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毯掉色
立夏走過去, 「啥呀?」
「你看看這是啥。」小寒指著被染紅的白色被裡。
立夏彎下腰,「沒髒沒破, 好好的啊。」
「還,還好好的?」小寒張張嘴, 深吸一口氣,「我哪天死了也是被你活活氣死的。」
立夏皺眉, 有點不高興, 「我啥時候氣你了?」
「你——」小寒停頓一頓,話鋒一轉,「回頭我娘若是問,小寒在家的時候脾氣挺好,現在咋變得這麽差——」
立夏搶道:「你說我氣的?可我今天沒氣你啊。」
「我……」小寒不斷安慰自己,他蠢他笨他不是故意的,不要生氣,不要生氣,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我剛才問你秋衣上面的紅色是在哪兒蹭的,你咋說的?」
立夏張大嘴,「嗷, 你是說在被子上蹭的?」恍然大悟, 隨即一想又不對,「這被子——」
「被子?!」小寒瞪他一眼, 沒好氣道, 「被裡是白色的, 這上面的紅色是綫毯上的,這個綫毯掉色,你知不知道?」朝他身上就是一拳。
立夏連忙抓住她的胳膊,笑了,「我還當這個被子不能蓋了呢。原來你是說這個啊。」
「你還笑的出來?」小寒不敢置信地驚呼。
抱著孩子從厠所出來的蔡紅英脚一頓,見立夏房門敞開著,勾頭往裡一看,立夏攥住小寒的胳膊,小寒一臉怒氣。蔡紅英眼皮猛一跳,往她屋裡跑,朝正在看書的夏明義身上一巴掌,「別看了。」
「幹什麽你?」夏明義以前聽夏明仁說小寒隻上到小學三年級,昨天晚上又聽小寒說她今年能考上,就覺得自己要是看看書,說不定也能考上中專。
夏明義以前不愛讀書,初中畢業就進工廠當學徒工,後來得知廠長中專畢業,一度後悔自己沒多上幾年。沒過兩年大革命開始,他爸被下放,夏明義又不禁慶幸幸好他學問不高。然而,現在時代又變了,家裡還出個高材生,夏明義的心思活泛了,昨天夜裡和蔡紅英說起這事,蔡紅英也支持他,「沒見我正在看書?」
蔡紅英扭頭往外看看,見外面沒人,依然小聲說,「立夏和小寒打起來了?」
「什麽?」夏明義扔下書就穿鞋。
蔡紅英連忙攔住,「幹什麽去?」
「還能幹什麽?拉架。」夏明義一邊穿鞋一邊往外走。
立夏鬆開小寒的胳膊,「不笑難道要哭?」指著綫毯,「她昨天說什麽挑最好的買,我就知道是說給爸聽的。」
「你知道?」小寒張大嘴。立夏點頭。小寒轉身就把綫毯抽掉。
立夏連忙按住她的手,「你幹麽?」
「你說我幹麽?」小寒反問。
立夏:「一個綫毯就算了,咱們昨天剛回來,今天就跟她鬧,傳到鄰居耳朵了,會顯得咱們當晚輩的不懂事。」
小寒停下來,眨了眨眼。
「你說是不是?」立夏一副誘哄的口吻,「爸昨晚答應給咱們買兩輛自行車,看在爸的面上,這事就當沒發生過好不好?她以後還敢糊弄咱們,我和你一起去找她,到時候再把這次的事說出來,爸不會覺得咱們小題大做,還會認爲咱們是忍無可忍了。」
小寒想說她沒打算大鬧,是想拿出去洗洗,順便讓兩個嫂子知道她用的綫毯幷不是高級貨,省得以後提起這事,就說她屋裡全是好東西。見立夏誤會,小寒眼珠一轉,順勢道,「算了也行。你先別高興,去找你爸把土地證拿回來。」
「什麽我爸?那是咱爸。」立夏道。
小寒懶得跟他廢話:「你去我就不去,你不去我就去。」說著,作勢往外走。
「我去,我去!」立夏連忙抱住小寒。
堪堪跨過門檻的夏明義臉色驟變:「你在幹什麽?立夏。」
