工裝鞋的她一下車,都能感覺到燙脚。
起初Linda讓辛晚成和她一起躲遮陽棚裡,辛晚成還乖乖跟著,可沒一會兒,Linda扭頭再看,辛晚成人就不見了。
Linda放眼望去,所有人都戴著帽子、墨鏡,臉蒙得嚴嚴實實,辛晚成到底跑哪兒去了,Linda一眼辨不出來。
這裡地貌複雜,可別上個厠所人走丟了。
Linda剛準備給辛晚成打電話,就見陸渺被攝影製片攙進棚裡。
攝影製片讓陸渺躺在行軍椅上休息一會兒,Linda見陸渺臉上通紅,順嘴問了句:「怎麽了?」
「他幫葉老師打傘,中暑了。」攝影製片有點無奈。
Linda起初還忙著感嘆現在的男孩子怎麽這麽弱不禁風,可越咀嚼越覺得不對勁,不禁又朝遠處的日頭下望了一眼。
一群蒙著面的人裡,就葉南平最好認,爲了確保裸眼效果,他既沒有戴帽子,墨鏡也背扣在耳後,他身後還跟著把大黑傘,人群之中最惹眼。
葉南平需要人撑傘倒不是因爲自己矯情,而是爲了防止照片過曝。Linda疑惑的自然也不是這個,而是——
此時葉南平身邊,頂替陸渺打傘的那個人,是誰?
……
葉南平專注工作時,百分百心的心無旁騖,一組拍完,他準備轉場到高地俯拍,一抬眸才發現,幫他打傘的已經從陸渺換成了別人。
彼此視綫迎上的那一刻,葉南平短暫的錯愕,辛晚成却笑得很坦蕩。之前陸渺背著的隨身包,此刻也到了她身上,她從包裡取出水:「葉老師喝水。」
葉南平低頭瞅了眼她手裡的水,又抬頭看她通紅的臉,都曬成這樣了,「怎麽不戴墨鏡?」
「墨鏡會影響光綫的呈現。」
她既然想學,就一定會好好學,他的構圖,他對光綫的運用,她都要一點不落地記在心裡。
葉南平張了張口,似還要說些別的,別在辛晚成袖子上的對講機却出聲提醒葉南平,車手已經定點standby。
葉南平也就什麽也沒說,調頭似朝高地走去。
沙漠的日照很難捉摸,耽誤了五分鐘,說不定就得重新調光。
辛晚成撑傘跟上。
前頭的葉南平却突然停了。
辛晚成險些撞到他背上,剛險險收住脚,抬頭便是一副墨鏡,徑直架到了她的鼻梁上。
眼前原本毒辣的光綫倏忽間一暗,辛晚成才發現,墨鏡是葉南平幫她戴上的。
他把原本背挂在耳後的那副給了她。
「眼睛照瞎了,你也甭想做什麽攝影師了。」
說著頭也不回,踩著陡峭的斜坡往高處走去。
……
烈日炙烤下,空氣都是燥的,辛晚成的視野裡,只有一個他迎風前行的背影。
她明明沒能瞧見他的表情,却莫名想到了那張合影裡,他的笑。
突然的新發現令辛晚成不知該哭該笑。葉老師大概……也許……可能……曾經也是個暖男?
……
不止辛晚成,工作人員們也都有了新發現——
怎麽葉老師走哪兒,廣迪的那姑娘就跟哪兒?
連上高地都跟,這麽形影不離?
不遠處的高地極其空曠,在棚裡摸魚的攝影製片都瞧見了。攝影製片思量半晌,突然問了身旁的Linda一個問題。
「那姑娘該不會是……在追我們葉老師吧?」
……正在喝水的Linda差點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