「出什麽事了?」夏明仁打算去接回娘家的老婆,聽到夏明義的聲音,支好車子走過來。
夏明義往屋裡一指,「他打小寒?」
「什麽?」夏明仁停頓一下,隨即大步跨進來,順著夏明義的手指看去,不禁拔高聲音,「鬆手!立夏。」
立夏下意識鬆開小寒,看看大哥,又看看二哥,很是奇怪,不禁眨了一下眼,「我啥時候打小寒了?」轉向小寒,這都是什麽跟什麽。
「你還不承認?」夏明義頓時面色不渝,「別以爲考上帝都大學,你就不是你了。」
「吵什麽?」夏民主進門聽到倆大兒子的聲音,皺著眉道,「有什麽話好好說。」
夏明義搶先道:「爸,不是我們不好好說,是立夏要打小寒——」
「你說什麽?」夏民主抬手把公文包給夏明仁,「拿著。」就向立夏走去。
立夏下意識後退,道:「我沒打小寒。」
「我看見了。」夏明義道。
立夏擰起眉頭,「你看見啥了你就看見了,我有沒有打小寒我自己不知道啊?」
「你就是知道才不敢承認。」夏明義道。
立夏張了張嘴,咬咬牙,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小寒告訴二哥,我有沒有碰你一根手指。」
「小寒,放心大膽的說。」夏明義道,「咱爸給你做主。
夏民主跟著點頭。
剛才夏明義突然出現,她嚇一跳,緊接著又被夏明仁嚇一跳,回過神來就笑,沒等她臉上露出笑容,公爹回來,還一副要揍立夏的模樣,再也忍不住,笑著說,「爸,立夏沒打我。」
「小寒,你——」夏明義看到她的表情,第一反應就是看立夏。
立夏沒好氣道,「看什麽看?再看信不信我打你。」說著話掄起拳頭嚇唬夏明義。
夏明義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隨即一想,「不對。我剛才看得清清楚楚,小寒你要往外跑,立夏沒打你跑什麽?而且不光是我自己,你嫂子從你們門口經過也看見了,立夏攥住你的胳膊要打你。小寒——」
立夏頓時明白了,「別小寒了,二哥,二嫂沒看錯,不過是小寒打我。」
「打你?」夏明義想也沒想就問,「你幹對不起小寒的事了?」
立夏臉色微變,下意識看一眼小寒。
瞬間找回場子的夏明義哼笑一聲,「你真够可以!說,到底幹什麽了。」
「跟你沒關係。」立夏道。
抱著三歲大的女兒走進來蔡紅英道,「立夏,這你就說錯了。我和你二哥沒看見,跟我們沒關係。既然我們看見了,就不能裝作沒看見。」
立夏:「二嫂……我和小寒的私事,你們別管。」
「私事就把小寒氣得臉通紅,大事是不是得把天捅個窟窿?」蔡紅英問。
立夏:「我——」
「別你了,趕緊說,我還得去接你大嫂。」夏明仁道,「是不是非等著爸問你才說?」
立夏看向夏民主,心想就是爸在我才不能說,「爸,您忙去吧。我們的事我們自己處理。」
夏民主聽到小寒打立夏就準備出去,發現立夏很怕他們知道,反而想弄清楚,「你不說,我就讓你二哥在這裡跟你耗到天黑。」
「聽見了吧,立夏。」夏明義道,「快說,不然別說午飯,你連晚飯也沒得吃。」
立夏看看小寒。
小寒微微搖頭,看我沒用。
立夏頗爲無奈地看一眼夏明義,夏明義回他一個跟他耗到底的眼神。立夏瞪他一眼,轉向夏民主,「爸,我說了,您不能生氣。」
「爸生氣?」夏明義看向他爸,「跟爸有關?你不是說——」
立夏嘆氣,「二哥,能容我把話說完嗎?」
「我什麽時候——」
夏民主:「老二,讓立夏說。」
夏明義張張嘴,就衝立夏擺擺手,你說,你說。
立夏:「小寒,你說還是我說?」
「我說吧。」立夏只會陳述事實,她就不一樣了,還會添油加醋,「事情因這個綫毯而起。」彎腰把她和立夏換下的秋衣拿起來,「剛才我打算洗衣服的時候發現衣服被綫毯染紅了,還有我們的被子。」掀開被子讓夏民主看,「我說不能用了,得拿出去洗。
「立夏說媽昨天才說過這是好東西,我今天就說綫毯沒法用,到時候盆裡的水再變成紅色,紅色綫毯變成白色,媽心裡肯定不舒服,就不准我出去洗綫毯。二嫂剛才看見的其實是我倆在爭綫毯,二哥看到的是立夏攔著我。」說完看向夏民主,「就這點事,爸。」
一聲爸,讓偌大的房間瞬間安靜下來。
夏民主神色複雜。夏明仁不敢相信。夏明義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什麽,就轉向他老婆。
蔡紅英幷沒比夏明義好哪裡去,她一周前還羡慕婆婆給弟妹準備的東西特好,爲了這事連著好幾宿沒睡安身,到頭來全是樣子貨……
可是所有人都能沉默,唯有夏明仁不能。夏明仁去小韓村之前,夏民主曾和夏明仁詳談,談的主題只有一個立夏,內容也全是對不起立夏,所以夏明仁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爸多麽在意立夏,而立夏也爭氣——考上帝都大學,結果……結果夏明仁試探著說,「爸,這事肯定是售貨員見媽年齡大了,看不出好壞,拿次品糊弄她。我媽當時又買被面又買被裡,忙起來也沒在意,才被人給糊弄了。」
立夏:「大哥——」
「我覺得大哥說得對。」小寒朝立夏後腰上擰一把,「爸,立夏說下午帶我去買熱水袋,我們下午再去買一條好了。」
從小寒提到綫毯,夏民主的目光就停在她身上,或者說她手裡的綫毯上,因此小寒掐立夏的時候,他看得清清楚楚,再看立夏欲言又止,忽然覺得臉火辣辣的痛,像被人扇了兩巴掌,不禁嘆了一口氣,「什麽都別說了。」轉身就往外走。
夏明仁下意識跟上去:「爸……」
「我說別說了!」夏民主猛然加大音量。夏明仁嚇僵住。夏民主嘆了一口氣,道,「讓我一個人靜靜。」
夏明仁又想跟上去,看到了他的車子,一想到他老婆還等著他去接,猶豫片刻,朝立夏屋裡喊,「晌午別做我的飯了。」推著車子往外走。
小寒一臉無措,望著夏明義和蔡紅英,訥訥道:「二哥,二嫂,這事……」
「不幹你的事。」夏明義一臉煩躁的擺擺手,就抬腿往外走。
蔡紅英跟著點頭,「就是。恢復高考文件一下來,爸估摸著你們年底能回來,就把他後來幾個月的工資全給——」
「別說了。」夏明義猛然停下來,回頭瞪她一眼,還嫌不够丟人是不是。
蔡紅英皺眉,「你吼我幹什麽?又不是我買的。」
「二嫂,她好像嚇著了。」小寒指一下她懷裡的小女孩。
蔡紅英低頭一看,連忙拍拍孩子,「不怕,不怕,媽沒說你。對了,這是囡囡,昨天你們回來的時候她睡著了。囡囡,叫叔叔嬸嬸。」
小孩轉身抱住蔡紅英的脖子。
蔡紅英朝她屁股上一巴掌,「沒出息。」
「你打她幹什麽?」夏明義皺眉道,「把囡囡給我,做飯去。」
小寒戳一下立夏,就說,「你領著囡囡吧。我去做飯,立夏,走了。」
「做飯?」立夏正奇怪小寒明明想鬧大,在大哥打算糊弄過去的時候他要解釋,小寒爲何又攔著他。乍一聽到「做飯」,下意識問,「晌午了?」
小寒:「有十一點了吧?」
「快十一點了。」蔡紅英把孩子遞給夏明義,「你洗衣服吧。趁著今兒天好,洗了明兒就能幹了。」
毯子不能用,小寒下午必須得出去,也怕明天或後天有雨,說一聲好,就讓立夏把鞋拿出去晾曬。
立夏沒動彈,等他二哥和二嫂走遠,就問出心中疑惑。
小寒看著他,眼中盡是懷疑,小聲問,「你真不明白?」
「我應該明白?」立夏問。
小寒心累,「你媽,錯了,咱媽啥樣的人,爸不知道?用得著你我再說一遍?」立夏搖頭。小寒道,「所以我攔著你,讓爸覺得我懂事。而我懂事,爸就會覺得更對不起我,明白了吧?」
「那,那你剛才爲啥還要去找爸媽?」立夏不解。
小寒:「我要出去的時候爸還沒回來,我是打算找你媽,問問她是不是覺得我鄉下來的沒見過好東西,拿這破爛玩意糊弄我。」瞥一眼立夏,「我奶奶那麽摳門小氣,她給我爹買的結婚用的東西都比這個好。對了,你媽呢?」
「是咱媽。」立夏道,「你在我面前這樣講沒關係,當著大哥他們的面不能這樣喊。」
小寒:「我不傻。」
「那你別生氣了。」立夏道,「下午就去買,買兩條。」
夏民主脚一頓,停在門外,「立夏,出來一下。」
立夏:「爸怎麽不進來?」
「你出來。」夏民主招招手。
立夏扭頭去看小寒。小寒推他一下。立夏踉蹌了一下,到外面就問,「什麽事?爸。」
「這些錢你拿著。」正如蔡紅英所言,夏民主的工資給張淑華了。張淑華不在屋裡,夏民主翻箱倒櫃好一會兒也沒找錢。萬幸枕頭下有些零錢,夏民主見除了毛票只有兩張大團結,覺得少,又怕此事拖得時間越長,小寒和立夏越生氣,兩張也給立夏,「先用著,你媽回來了,我再給你。」
立夏:「不用,我身上還有錢。」
「對,爸,我們有錢。」小寒道,「我奶奶一開始讓立夏買三轉一響是嚇唬他,後來隻讓他買一輛自行車,我走的時候還給我一百塊錢。這錢留著您自己用吧。」
夏民主頓時覺得手裡的二十塊錢發燙,「你奶奶還給你這麽多?」
「是呀。」小寒道,「我奶奶說城裡幹啥都要錢,手裡有點錢省得以後作難。」
夏民主又覺得臉火辣辣的痛,「那你們更應該拿著。」錢塞立夏手裡掉頭就往書房去,速度快的渾然不像一個快六十歲的人。
立夏拿著錢,看了看他爸的背影,又看看小寒,遲疑道,「爸的臉色好像不大對。」
對就怪了。小寒心說,別說夏民主這種有頭有臉的人物,韓高氏那個沒臉沒皮的人連番被她戳心窩子,心中也不好受,恨不得把張淑華揪出來暴打一頓。
不過小寒才懶得管張淑華是故意還是被人騙了,因爲不論哪種情况,她但凡有點心都能避免。然而,這些事小寒不打算告訴立夏,否則以他的性子,會直接和張淑華吵起來。届時張淑華掉幾滴眼泪,把責任推給別人,夏民主真有可能就這麽原諒她了。
「有嗎?我沒敢往爸臉上看。」小寒胡謅道,「對了,媽幹啥去了,咋還不回來?我記得咱們去洗澡的時候她還在家。」
蔡紅英出來倒洗菜水,聽到這句就說,「去小妹家了。」
「大過年的去她家幹什麽?」立夏問。
咳!
厨房傳來夏明義的聲音。蔡紅英一臉抱歉,「我也不知道。」端著盆回屋。
小寒:「可能是告訴你妹妹,大哥把她的熱水袋給咱們用了。」
「別瞎說。」立夏道,「我媽還沒到那種地步。」
小寒就是在胡扯,「難說。對了,土地證。」
「現在?」立夏指著書房,「爸非得暈過去不可。」
小寒:「那晚上——」
「我現在就去。」立夏看她一眼,「我怎麽感覺你今天跟換了個人似的。」
小寒心中一突,保持微笑:「你感覺錯了,不是今天,從昨天晚上我就不是我了。」
立夏噎住了,虛點點她,就往書房去。敲敲門,聽到請進,立夏才進去。進屋看到他爸眼眶通紅,立夏渾身一震,「爸,你——」
「昨晚沒睡好。」夏民主咳嗽兩聲,清清嗓子,「找我有事?」
立夏看看他,猶豫片刻:「我,沒事。爸,忙您的吧。」說著,轉身往外走。